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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蘭琛坐于臺上,一邊調弦校音,一邊卻是不由得發起了呆。

臺下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他們全部都是過來看她的,可她卻實在懶得去在意,昨日,她與容成瑾的目光相接那一瞬,不斷在她的腦海中回放。

自己竟落得了這麽個凄慘處境,居然被容成瑾瞧見了,她也實在是羞愧不已,以至于是一夜都沒睡。

她總是在想,容成瑾那個古怪的笑容,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呢?是還記得她,并怨恨她,在笑話她在塵世中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卻依舊是這個凄慘樣子?

還是,一別幾年,能夠再次見到自己,容成瑾竟還是覺得有幾分開心的?

想得可真是好呢,她嗤笑着如是對自己說道。

想來,也不知道容成瑾究竟是怎麽找到她的。

她如今只不過是一個樂伎,連名字說出來都會污了貴人的耳朵,容成瑾,一向都深居簡出的容成瑾,居然還能發現得了她……

而且,昨天還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容成瑾就這麽跑了過來,她那終年不見好的身體,真的不會有什麽事麽?

她始終記得,那其中,也有她的錯。

陸蘭琛這麽想着想着,慢慢的,就有些跑偏了。

不知不覺間,她抓着琵琶,手上也暗暗多了幾分勁道。

她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在想了又想之後,還是忍不住偷偷擡眸向上瞟了一眼,結果卻只見那雅間裏根本就是空無一人。

那個人并沒有出現,她也頓時就松了口氣,一時間,她竟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慶幸更多還是失望更多。

她大約從頭到尾都想岔了,人家容成瑾是高高在上的郡主,這樣的貴人,不再記得一個小小的陸蘭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容成瑾也許只是從旁人的耳中得知了這裏,一個臨時起意,便跑過來聽個小曲兒,一曲奏完,她覺着還不錯,便給了那奏樂的樂伎一個笑臉,這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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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也就是只有她這樣天真的人,才會因為這麽一點點小事就能胡思亂想瞎猜上半天……

“蘭姑娘,你今兒個打算彈支什麽曲子啊?”臺下有人仰着脖子高聲問道,語氣中,帶着滿滿的調笑之意。

聞言,還在走神的陸蘭琛連忙将目光從雅間收了回來,扯了一抹并無多少真心的笑容道:“蘭琛在此多謝諸位賞臉,今日風光正好,那麽,我便再為諸位奏一曲《魚兒戲水》吧,若有不好之處,還望諸位海涵。”

話罷,她手指一彈一挑,悅耳清脆的琴音便傾洩而出,響徹了樓宇,臺下頓時便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陸蘭琛的臉上還帶着清清淺淺的笑,只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每天都是如此啊,她冷眼看着衆人沉醉的模樣,忍不住感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的人生,就是這樣在不斷的演奏中度過。

而這些人,為她的容貌叫好,為她的身段叫好,為她的技藝叫好……可是,她映照在琵琶上的心聲呢?卻從來都沒有人能夠瞧得見,也從沒有人會屑于去瞧見。

她本以為自己早就差不多要被這樣的生活給逼得麻木了,可昨日那位故人的突然出現,卻還是隐約帶出了她那一直暗藏在心底的悲傷……

琵琶與她已相伴了十多年,是她的心,此刻,她心甚悲,故而,那琵琶琴音也都越發開始不受控制了起來,原本歡樂的曲調,都漸漸變得哀婉動人,如泣如訴……

……

直到,一聲铮鳴突然響起,樂曲驟停,所有人都驚訝地朝臺上看了過去。

而陸蘭琛也是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甚至都沒有去管那因她一時出神彈錯還用力過度而劃破的右手食指,只是怔怔地看向了二樓。

這麽多年來,一向都被那好事者戲稱為琵琶成了精的她,大約還是頭一次出現這樣大的錯誤,臺下反應過來,也頓時是亂了套。

而她卻仿佛對衆人的喧嘩渾然未覺,她只是靜靜地看着不知何時已在樓上雅間坐着了的容成瑾,神情也開始變得越發驚慌了起來。

還是那樣刺眼的溫柔笑意,她一定是還能記得她!她一定是已經認出她了!

一時間,她的呼吸也開始不暢了起來,她什麽也沒有說,也什麽也沒有想,她只是突然猛地站起了身,不再去看任何人,就這麽抱着琵琶落荒而逃了。

見此,容成瑾也是有些訝然,她這才來了不久,坐墊都還沒坐熱呢,這位陸姑娘便要走了?可真是奇了怪了。

柔杏也是有些驚訝,不過,她見郡主的神情有些不解,也連忙便瞎掰了套說辭道:“郡主別急,沒準今兒個她身子不爽利呢。”

容成瑾捧着暖呼呼的手爐,低頭看着底下那亂成了一鍋粥的樣子,想了想,有些愣愣地問:“啊!是不是昨日下了雨,她着涼了?”

柔杏有些納悶地心想,這個她又怎麽知道,不過,您這身子骨都沒風寒,這一看就吃嘛嘛香的樂女就更不可能了吧。

不過,她想雖然是這麽想的,但話到嘴邊,卻還是變成了,“也許就是如此!郡主,既然人家姑娘不舒服了,別的節目也沒什麽值得看的,不如,我們便先回去吧,明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容成瑾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她心不在焉地站起身,腦海之中,卻依舊還在回蕩着琴弦變調時的那一聲铮鳴,這個聲音,就好似她前世便聽過一般,熟悉,又讓人難過……

陸蘭琛抱着琵琶奔跑着,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回廊,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一進屋,就把琵琶一放,把門給鎖了起來,任誰過來都叫不動她,好似是不打算出來了一般。

她突然就又開始鬧起了這樣的脾氣,一直在照顧她的飲食起居的秋墜兒守在門前,也是快要被她給急死了。

“蘭琛姐,你說你!你這是在做什麽呢?不就是失個誤而已嘛,你又不是沒出過錯,下回彈好了便是,你也別關着自己不吃飯啊!你說你要是餓壞了怎麽辦!而且,你的手破了還要上藥呢,你不心疼,我可是要擔心壞了!”

她拍着門板,喋喋不休地說着,仿佛能就此說到地老天荒。

陸蘭琛已經聽着話唠一般的秋墜兒在門口絮叨了小半個時辰了,現在看來,還大有繼續這麽絮叨下去的架勢,饒是她陸蘭琛素來好性兒,此時都是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嘆了口氣,又給手上的傷口纏了塊布條後,便徑直過去打開了門,斥責秋墜道:“你給我閉嘴!”

然而,那秋墜兒見陸蘭琛終于開門了,喜不自勝,哪裏還聽得見她說什麽。

她笑嘻嘻地端起被她放在地上的食案,正想要說些什麽,結果,她在看到食案上已經涼得徹底了的飯菜後,頓時就什麽也笑不出來了,“對不起蘭琛姐,我現在就去熱一下!你開着門等我啊!”

她剛打算要端着飯菜走,結果,陸蘭琛卻是突然就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問:“秋墜,我可問你,那位郡主……她怎麽會找到這裏?”

“啊?姐姐,你說什麽郡主啊?”聽陸蘭琛突然這麽問,秋墜顯然也是有些發懵了,畢竟,像她這樣只會埋頭端茶遞水的小人物,又哪裏會去了解這些。

陸蘭琛也是知道自己問得不對,這個小丫頭又怎麽可能知道這京城裏那些什麽王爺郡主縣主的都是誰。

于是,陸蘭琛想了想,便又道:“就是,就是二樓雅間裏,那個成天穿得就像是在過冬一般的年輕女子。”

過冬一般……

秋墜兒低頭想了許久,才終于恍然大悟道:“噢!你是說那位姑娘啊!你可不知道,她最近可都已經來過好幾次了,那雅間都已經被給她定下了,而且,還從不許旁人進去呢,她出手可大方了!原來……”

說到這,她頓了頓,一雙眼睛也頓時瞪成了銅鈴,“啊?姐姐是說這位姑娘還是個郡主娘娘?我可記得,郡主娘娘縣主娘娘什麽的,那可一般都是王爺的女兒呢,可尊貴了,隔壁說書的李先生就說過一個郡主娘娘與窮小子的故事!”

雖說,這邊确實是接待過不少的千金小姐公子哥,但那都是相對他們來說的,像這樣尊貴如郡主的,卻還是頭一位,這些郡主王爺什麽的,在秋墜兒看來,一向都是屬于那戲文裏頭的人物,跟她隔得天遠,她望不見,更是及不着,一輩子是想都不敢去想。

秋墜兒雖然過去一直都覺得,這位蘭琛姐姐什麽都明白一點兒,卻什麽都不透露,肯定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卻也從沒想過,蘭琛姐竟是連人家郡主娘娘都認得出,那可真的是見了天大的世面呢,一時間,她看向陸蘭琛的眼睛都更閃亮了。

“你說她最近來過好幾次?那麽,她……是過來看我的嗎?”陸蘭琛有些別扭地試探着問。

見陸蘭琛的聲音突然就變得軟軟的,秋墜兒也是整個人都覺得不自在了起來。

秋墜兒偷偷瞧着陸蘭琛那并不愉悅的神色,為了讨她高興,便連忙笑嘻嘻湊上去道:“哎呀呀,那還用說麽,不是為了你還能是為誰,畢竟,我們的蘭琛姐姐生得這般美貌動人,這一手的琵琶技藝也當得起天下無雙,人家郡主娘娘會惦記上,可真是一點都不稀奇。”

然而,秋墜兒這有心的吹捧卻并沒有迎來她預想中的笑容,陸蘭琛聞言,臉色卻是又變得越發奇怪了起來,她不再去理會這個死丫頭,而是又進了房間,将門給死死地關了回去。

見此,驚覺自己拍馬屁竟是拍到了馬腿上的秋墜兒頓時就慌了,她放下食案,又連忙拍門道:“姐你這又是幹嘛呢!別這樣啊!你至少等我先熱了飯菜來再關啊!你說你要是不吃飯的話,又怎麽好練琵琶呢!你這樣子,安姨她肯定會罵你的,到時候,我也肯定得跟着你一起挨罵,她又舍不得罰你,哎,我怎麽就這麽命苦啊……”

“姐姐!姐姐!開門呀!”

陸蘭琛實在是煩不勝煩,索性一被子蒙住頭接着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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