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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瑾就這麽在牢房裏坐了許久許久,久到大夫都來了, 她才終于呆呆愣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擔憂的陸蘭琛立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然而, 卻只觸到了一手的冷汗。
“瑾瑾……”陸蘭琛輕聲喚道。
她的一句輕喚, 渾渾噩噩的容成瑾, 好似如夢初醒一般,眼中, 也突然便恢複了幾分清明。
但容成瑾并沒有回應陸蘭琛,她猛的自婆子手中搶過了小小的孩子, 将孩子護在自己的鬥篷中後, 便道:“我要入宮,面聖!”
妹妹的死去, 已經成了事實,但至少,靜遠還活着, 活着,便代表她的身上仍有着新的希望, 有着值得期待的将來。
她無論如何, 也要護下小小的靜遠。
容成瑾着實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于強行離開了這個牢房, 終于獲得允準進到了皇宮,終于見到了整個大齊的主宰,她與容成璇的堂兄,她鬥篷中這個孩兒的堂舅。
也許是因為天生血緣作祟, 小小的蘇靜遠很是依賴容成瑾的懷抱,她就這麽蜷在容成瑾的懷裏酣睡着,不哭也不鬧。
容成瑾露出了自己藏下的孩子,朝着神情複雜的皇帝,鄭重地磕了三個頭後,便顫抖着聲音,不急不緩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求陛下開恩,饒此女一條生路。”
皇帝自然知道此女是誰的孩子,也知道容成瑾為何來求,雲安郡主抱着孩子不顧旁人的阻攔,強硬地出了牢房的事,就在方才便已有人來通報了。
他倒是從不曾想過,這個素來溫婉的小堂妹,竟也能有此膽色,正對成批的獄卒而不露怯,逼得衆人只能暫時放行,然後一路來到皇宮,只為求見他,懇求他開恩。
“叛賊之女,怎可輕饒。”
對于趙睎陽的叛國,縱使早已過了這麽些天,皇帝的心中依然是極其憤怒的。
“陛下判樂安郡主與叛賊和離,從此,此女與其母親,便皆與叛賊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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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
似乎是感覺到了數丈之外的天子之怒,原本酣睡的孩兒也突然驚醒,不禁在容成瑾的懷中哭了起來。
容成瑾的目光忽然就變得十分柔和,她拍了拍小小的靜遠,心中又添了幾分堅定。
“陛下,她父親的錯事,為何卻要讓她來承擔?稚兒何辜!這是樂安郡主今生唯一的骨血,樂安郡主生前,也只求此女可以留下一條性命,縱使流落鄉野,縱使是乞讨為生,只要能活着便好。”
說到此處,容成瑾也忍不住鼻頭一酸,她眨了眨眼睛,将要落下的眼淚又收了回去,繼續道:“陛下,求您體諒樂安郡主一片慈母之心,給此女一條生路吧,此女不過一個剛剛出生的女孩兒罷了,她現在還什麽都不懂,以後也不會懂,只要您一句話,只要您的一句話,不管讓她去哪兒都好,天南地北,總有她的容身之處,只要她能夠活下去,普普通通地活下去……”
說完,容成瑾便又拜倒了下去,那樣的堅決,縱使明知眼前之人是天子,她的神情之中,也沒有絲毫的畏懼,大有誓要與此女同生共死的架勢。
之後,容成瑾又與皇帝談了許久,當她終于得以離開皇宮時,她整個人已是路都行不穩了,一天裏,她先是經歷了妹妹之死,然後,又因為突然湧起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沒有與任何人商量,便咬咬牙前往了皇宮。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與皇帝陛下對話,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她每次面見這位年長自己許多的堂兄,都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行禮,說上兩句沒有多少意義的話,便退回自己的位置。
那是天子,那是掌握着整個國家命運的天子,而她,她又能算什麽呢?堂妹?跟她一輩的宗室女,又有哪個不是天子的堂姐妹,天子連自己的一衆親姐妹都在乎不過來,能在乎得了堂妹?
她的妹妹死了,皇宮裏住着的那些人,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多年以後,想來也只有零星的幾個瑞王府的人,還能記得曾經有過一個樂安郡主容成璇吧。
疲憊不已的她,一上了回王府的馬車,整個人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她再度蘇醒之時,已是夜幕低垂,陸蘭琛半靠在她的床邊,卻并沒有睡着,只是一直靜靜地望着沉睡的她,等待着她的蘇醒。
此時,陸蘭琛看到容成瑾醒了,不禁松了一口氣,她關切地問:“你餓不餓?你今日可就吃了頓早飯呢。”
容成瑾并沒有胃口,她搖了搖頭,便問陸蘭琛:“濃濃,靜遠呢?”
說着,她便急急忙忙要下床了。
陸蘭琛幫她拿了外衣,道:“靜遠無事,你可是差點餓死她了,好在王妃在你們回來之前,就已經替她尋了一個奶娘,她現在擦幹淨了身體,又吃飽喝足了,此時還在睡覺呢。”
容成瑾終于放心了起來,她睡得昏昏沉沉,總擔心着這會不會只是她的一場大夢,擔心她是否依約保護好了靜遠。
陸蘭琛一邊領着她去看小靜遠,一邊又問她:“樂安郡主她,已經下葬了,對于她的孩兒,所有人什麽也沒說,默認了一屍兩命,你說,靜遠她往後該如何?畢竟,這個小姑娘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以王府外孫女的身份繼續留在府裏的,她是你護下的,到頭來,一切還是得由你來決斷。”
容成瑾不答反問:“濃濃,晚月來看過她的小侄女了麽?”
陸蘭琛搖了搖頭,“不曾,所以你說,靜遠她究竟該如何安排?她這樣的身份,瑾瑾,你可千萬不要胡鬧啊。”
容成瑾沉默了一會兒後,道:“我知曉,阿璇既然說讓靜遠姓蘇,那靜遠便跟着你姓蘇,從此脫離趙家與我們容成家,阿璇說想要讓靜遠平凡長大,那我也大大可以搬離王府,我現在什麽也不想,我只想要照顧好靜遠。”
靜遠,靜遠,也許因為這是容成瑾在心底裏念了許久的名字,早已刻入了骨,每每說起來,她一時恍惚,竟是險些都要将這一個小靜遠當成了自己的女兒,自然是愛若珍寶。
女兒,這是多麽熟悉又遙遠的一個詞,将如今的她與那早已模糊的前世都串聯了起來,對照着看,真是諷刺極了。
她想着想着,忽然,腦海中就冒出了一個念頭,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麽?難道趙睎陽會如此,難道阿璇會有這一遭,完全就是為了如今可以償還重生而來的她一個女兒?
這突如其來的邪乎想法,讓她自己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她自然是絕不願如此覺得的,這樣的想法也實在太過可怕,會讓她覺得自己滿手都是懷慶侯府一家的鮮血。
所以這個想法僅僅只出現了一瞬,便已讓她被惡心得不願再多想。
她精神恍惚了一會兒,直到聽到一點一點的清脆鼓聲,才終于又回過了神來,原來,是她的小妹容成玫正在房裏給小靜遠搖撥浪鼓。
小巧精致的撥浪鼓,是容成玫自己兒時的玩具,她自己早已不再玩了,此時,卻是為了小小的外甥女而又翻了出來。
作為過去整個王府裏最小的那一個,容成玫對這個自己的小輩,充滿了好奇。
她轉頭看到了自己的大姐姐,便沖姐姐搖了搖手,問:“大姐,你說她為什麽都不肯笑一笑啊?”
容成瑾過去又沒有帶過孩子,對于妹妹的問題,自是半句話也答不上來。
她緩緩走了過去,伸出了手,本是想要摸一摸靜遠的臉,結果,小小的孩子卻是突然頭一偏,吮住了她的食指。
容成瑾有些驚訝地微微咧開了嘴,眉眼之中也終于又出現了久違的笑意。
她連忙縮回了手,然而,小靜遠卻小臉一皺,號啕大哭了起來,把容成瑾跟一旁的小容成玫都給吓了一大跳。
容成玫連忙放下了撥浪鼓,拿着手指頭在小姑娘臉上點來點去,看着小靜遠張着嘴不停轉臉捕捉她手指頭的樣子,她咬着嘴唇,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到這樣孩子心性的小妹,容成瑾也是有些無奈。
忽然,容成玫又問:“大姐,小靜遠怎麽好像什麽也看不到啊?”
聽到這一句,容成瑾微微一愣,這才終于反應了過來,蘇靜遠竟是看不到的,難怪,這丫頭一碰到她與小妹的手指,便滿以為是奶娘來了。
她伸出了手,在小靜遠的眼前揮了揮,然後,又做出好似要戳小靜遠眼睛的動作,然而小靜遠卻只是呆滞地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她的動作根本毫無反應。
她的小外甥女,竟然是個天生的瞎子!這該如何是好?這趁現在還能治麽?
容成瑾頓時呼吸都緊了,叫了柔杏來,就火急火燎地讓她快去派人尋大夫。
奶娘剛走了進來,便正好撞見了容成瑾竟是這一幅吓得臉都發白了的模樣,她忍不住讨好地走了過去,問:“郡主,這是怎麽了?是小小姐讓您不歡喜了?”
容成瑾皺了皺眉,上前一步道:“靜遠她竟是什麽也看不見!這該怎麽辦?”
奶娘頓時便愣了,良久,才終于是反應了過來,她忍不住捂嘴輕笑,哎呀呀,果然是養在深閨不知事的大姑娘啊。
容成瑾此時正為外甥女而心急如焚,見眼前奶娘忽然發笑,縱使一向好脾氣,如今也不禁有些惱了。
“你在笑什麽?”
聞言,奶娘這才止了笑意,道:“這剛出世不久的孩童啊,就是看不到的,郡主且放寬心,慢慢來,再等上一兩個月便好了。”
說完,奶娘便又笑了。
看着奶娘一幅過來人的姿态,剛剛還慌得頭暈目眩的容成瑾也不禁老臉一紅。
“啊?真……真的?”
這嬰兒剛開始竟然是幾乎看不見的?容成瑾不禁咬了咬唇。
這個……她還确實是難以得知呢,在瑞王府中,二妹與她年齡太接近,而三妹跟小弟,為防王妃會不歡喜,他們剛出世時,她根本就不敢去靠近。
哎呀呀,想她上輩子與這幾年加起來,其實比眼前這位年輕奶娘還要大不少,故而,她一直打心眼裏覺得,對于許多事自是她懂的多,結果,卻仍是被人家當深閨中什麽也不懂的小姑娘嘲笑了。
也罷,她又在外甥女的床頭坐了下來,只要她的小丫頭并沒有瞎就行,想來,這養個孩子還真是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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