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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兒,甄氏才平靜下來,抱歉地朝賀雲昭一笑,道:“倒是驚擾了夫人。”

賀雲昭還以一笑,壓住眼淚道:“是我貿然進來,唐突了夫人。”

許是因着長相打扮的緣故,甄氏對賀雲昭本能地親近,說了會子不着三不着四的話。

賀雲昭揪着帕子問道:“令愛病了?嚴重否?”

提起這個,甄氏又掉起眼淚,道:“病了有半月了,成日吃藥也不見好,眼看着人就瘦了!”

賀雲昭仔細回憶起來,半個月前不就是她重生回來的時候嗎?所以說,何雲昭也重生了,可是沒能清醒過來!

她們兩個為什麽會用了對方的身體?

憶起大火之中何雲昭中箭之時帶着的符咒,賀雲昭就知道這事又出自沈玉憐和沈蘭芝之手,這兩個賤人好歹毒的心!

只是不知道她們二人的身體還能不能換回來了。

甄氏平複了情緒,從蒲團上站起來,久跪猛起差點摔倒,好在賀雲昭扶的及時。

賀雲昭就這麽挽着甄氏慢慢走,二人簡單聊了起來。

甄氏這才曉得,賀雲昭就是忠信伯府新夫人,而且和她女兒的名字僅有姓氏只差別。

二人越聊越親熱,甄氏絮絮叨叨說起了心裏話:“我家小娘子本來也是活蹦亂跳的,怎麽忽然就病了……也請了大師來看,說是沾染了晦氣,我心如刀絞,都不敢在家裏流眼淚,怕愈發壞事。借着上香的由頭來了寺廟,也不敢讓丫鬟跟着,怕她們也跟着傷懷,壞了家中氣氛。”

賀雲昭很想出言安慰,可是一張口喉嚨就哽咽着,在母親目前,前世的委屈和傷痛一下子湧上心頭,她真怕就在母親面前哭了出來。

出了大殿,走到西塔院門口,甄氏遠遠地見着丫鬟來尋了,擦了眼淚笑着道:“夫人,我家中下人來了,若是你不去別處,不如與我一同走吧?”

賀雲昭掐着掌心,盡量保持理智,勉強扯了個笑容道:“不了,我還想去別的大殿看看,夫人您先去吧。”

甄氏感激地看了賀雲昭一眼,便去了。

西塔院為八角七層灰磚砌壁,塔頂處長琉璃瓦,塔角懸銅鈴,華麗壯觀。

甄氏一走,賀雲昭就靠在西塔院的門口旁邊扶牆哭泣。一見到至親,強行穿上的盔甲瞬間土崩瓦解,壓抑了這麽久的情緒噴湧而出,她有好多委屈和心裏話想同母親講,方才小談的瞬間,差點就要撲到母親懷裏痛哭撒嬌。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家人寵愛萬千,嫁給僞君子程懷仁之後遭受無數無妄之災,失去一切,甚至和家人相見不能相認!

賀雲昭正沉浸在悲傷又複雜的情緒裏無法自拔,曹宗渭正從西塔院裏面出來。

塔院內正殿內列八十一龛中間一以龛師全身舍利,餘下待儲其徒弟的灰骨,除此之外還有兩座較小的燈樓,燈樓裏供奉着許多長明燈,曹宗渭祖母的長明燈,就供奉在其中。

走過塔院最後一顆古柏,曹宗渭腦子裏都還在想和祖母有關的事。

曹宗渭母親體弱多病,他小時候多是祖母帶着。自祖母去世後,他身邊就沒了女性長輩。

父親自從十年前被敵軍虜入敵營,被他和忠信伯程志達單槍匹馬深入敵營救出之後,也不大管武定侯府中事,早早就把曹家交到了他手上。

這些年過來,曹宗渭什麽滋味都嘗過,但又好像什麽滋味都沒嘗過,日子一天天過去,多的是責任,少的是趣味。

有時候他也會想,要是家裏多個溫柔的人陪他玩耍,像那些被溺愛的孩子一樣,會不會有不同的感覺。

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父親嚴格又粗魯的教育方式讓他長成粗犷男子漢,那些細膩的情感,約莫是不屬于他的,他需要做的不過是好好地把武定侯府撐起來而已。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想念祖母,薛氏在他心裏是很有分量的。

靠近塔院大門的時候,曹宗渭漸漸被一陣哭聲拉回思緒,他寧神聽着,似乎是個女人的哭聲。

能來鎮國寺的都是達官顯貴之家,哪個女人會當衆哭成這樣?莫非也是來紀念亡人情難自禁?

曹宗渭一腳跨出塔院,扭頭就看見穿着素淨的一女子伏在牆上不能自已,他正要熟視無睹地走開,那女人忽然就擦了眼淚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見面,曹宗渭面色冷冰到極點,這個女人與他“偶遇”的方式果然很特別,過會子她是不是要說無意間聽到他在長明燈面前悼念亡祖母說的話,然後感同身受?

賀雲昭看見曹宗渭的那一刻也愣了,她連忙擦了擦眼睛,生怕被他看出破綻,道了一聲“侯爺”。

曹宗渭下了三級石階,緩緩走到賀雲昭面前,勾起左邊嘴角笑了笑,道:“真巧。”

賀雲昭從曹宗渭眼裏看到了不屑和鄙夷,甚至還有點怒氣,難道她什麽時候招惹他了?

意識到“曹叔叔”已經變成了陌生的武定侯,賀雲昭再不敢似孩提時那般親熱地對待曹宗渭,不自覺退了一步,防備道:“是巧了,侯爺若無他事,妾身先……”

不待賀雲昭把話說完,曹宗渭一把将人推倒在牆上,掐着她的下颌,虎口正對她的下巴,仔細打量她今日的裝扮。

今日禮佛,來的是清淨聖地,賀雲昭今日穿的很素淨,月白文心蘭缂絲褙子,配淡綠色的绉紗裙子,一根玉簪斜插在頭上,脖子上戴着一顆荷葉上露珠大小的瑪瑙,邊上陪襯幾顆翡翠玉珠,清新淡雅的打扮撞上豔美的五官,像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從畫中入了凡塵。

曹宗渭不得不承認,何雲昭這個女人容貌無可挑剔,可俗可雅,加上她眼裏含着以假亂真的傷痛之情,讓人有幾分心動憐惜,還真叫人有些舍不得。

不過,這個女人他不可能會喜歡,不僅不會喜歡還會讓她安分守己,老老實實把忠信伯府的顏面給保護好了。

賀雲昭頓覺下巴吃痛,臉頰被掐得鼓起來,嘟着嘴掙紮道:“松開!這是鎮國寺!”

呸!什麽曹叔叔!沒想到在孩子面前是那副正經模樣,在別人面前卻是痞子樣,哪裏有點長輩的樣子!

賀雲昭對曹宗渭半點對長輩的敬畏之情都沒有了,若非這副身子太弱了,按她以前的脾氣和力氣,早一把推開他,一腳踹到他命根子上!

賀雲昭被他鉗制的死死的,曹宗渭靠近一步,幾乎是壓着她的身體,眼底一片陰郁道:“你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跟蹤到我祖母的長明燈前。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替我難過,守好你忠信伯夫人的身份!”

賀雲昭漸漸明白過來,這厮怕是以為她對他有非分之想。

賀雲昭費盡力氣張嘴道:“侯爺好厚的臉皮!我方才遇見賀同知家的夫人,她告訴我她女兒病重危及性命,悲傷難抑,一番傾訴引得我思念亡母,這才哀思難止,哭紅了眼,與你又有什麽幹系?”

曹宗渭皺了皺眉,想起了賀家的小女兒,算算年紀今年也該十三歲了吧?他記得這小丫頭六七歲的時候,他的妻子将将生了小兒子去世,他好像也不難過,只是一個月裏都沒笑過。去了賀家之後,小雲昭摟着他脖子躲着漫談的大人們,在他耳邊悄悄道“曹叔叔,你別難過,以後卿卿給你做妻子”。

那是曹宗渭亡妻去世後的第一個笑容,他笑着拍了拍賀雲昭的腦袋,還親了親她的臉頰,把她抱到肩頭玩了一個下午。

這兩年他愈發忙了,回京時候不多,忽然之間聽到小丫頭病重的消息,竟然有一絲絲難過。

賀雲昭正趁曹宗渭走神之際,重砍他的手腕,擡起左腳就要踢他右小腿。

到底是軍中出來的人物,曹宗渭立即反應過來,拿被劈得酸痛的手腕去擋賀雲昭的左腿,哪知賀雲昭收了左腿,伸出右腿踢在了曹宗渭左小腿上。

曹宗渭膝蓋一彎,差點跪了下去,賀雲昭及時抽身溜出去,轉了個圈穩穩當當地望着他道:“倒不用侯爺真跪下,這就算你給我賠禮道歉了!”說完,轉身就跑了。

好一招聲東擊西!曹宗渭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那抹清麗的背影,飄逸的長裙,抹了抹鼻子,指尖還有她臉上脂粉的香味,是清香的茉莉。

但願何雲昭今天沒有騙他才好,否則他不會容忍別人這般戲耍他。

曹宗渭眨眼閉眸的時候,腦子裏印着賀家小姑娘的小臉蛋,驀地發現賀雲昭、何雲昭,名字竟然這般相似,長相打扮也有些形似,也難怪賀夫人會同她提起自己女兒的事,只怕是觸景生情的緣故。

從鎮國寺出來後,曹宗渭騎着馬去了賀家,探望病重的“賀雲昭”。而賀雲昭本人,則回了忠信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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