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屠戮

殷玦合上那冊子,久久說不出話來。琉玥坐在一旁,只是冷着一張臉,死死地盯着他。

“想不到,這曜儀殿竟是江湖中傳說的劍族。我之前在那靈玖島上待了這麽許久,都未曾見有孩子出現,今日總算明白,他們便同你璧珩宮一樣,想必,你璧珩宮內也從未有過孩童吧?”

琉玥白他一眼,道:“璧珩宮內皆為玉族,內裏的人,不論男女,皆是由玉修煉而成,成形時就已是成人身段,又怎會有孩童?”

殷玦拍手道:“你與那鏡誅真是絕配。一個心狠手辣,一個冷酷無情,你那璧珩宮中之人,皆為玉所化。他那曜儀殿內,盡是些沾滿血腥的劍化成的人。”

琉玥氣得一拍桌子,道:“不要将我與那惡人相提并論!”

殷玦禁不住大笑道:“惡人?他若是惡人,你豈不是魔頭。光是五峰莊,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裏了。”

“你今日是存心要尋我與你打架嗎?”琉玥揮出一掌,硬生生将殷玦面前的木桌擊碎。

殷玦卻毫不在意,只是适時地抓起那本掉落的秘籍,捧在手中,依然翻看着。

翻過最後一頁,殷玦将秘籍扔給了琉玥,道:“這上面有治療月無掌的方法。想不到杯墨費盡心機,在鏡誅身邊待了十三年,就是為了這麽一本破東西。”

琉玥聽了這話,捧着那本冊子,心裏湧出一股難過的感覺。若這十三年,杯墨為了她而死,或許她還不會如此傷心,她會随他而去,死對她來說,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是現如今,杯墨成了那副模樣,竟要反過頭來算計她,謀害她,甚至想要她的命。而一想到,這都是因她而起,她便是比死了都要難受。

殷玦如今也是一籌莫展,不知道再要去向何處,要做些什麽。他見琉玥情緒壓抑,只怕要生出病來,只得提議道:“如今,事情也已了結,不如,去一趟五峰莊,将那風不白留下的短劍交予左宏年,順帶了結你們之間的恩怨。這些年,若不是為了杯墨,你也不會做出這些事情來,如今,杯墨已無可挽回,只可惜了那些枉死的人。”

琉玥的心中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也無甚更好的主意,只得随了他的意,第二日一早便出去,朝五峰山而去。

入得莊來,見過左宏年,将短劍交予他,琉玥不願多說什麽,轉身要走。殷玦卻立在原地,思忖着要不要将杯墨之事告之左宏年。兩人畢竟師徒一場,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左宏年自然不知他們已見着杯墨,只是一心記挂兒子左經白,便開口問道:“兩位在江湖行走多日,不知見過小兒否?”左宏年如今對琉玥已成見日減,對殷玦更是只剩激賞與感激,說出來的話,也客氣了三分。

殷玦抱拳道:“先前在歸木山附近,确是見過左公子,看來一切皆無恙。至于往後,便未再瞧見了。”

左宏年聽得有人見過兒子,心裏提着的心總算放下了一點。左經白不辭而別後,他也曾派人去找過,按理說,兒子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走過之處必會有人留意。可他打探了江湖上各門各派,衆人卻皆說未曾見到左經白。聽得這話,他的心便揪了起來,生怕兒子遇了意外。如此聽來,總算不虛此問。

殷玦與琉玥辭了左宏年,出得莊來。牽過自己的馬,琉玥翻身上去,卻見殷玦站着未動,只是将馬繩牽在手裏,來回擺弄。

“怎麽不上馬?”

殷玦閉着眼睛想了一下,終于道:“你我,也到了分道揚镳的時候了。”

“為什麽?”

殷玦不覺好笑:“如今,我跟你再無瓜葛,你該回你的璧珩宮,我也自有我的去處。”

琉玥這才發現,這麽多天這來,這個人,已經變得如同她身體的一部分。和他在一起,是如此自然的事情,以至于現在他要離開,她都不知該如何自處。

“你如今要去何處?”

“還未定,雲游四海,到處走走。你快些回璧珩宮去吧,出來也有些時日了。”

琉玥舉起馬鞭在殷玦面前揮了一下,傲氣道:“誰說要回璧珩宮了。我也正準備到處走走呢。要不是你,無緣無故把我騙了出來,這幾個月,我早已玩遍大江南北了。”

殷玦聽出了琉玥的話外之音,便是想粘着他四處看看,他知她素來心高氣傲,卻也是小孩子心性,當下不忍拆穿她,只得無奈道:“是是是,皆是我的錯。既如此,我便将功補過,陪姑娘游山玩水,聊表歉意。”

琉玥露出個滿意的笑容,吩咐道:“還不快上馬,再不走,日頭都要下山了。”

兩人騎着馬,出了五峰山,心中雖各懷心事,表面卻都裝得平心靜氣,不為俗事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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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游玩,兩人便順着與璧珩宮相反的方向而行,一路上,盡說些輕松的話語,誰都不願意往那沉重的事上說,可是誰的心裏都記挂着那事,幾乎整顆心,都被它給填滿。

就這麽走走停停幾日,始終都在那山間小村裏過夜,琉玥只覺氣悶,便拉着殷玦往那熱鬧地界兒趕。可巧這附近有個大鎮,名叫七裏鎮,琉玥聽那一路上遇到的鄉親說,三天之後,七裏鎮便有那一年一度放紙鳶比賽,全鎮的年輕人皆會參加,就連那未出閣的姑娘,也在那一天獲得特許,可出來示人,也可以此找尋自己的心上人。

琉玥聽得興起,只想去湊那熱鬧,殷玦取笑她道:“怎麽,也想在那一日,放個紙鳶,找個良人回來?”

琉玥也不吃那虧,回嘴道:“我是為你着想,想着那天那麽多年輕姑娘都出來見人,定要抓住這機會。我知你向來臉皮薄,這種事情,我便為你代勞,替你物色幾個。”

“幾個?我可消受不起,你的好意,心領了。”

說說笑笑間,兩人便進了那七裏鎮。因為那紙鳶大賽,周圍村莊和鎮上的人皆趕了過來看熱鬧,客棧住得是滿滿當當,殷玦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在一家小客棧內找到一間房。

他與琉玥這一路上朝夕相處,同住一房已不算什麽稀奇事情,更何況琉玥心性大方,并不是那養在深閨的扭捏小姐,對這種事,根本不介懷,兩人便在那裏住了下來,只等那紙鳶大賽開場。

趁着還有幾日的功夫,琉玥上街買了幾只漂亮的紙鳶,纏着殷玦去到附近的田邊空地,學着放一放,以免到了那日,在衆人面前出醜。

殷玦笑她是臨時抱佛腳,只怕沒甚用處。琉玥卻回道:“就算臨時抱一抱,也好過一抱也不抱。”聽着似乎也有些道理。

找了個僻靜的草地,那日正刮東南風,春風拂面,按着七裏鎮人的說法,正是放紙鳶的最好時機。

琉玥照着客棧老板娘教她的法子,讓殷玦幫忙拿着線軸,自己則是扯着紙鳶往前跑。誰知這東西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琉玥試了幾次,那紙鳶都飛不上天,晃晃悠悠便又掉了下來,氣得她一使輕功,帶着那紙鳶飛上了天,幾次下來,總算稍有成效,那紙鳶在天上左右擺幾下,總算安安穩穩,不再往下掉。

琉玥心喜異常,搶過那線軸,往外放線。那紙鳶便趁着風勢,往上空飛去。

殷玦見她放線太長,提醒道:“小心那風勢太急,紙鳶把線給扯斷了。”

琉玥這才收了手,只看着那紙鳶在風裏搖擺,只覺自己的心事似乎也随之而去,變得離自己越來越遠。

放了半晌,琉玥稍覺疲憊,便想收線将紙鳶收回,卻見天空中忽然飛過一只大鳥,停在那紙鳶身邊,倒也相稱。

殷玦笑道:“想不到,這假鳥還能引來真鳥。”

琉玥也笑,剛要開口說話,卻見那鳥撲騰幾下翅膀,掉轉方向,急急地朝琉玥飛來。殷玦這才看清,那是一只青灰色的鹞子,雙翅打開,體形竟顯得格外巨大,後邊拖一長長尾巴,兩只眼睛似乎露着兇光,勢要将琉玥抓住。

“小心。”殷玦一把推開琉玥,順勢抽出她身上的鴛鴦钺,便要與那鹞子一戰。

“別動它。”琉玥大叫一聲,搶在殷玦前面,兩眼看着那鹞子,毫無懼意。

那鹞子飛到琉玥身旁,竟停了下來,琉玥伸出手來,它便乖巧的立了上去,伸出一只翅膀摸了一下琉玥的臉,低聲地嗚吟起來。

“這鹞子識得你?”

琉玥點頭,伸手去摸那鹞子,只覺它渾身發抖,似有異常之處。

“這是景言的鹞子,為何會在此處?”琉玥心中升起一股不安,莫非璧珩宮出了大事?

殷玦一聽“景言”二字,腦中便回響起那日在五峰山杌機坪前,那個黃衣少女,一副笑臉裏滿是傲氣,五峰莊內竟無人敵得過她的氣勢。如今她的鹞子在此處出現,必有不尋常之事。

琉玥摸着那鹞子,只覺手心發濕,舉手一看,竟有斑斑血跡,當下檢查那鹞子,卻未見其受傷,心道不好,對那鹞子道:“景言現在何處?”

那鹞子似能聽懂琉玥的話,放聲高叫幾下,撲閃着翅膀,往前飛去。琉玥立馬解下栓在一旁的馬匹,躍上馬背,追着那鹞子而去。殷玦雖不知發生何事,卻也知事态危急,緊随其後。

一路往前,跑出約二十裏地,那鹞子飛入一間破廟內。琉玥二人沖進廟裏,卻見那裏空無一人,地上卻有一灘血跡。

“不好,景言姑娘只怕兇多吉少。”殷玦道。

琉玥舉起右手,示意他噤聲,兩手放在胸前,有節奏地擊起掌來。邊擊掌邊沿着那廟內來回走動,終于,聽得一個微弱地聲音道:“宮主,我在這兒。”

琉玥一聽那聲音,是從佛像身後傳來,跑過去一看,果見那狹小的空間內,景言躺在那裏,身上的衣衫已被血染紅。

琉玥将景言抱出,先封住她的穴道止血,又撕碎自己的裙子為她包紮傷口。景言抓着她的手,想要說什麽,卻被琉玥喝道:“閉嘴,什麽都不要說。”

景言一向對宮主惟命是從,即便丢了性命也要護宮主左右,這一次,卻不知固執如此,攔着琉玥為她包紮的手,有氣無力道:“宮主,快跑,永遠都不要回璧珩宮。”說罷,便暈了過去。

琉玥顧不得她說的話,将她擡到附近的農家,用随手帶着的藥膏替她抹傷口,卻發現,景言所受之外傷并不重,但她的內傷卻重地吓人。琉玥仔細查看後,驚出一身冷汗,只因景言身上所中,竟也是那狠毒的月無掌。

是何人要對她下如此重手?莫非那鏡誅不甘心就此放過她,是以追上璧珩宮,要尋她麻煩?既如此,當日又為何要放她走?

琉玥心中思緒萬千,糾結在一處,怎麽也想不分明。

趁景言暈睡之時,她出屋去尋殷玦。或許這個時候,真到了該說分別的時候了吧。

“我要回璧珩宮。”

“怎麽,出事了嗎?”

琉玥只是搖頭:“不清楚,景言中了月無掌,只怕鏡誅出爾反爾了。”

殷玦心往下一覺,想起景言方才所說的話,道:“若真如此,只怕你真該聽景言的話,莫要再回那璧珩宮。鏡誅或許已在那裏等着你。”

琉玥苦笑幾聲,道:“那又如何,即便是送死,我也非去不可。倒是你,別再攪這趟渾水了,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走得了嗎?置身事外,并非像你所說的那樣容易。更何況,若非我帶你去那靈玖島,也不會惹出這麽些事情來。”

“我與鏡誅的恩怨,十三年前便已存在,與你無關。”

殷玦伸掌往那旁邊的廊柱上一打,一個五指印赫然出現。“即便十三年前與我無關,如今,也非有關不可了,你以為,鏡誅會輕易放過我?既然你要送死,我便陪你送你。”

“宮主,不可。”景言不知何時醒來,聽得兩人的談話,沖上來阻止道。

琉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露兇光,喝道:“告訴我,璧珩宮究竟出了何事?”

景言咬緊雙唇,只是死死盯着琉玥,一言不發。

琉玥手一用力,景言便疼得滿頭大汗,可她卻依然咬緊牙關,不肯吐露分毫,她知道,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琉玥去送死。

琉玥扔掉她的手臂,道:“說不說随你,反正我必定會回璧珩宮。你若說出真相,我或能準備一二,多分勝算。你若不願說,我也不勉強,大不了讓人給暗算了,賠上性命罷了。”

“宮主。”景言跪倒在地,失聲痛哭,“璧珩宮,已是血流成河了。”

景言哭着說出了事情的始末。自琉玥離開璧珩宮後,大小事務皆由她處理,本是一片太平,并無異事。不料前幾日,一幫人沖進宮內,見人便抓,稍遇反抗,便取人性命。璧珩宮內人人習武,且功夫不弱,可卻難敵那幫惡人。為首那人功夫極為厲害,景言自恃在璧珩宮內,她的功夫只弱于琉玥,卻不料與那人交手,幾下功夫,便敗下陣來,受了他一掌不說,還得靠着下人拼死保護,才逃出璧珩宮。一路上被那人的手下追殺,逃入那破廟內躲避。幸得那鹞子忠心護主,出外找到琉玥,才算撿回一命。說到此處,她已哽咽難語,撲到琉玥懷中大哭。

琉玥抱着景言,心中已知,那鏡誅果真是個小人,尋不着她,便拿她的宮人出氣。琉玥雖殺人如麻,心狠極硬,對着自己的宮人,也是說殺便殺。但若真輪到外人欺人頭來,卻又難以咽下這口惡氣,當下便要去牽馬,趕回璧珩宮,與那鏡誅大戰一場。

景言只是大哭,抓着她的手不放,不願她再做那無謂的犧牲。

琉玥只覺心煩意亂,擡手一掌便将景言打暈,交給殷玦,道:“你照顧她幾日,我去去便來。”

“你以為,我會聽你的?”殷玦将景言交還給琉玥,道,“是到了做了結的時候了,那些未解之事,便趁這次問個清楚,也算死得其所了。”

琉玥知道殷玦雖是個和善之人,卻也固執異常,既然他已決定,便不會再做更改,無奈只得同意他随行,将景言交予一農家婦人照顧,與殷玦騎上快馬,日夜兼程,往那璧珩宮趕去。

杯墨,若這一次再能相見,我必要将事情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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