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頭先那回,她們兩個會傻乎乎地站在門後頭說了半天,也實屬情況特殊,畢竟,當時誰能夠想到容成瑾堂堂郡主,竟也會像塊膏藥似的死拉着人不放呢。

如今,陸蘭琛見容成瑾又玩起了跟蹤這出,也是只好把她給請了過去喝茶。

陸蘭琛沒能拗過容成瑾,坐到了容成瑾對面,她看着容成瑾姣好的面容,一時間,不禁又想起了秋墜兒拾到容成瑾步搖的事,她說是要還,可她每天看着,又有些不舍,實在不願再把容成瑾日日簪于發間的東西送回去。

她摸着茶杯,偷偷瞧向了人家發間,那垂着長墜子的步搖是再沒有了,估摸着是唯恐在這雜亂的地方再丢東西,整個頭上,也只一對鑲寶石的雲紋掩鬓還算精巧別致。

容成瑾貴為郡主,其實,又哪裏會在意這些呢?掉了便掉了,也許,并不打緊呢?

可那畢竟是人家的東西,她也不是不知人家的東西貴重,而且,拿着人家的東西不還,又哪裏是她的作風,她糾結地想着想着,竟是愈發如坐針氈。

“有勞秋墜姑娘了。”

容成瑾笑着伸手端起秋墜兒呈上的茶,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後又朝那還是一臉不高興的陸蘭琛誇贊道:“這茶好香,是什麽茶呀?我改日也讓下人去買。”

聽到她的聲音,心裏有鬼的陸蘭琛不禁渾身一震,待到聽清了她的話,才暗暗松了一口氣道:“不過是自己閑來無事做的茉莉香片罷了,比不得什麽雨前龍井、六安瓜片,不值錢的東西,也難怪郡主會不知道了。”

容成瑾又笑了:“我只是一介俗人,你說的那些,名貴是名貴,可我也都喝不出什麽好壞來,反倒是你這裏的花茶,我頗為喜歡,你同我說說,這是怎麽制的呀?”

瞧着她這幅虛心求教的樣子,陸蘭琛也是有些後悔自己怎麽偏生就要多嘴說一句是自己做的了,做香片的法子,十分簡單,人盡皆知,她也不好這都藏着掖着。

她淡淡道:“将鮮花同新茶放在一起悶着,待到茶葉将花香都吸收了後,就把幹花剔除扔了,十分簡單。”

容成瑾仔細地聽着,溫柔蒼白的面容上,帶着清淺的笑意,待陸蘭琛說完,才又道:“好像需要廢些時日呢,也不知陸姑娘可願割愛,先賣我一些?”

陸蘭琛頓時一噎,堂堂郡主,怎麽竟連人家這不值錢的花茶都要讨要,竟也不嫌丢人。

她遲疑地點了點頭,又扭頭朝秋墜兒道:“你,拿些茉莉香片來。”

秋墜兒原本正在一邊玩自個的,突然聞言,也是不禁愣了,她傻傻地問她:“诶,蘭琛姐,拿茉莉香片來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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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蘭琛瞥了容成瑾一眼,道:“是郡主要的,你也別磨磨蹭蹭了,快去。”

“好嘞!”

秋墜兒答應了一聲,正想離開,結果,容成瑾卻是突然又喊住了她,道:“秋墜兒姑娘,等等。”

看着秋墜兒疑惑的眼神,容成瑾笑了笑道:“不如,就讓柔杏與你一起去拿吧。”

聞言,正站在她身後随時伺候着的柔杏也是不由得呆了,“郡主,為什麽我也要跟過去啊?”

這個秋墜兒是沒手呢?還是沒腳呢?

容成瑾道:“自然是去搭把手,你比人家小姑娘大了那麽些歲數,去幫個忙又如何了?”

讓她這個堂堂的郡主大丫鬟去給這麽一個小丫頭片子搭把手,殺雞焉用牛刀啊!

柔杏也懶得管現在用這個成語究竟合不合适,她委屈巴巴地看了郡主一樣,然而郡主卻只是笑眯眯的,她瞬間就蔫了,随後,也只好在那個傻丫頭嗲嗲的“柔杏姐姐”聲中,默默地跟了上去。

誰是你姐姐,別瞎套近乎!

眼睜睜瞧着一個兩個都沒人影了,陸蘭琛就這麽與她這麽面對面坐着,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

一時間,她不禁又想起了頭先那個坐在容成瑾身後,還與容成瑾有說有笑的少年男子,那樣俊秀異常的面容,只要見了一次,便不可能會忘卻,懷慶侯府的小侯爺,那個經常會跑來尋容成瑾玩的大表哥了,也就是現在王府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她當時在臺上冷眼瞧着他們在底下那眉來眼去的樣子,也是不知為何,一股子無名之火就從她心底竄了出來,旺得她都險些被自己給吓着了。

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把滿心的浮躁之氣壓了下去,沒又崩了弦。

她确實是不大高興的,她有些惱了那位趙世子,惱他有了妹妹還要來招惹姐姐,估計是成心想要敗壞人家的名聲,同時,她也還有些惱容成瑾竟是也無所謂。

縱使本朝民風跟前朝相比,十分開放,沒有那麽多的男女大防,可自由相會,而且,那趙世子還是容成瑾一表三千裏的表哥,沾親帶故,私交甚好,但是,人家既然都已經同你妹妹定了親了,就也該避避嫌了,還離得那麽近說話做甚,生怕不會招惹閑話。

而容成瑾看着她小口抿茶的樣子,可不知道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陸蘭琛就已經又是想了這麽多,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該怎麽開口贈禮的事兒,她過去從未給同輩的姑娘送過禮,難免會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又害羞,又擔憂,故而,便索性把其他人都給支了出去。

她剛要把錦盒從袖子裏拿出來,便只見陸蘭琛已經別扭地開了口規勸她道:“那位趙世子,雖然是您的表兄,與您感情甚篤,但他如今已經是您的未來妹夫了,還在這樣的場合單獨見面,會不會有些不大合适?”

容成瑾聞言,不禁反問:“陸姑娘是怎麽知道那是我表哥,而且,還知道他會是我未來妹夫的?”

陸蘭琛不由得愣了愣,她驚覺失言,又連忙道:“我見他衣着頗為華貴,年紀與您相仿,還瞧着與您甚為相熟,猜出來的,至于,他與您妹妹的婚事,全城皆知,縱使是這樣的犄角旮旯,也是有所耳聞。”

這話說得,毛病并不大,容成瑾也猜到自己估計要被許多人背地裏打成棄婦了,畢竟,世人哪裏知道是她容成瑾不想嫁,他們只知好好的佳話竟是換了人,還是姐姐換成了只小兩歲的妹妹,這樣二女争夫的豪門恩怨,可一看就是出大戲,夠一些人無聊時嚼上許久了。

她抿嘴一笑,問陸蘭琛:“你當我是放不下他,縱使他都做了我妹夫,我還在瞞着衆人,背地裏與他偷偷幽會?”

見她這般誤解自己的意思,陸蘭琛神情一僵,道:“我自是知道郡主是守禮之人,并無此意。”

容成瑾頓了了頓,卻是開口解釋了起來道:“我本無意要見他,是他突然跑了過來尋我,可吓了我一跳,也不知他現在走了沒有。”

陸蘭琛又道:“您并不打算由他護送,一同回去?”

容成瑾也是有些不大明白陸姑娘怎麽就這麽關心他們之間的事,她搖了搖頭道:“自然不了,姑娘頭先不也說了麽,他是我妹夫,我應當避嫌。”

“也是。”陸蘭琛這才暗自放心了下來,臉上表情都和緩了。

她自然不希望傳出什麽雲安郡主與妹夫藕斷絲連的傳聞來,畢竟這姑娘家的名聲,還是要緊的,她突然問了這麽多僭越的問題,也是為了容成瑾好。

容成瑾見這個話題終于停了,也終于拿出了她備的禮,有些拘謹地說道:“前段日子,我在天豐樓裏突然瞧見了這個,心中覺得,很是襯你,便買了下來。”

陸蘭琛看着她突然就拿出了一個錦盒,又聽了她的話,也是頓時就有些手足無措了。

她怔了半晌,才複又開口道:“能得郡主賞賜,本是蘭琛的榮幸,可是……”

聽她也是一口一個賞賜,容成瑾無奈打斷道:“不是賞賜,只是一件小禮物,并不是多麽寶貴的東西,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賞賜二字,終究還是太刺耳了,容成瑾不喜歡。

陸蘭琛拿容成瑾無法,只得将它打了開來,然後,她便不禁愣住了,那是一支白玉蝴蝶發簪,純淨無暇,不染塵埃,做工精巧,飄逸靈動。

女孩兒總是喜愛漂亮首飾的,縱使是不大喜歡打扮的陸蘭琛,也不禁為之心動了。

只是,這發簪,太貴重了,估摸着至少也得一百兩銀子吧,得她彈好多天的琵琶啊。

故而,她想了想後,卻還是将它往容成瑾那兒一推,“這也太貴重了,蘭琛受不起。”

容成瑾連忙搖了搖頭,道:“你既然已經拿過了,那便是你的了,況且,這也是專門為你挑的,還給我,也是沒用處。”

容成瑾記得,她在第一次看到陸蘭琛,陸姑娘不施粉黛,鴉青長發垂于腰間,一襲白衣,衣袂飄飄,仿佛就要羽化登仙了去。

她一看到這只翩翩欲飛、栩栩如生的白玉蝴蝶,便猛地想起了那時的陸姑娘,所以,她一定要買下來,也一定要送出去,而且,這也實在不算昂貴,不至于吓人。

“郡主應當明白,蘭琛身份卑賤,能與郡主相對而坐,已是僭越,郡主之禮,那便是更不可收了。”

容成瑾皺了皺眉,正色道:“何苦這般,陸姑娘,我從不曾輕視過你,你也千萬莫要輕視了自己呀,你就把我當做一個與你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這樣不好麽?何必要死抓着一個身份不放呢?”

她的聲音依舊是又輕又溫柔,但語氣之中,卻透着滿滿的堅定。

而陸蘭琛只是低下了頭,在心底無聲地落着淚,這麽多年過去了,容成瑾始終都是那個容成瑾,一樣的溫柔善良,也一樣,總是帶着一種獨屬于上位者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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