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又是一年陽春三月,微風徐徐, 綠柳含煙, 瑞王府裏, 年滿十六歲的容成璇, 也終于還是在這樣春花爛漫的時節裏, 滿懷憧憬地嫁給了自己自幼便深深仰慕着的表兄。

因着有這麽樁喜事,整個王府氣氛也都是喜氣洋洋的, 府裏一衆仆從每個也都拿到了不菲的賞錢,以至于一個個的張羅起事情來, 都是那叫一個起勁。

瑞王終于算是嫁出了一個寶貝女兒, 心裏頭可以說是十分的高興,以至于讓他就算是看着讨人厭的陸蘭琛站在面前, 神情也都開始變得和善了不少。

而他身旁的瑞王妃看着這一切,心中也是感觸良多,她嫁過來這麽多年, 除了大兒子容成烨外,其他兩個小女孩, 都是她看着從小丫頭片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 如今,眼看着容成璇都要出嫁了, 她聯想到自己的親閨女,捏着帕子,這心頭也是不由得一酸。

至于作為長姐的容成瑾,她自然也是在為妹妹開心的, 也許這份開心中有些複雜,但也确實是在開心的,她們姐妹,之前雖然因為許多的事,感情生疏了許多,但這血緣,畢竟是斬不斷。

縱使過去她們鬧了再多的矛盾,那也不過是因嫉妒不甘甚至不值而産生的小打小鬧,現在想來,根本就像個笑話,如今容成璇已經逐漸長大了,對于許多事情,早已經看開了些,又心滿意足地嫁給了心上人,她覺得自己也再不會去因為所有家人的偏愛,而去狠狠地嫉妒自己的親姐姐嫉妒得發癡發狂了。

十多年來一直活在姐姐陰影之下的容成璇,終于還是得到了自己曾以為毫無希望的人,有了觸手可及的幸福。

滿揣着少女心事的容成璇輕撫着柔軟華麗的嫁衣,看着鏡子裏自己依然十分年輕嬌豔的容顏,想着表哥看見這樣妝扮的自己時的模樣,也是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

只是,這抹笑意卻在她透過鏡子看到容成瑾淺笑着踏進自己的房間時,突然一僵,不過,卻僅僅只是因為覺得很意外罷了。

“大姐。”盛裝打扮的容成璇回過了頭,有些拘謹地喚道,這幅姿态,好似仍是過去跟在姐姐身後的小小丫頭。

在這樣美好得幾乎不真實的日子裏,容成璇看着容成瑾的目光,也終于漸漸開始恢複了兒時的溫和。

她們兩姐妹一直都長得頗為相像,都稱得上是眉目靈秀,清新可人,只是,容成璇的身體畢竟還是要比容成瑾好上許多,看上去,也總是要顯得更加精神些。

就好似如今的新嫁娘裝扮,容成璇神采飛揚的模樣,容成瑾覺得,可真是比當初一樣滿心歡喜嫁過去的她,要美得多了。

“我……我只是過來看看你,阿璇,你今日可真是美極了。”容成瑾看着妹妹美麗的模樣,不由得如此感嘆道。

聞言,容成璇不由得又看了眼鏡中自己那紅豔豔的倒影,輕笑道:“新娘妝都是一個樣,擦上幾層厚粉,再塗個大紅唇,我覺得都完全不像我了。”

說完,她便伸出了手,似是想要去摸摸自己的臉,結果,還沒碰到,便被貼身丫鬟凝冬給連忙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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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冬哄道:“我的好郡主呀,時辰都不早了,小心給摸糊了,待會新郎官過來接親了,都來不及再化,您這是讓人家洞房花燭夜裏,蓋頭一掀,不看嬌美的新嫁娘,看您的大花臉啊。”

聽着凝冬诙諧的話語,容成瑾噗嗤一聲,便笑了起來,而容成璇手一放,一張臉也是頓時就紅到了脖子根。

她狠狠地捏了把愛胡說八道的侍女手臂後,羞赧道:“你若是再敢在我跟前說這些讨人厭的話,明天我就讓表哥去找個人牙子來,把你給賣到那天邊去,讓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凝冬到底是跟主子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就像姐妹一般,此時也沒被容成璇的話吓着,反倒繼續打趣道:“哎呀,瞧我們的新娘子,這會子就有個侯府少夫人未來的當家太太的樣子了呀。”

聽凝冬竟然還在說,容成璇也是愈發臉紅,愈發覺得自己都快要沒臉見人了。

凝冬見容成璇撅起了嘴,也是知道自己因為太開心了,過了頭,忘了自家這位郡主縱使要出嫁了,也還是個小姑娘,臉皮薄得很,連忙又好聲好氣地告起了罪撒起了嬌來,而容成瑾,她就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兩個小姑娘你來我往,也沒有再出聲說些什麽。

很快,迎親隊伍就浩浩蕩蕩地抵達了王府。

聽着外頭響起了樂聲、鞭炮聲,一身華服的容成璇有些羞澀低下了頭,然後,便由容成瑾拉着,去跟家人做最後的告別。

雖說嫁人是喜事,嫁給表哥,更是她多少年的期盼,但要離開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容成璇到底還是不舍的,她看着座上幾位長輩,也是不由得眼眶一熱。

她由凝冬扶着,盈盈跪在了墊子上,鄭重地給父親磕了個頭,“父親……”

兩個字才剛顫抖地說出口,容成璇便忍不住流起了眼淚,吓得一旁的凝冬立即手忙腳亂地拿出了帕子替她小心翼翼地擦了起來,生怕會花了她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妝容。

女兒要出嫁了,新晉岳父瑞王高興歸高興,但此時看着璇璇跪在那哭了起來,心裏還是不免有些感傷,他伸出手,想要好好地再摸摸這個女兒的頭,可是女兒這滿頭珠翠的,卻又讓他有些無從下手,最後只能讪讪地挪了位置,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對她囑咐了幾句。

待他說完,便有仆人端了繡着龍鳳呈祥的紅蓋頭來,恭恭敬敬地對容成璇道:“懷慶侯府來迎親了,樂安郡主,請戴上吧。”

容成璇噙着眼淚點了點頭,便讓凝冬拿起蓋頭,替她戴上了。

容成玫畢竟只有五歲,她坐在母親身邊看着二姐姐戴上了紅蓋頭,整張臉都被完完全全地遮住後,突然便一個人在那裏“咯咯”地笑了起來。

在衆人不解之際,她又轉過身,好奇地對母親奶聲奶氣地問:“娘親,二姐姐這是要跟晞陽表哥……啊!不對不對!二姐姐這是要跟二姐夫躲貓貓嗎?”

小小年紀的丫頭,此時還并不是特別明白姐姐要嫁人了到底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姐姐以後是要去懷慶侯府住了,自己以後也要管懷慶侯府的那位表哥叫姐夫了,而其他,別說大人并不打算跟她說,就算說了,也只會讓她想得頭大,百思不得其解。

她話音才剛落,小小的腦袋瓜上便迎來了娘親的輕輕一掌,“玫兒,別胡說!”

衆人聽得這樣的童言稚語,不由得都笑了起來,就連遮着蓋頭的容成璇也不禁悄悄地彎了彎嘴唇,倒是沖淡了幾分離別的悲傷。

……

今年到底已經不同于去年了,遠在邊境歷練的容成烨現在已經不再幹髒活累活了,他開始跟在舅舅身邊,了解起了各色事務,每天都是頭疼不已,只是京城裏的大家都不在意也不知道更不懂這些,都仍是其樂融融,而他的生活,卻是再沒有了過去的悠哉游哉。

他這次能夠趕回來送二妹妹出嫁,也是實在艱難,而且,他也只能呆一天,送走了妹妹就該上路了,難得輕松的他,笑呵呵地将這個也許不算特別熟悉,卻也疼愛的妹妹穩穩地背起,便朝着花轎走了過去。

而一身喜服的趙晞陽,在闊別了一年之後,也終于再見到了自己曾經那樣深愛着的瑾表妹,但是這一次,他卻并沒有表現得多麽激動,只是在拜見過了一臉不悅的岳父之後,平靜地朝容成瑾點了點頭。

因為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天,與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病弱姑娘,趙晞陽曾經大鬧過,痛哭過,消沉過……

但最後,他還是想通了,也下定決心放下她了,因為,這一切都已沒有了任何轉圜的餘地,而且,與瑾表妹比,璇表妹其實亦是個很好的姑娘不是麽,他如今唯一還能做的,便是好好珍惜這個在今天開開心心做了自己妻子的姑娘,就像他當初想要怎麽對瑾表妹好一般,去對璇表妹好……

從此正式成了他妻姐的容成瑾,見他放下,也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麽繼續硬裝冷若冰霜的必要,于是,她便也同樣微笑着,朝自己的表哥兼妹夫點了點頭,然後,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兄長與妹妹。

當花轎的轎簾就此垂下後,容成璇的身影,也就這麽徹底消失在了容成瑾的視野中,迎親的大隊伍,又浩浩蕩蕩地行動了起來。

……

“瑾瑾,王爺王妃他們都已經進去了,你也該進去了。”陸蘭琛默默為容成瑾披了一件披風。

容成瑾看着那早已沒有了花轎身影的方向,頓了頓後,突然徐徐道:“我本以為,我應該是煩極了她,巴不得她早一點與晞陽表哥一起離開的,可如今,我真看着她就這麽離開了瑞王府,嫁到了趙家,卻還是産生了幾分莫名的不舍,濃濃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別怪?”

容成瑾其實不是很喜歡回憶自己的上輩子,她想要開心些,而過去那個對一切都全然無知的自己,實在是活得太好笑了,好笑得讓她難過,但此時,她卻還是忍不住又開始回想上輩子。

她還記得自家二妹過去所嫁的夫君,那個人,是王妃崔氏的內侄,是玫兒的親表哥,而她,也大可以因為這份關系而呼他一聲表弟。

而二妹之所以會選擇遠遠地嫁去江南的崔家,想來,也是有想就這麽逃離姐姐與表哥的世界的原因在,可惜,逃開了又如何,這情哪裏是那麽容易忘的,一朝回京,這個姑娘一看到自己曾經深深愛過的人,便還是如同飛蛾撲火般,向他走了過去,然後,便也間接地害死了身心俱疲脆弱不堪,已經再也受不了任何打擊的她。

對于這些事情,容成瑾其實早已經看開了,她早已不願意再記恨這兩個人,如今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用還不曾發生過的事情去記恨現在仍還算無辜的他們,實在很不應該,也純粹是在自找煩惱,可是,若要她去徹底做到全無隔閡,也不大可能。

所以,她如今只能看着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自己在這兒回憶着這只屬于她一個人的過去,百感交集。

陸蘭琛畢竟沒有似她一般重活了一世,并不明白究竟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此時聽了容成瑾的話,也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不過,她也沒有去想太深,笑道:“不奇怪,你這個人呀,本來就心大,不管被別人如何欺負了,也從來都不記仇的,人家樂安郡主又到底是你疼惜了多年的妹妹,你如今能不去選擇責怪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

聽陸蘭琛這麽說,容成瑾從回憶中回過了神,不禁莞爾一笑,嗔怪道:“哎呀,我當真就如此心大啊?”

陸蘭琛給她的披風系了個漂亮的結後,便颌首道:“心大,心大得都快要可以跑馬了,我活了快十九年了,就從沒有見過比你還要更心大的人,所以呀,你就該好好地呆在家裏,免得轉頭被人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雖說這句并不是什麽誇人的話,但自陸蘭琛的口中說出來,卻是帶着幾分無奈與寵溺。

聽她用自己曾經嘲笑哥哥的話來嘲笑自己,容成瑾不由得臉一紅,問:“那麽……是不是很不好呢?你說是不是……顯得很懦弱很無能?”

陸蘭琛拉着被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她,一步一步地朝王府裏走去,道:“沒有,我覺得很好呢。”

陸蘭琛對她如此說着,而剩下的一些想法,則是被她給深深地埋在了心裏。

陸蘭琛心想,就算有人會因為容成瑾的過度善良心大而傷害她,自己也會奮不顧身地擋在她的身前,将一切都給加倍還回去,畢竟,她始終都是如此的,在乎容成瑾啊。

見她如此說,容成瑾忽然就笑了,“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便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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