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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正值隆冬, 青瓦白牆上鋪着一層厚厚的雪,嘉樹美竹銀裝素裹,榕院正屋卻是門庭雅潔,屋內也溫暖如春,居住惬意。

已經是小年了,賀雲昭觀察了好幾日勤時院的動靜, 這幾日裏程懷仁都很老實,沒有外出,沒有與外人聯系。

但賀雲昭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她怕程懷仁逮着機會又來反咬一口。

思來想去, 還是心裏不踏實, 賀雲昭便帶着待月和抱雲兩個去了迎春居。

辦事是要花銀子的,程懷仁手裏有多少銀子賀雲昭很清楚,收買盧氏的錢,肯定是沈蘭芝的。程懷信說那夜有人去迎春居,約莫就是程懷仁拿銀子去的。

到了迎春居,婆子放了賀雲昭進去,她又見到了沈蘭芝。

現在的沈蘭芝穿着十分随便,連件厚實的衣裳也沒穿, 只裹着一張絨毯,頭發随意挽着,臉上沒有妝容,乍一看,就好像老了十多歲。

看來将死之人, 也不在乎以往看重的精致體面了。

賀雲昭坐在沈蘭芝屋裏的靠背椅上,看着她淡淡道:“你把畢生攢下的銀子都給了程懷仁?”

沈蘭芝不答話。

賀雲昭淡笑道:“你以為垂死掙紮有用麽?你若真為他好,不如讓他拿着銀子老老實實做安身立命地根本,好歹可以茍活一世。使銀子找人害我,你出的了幾口氣?”

沈蘭芝死死地攥着身上的絨毯,一言不發,就像垂死之人,目光無神。

“若你老實說了,還想給我添怎麽堵,我好歹放他一馬,若你不說,就別怪我真的心狠手辣了。”

沈蘭芝無動于衷,賀雲昭面色漸冷,起身對門口的婆子們撂下話道:“去把迎春居的東西都搬出來,待會兒讓文蘭歸置到庫房裏邊去,屋裏只留床榻桌椅茶杯,其餘物件,一件不留!”

婆子們立馬執行,連個烤火取暖的東西都沒留給沈蘭芝,這樣的寒冬天兒,白日昏昏欲睡,夜裏冷得徹夜難眠,活着就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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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迎春居走後,賀雲昭便去了勤時院。

程懷仁穿戴齊整地來迎接她,面白眼紅,像終年不見陽光的病人。

賀雲昭開門見山道:“盧氏是你找來吧?”

程懷仁低着頭不說話。

“拿着沈姨娘的身後錢,偏要花在我身上做什麽?”賀雲昭年後便要去賀家,程懷仁想害她,不過是白費銀子而已。

賀雲昭見他無動于衷,看樣子是怎麽都說不通了,便警告他道:“你若安分些,我走之前你還有幾天松快日子過,你若不老實,待我走了,你的好日子才來了。”

程懷仁自嘲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想看着我生不如死——夫人!我只問你一句,這半年來,你可曾對我真心關愛過?可曾有半分真心給我!”

像是被這個問題問愣了,賀雲昭擡眸定定地看着程懷仁道:“沒有。半點都沒有。”

程懷仁瘋了一樣沖上來,被待月和抱雲兩個擋住了。他龇着牙像沖籠的野獸,目眦欲裂地朝着她道:“你為什麽這般恨我!為什麽要這般害我!”

為什麽——因為前一世他們三個害死了她和何雲昭,以及她腹中的胎兒。

賀雲昭思及前世,不免感到凄涼悲怆,逼視着程懷仁道:“若我對你們千依百順,你和沈姨娘會怎麽對我?會留我一條命麽?”

熊熊大火,鋒銳長劍,何雲昭無辜慘死,賀雲昭可記得清清楚楚!

程懷仁咽了咽發幹的喉嚨,迷茫地說不出話來。注定站在嫡母與庶子的位置上,争鋒相對是必然的結果,只不過他輸的更慘烈而已。

賀雲昭命兩個丫鬟放開他,最後申饬告道:“你給我找不痛快,我會加倍地還給你,快過年了,我奉勸你別擾了我的好心情。”

待賀雲昭領着丫鬟離去後,程懷仁猛烈地捶着桌椅,內心怒吼道:我會要你的命!

賀雲昭出了勤時院,便吩咐管事克扣下程懷仁用的東西,既然他有錢,那就讓他花自己的錢好了。

小年夜裏,賀雲昭在謝氏處用飯,程懷信和四姑奶奶那一房的人都在。其餘幾房的人已經趕回去了。

謝氏告訴賀雲昭,待她走後,四姑奶奶的嫡子一家便留下來,在京都謀個差事安家立業。忠信伯府也不會顯得門第冷清。

程懷信到底年紀輕,又未娶婦,沒有可以依靠的兄弟和長輩,若有四姑奶奶一房的人幫扶着,也可快速自立門戶。

一家子一起吃了個熱熱鬧鬧的年夜飯,賀雲昭回了榕院後,待月給了她一封武定侯府傳來的信。

一張花箋上寫了幾句祝福語,還有曹宗渭和倆兒子的手印。

賀雲昭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把花箋收了起來,便聽從前院回來的抱雲說,程懷仁帶着包袱出去了。

皺一皺眉頭,賀雲昭讓待月跟去。待月腿腳功夫好,擅長跟蹤人,抱雲拳腳功夫好,打架很厲害。這事讓待月去最合适不過。

待月接了命令,便帶上一柄長劍,跟着程懷仁去了一家酒樓裏。

酒樓裏,程懷仁與沈玉憐相聚,叫了幾樣小菜,一壺酒,兄妹二人一起吃了個潦草的年夜飯。

因這房間是最梢間,隔壁住了人,另一邊是無窗戶的牆壁,內裏房梁高,便是躲在屋頂,也難得聽清裏邊人說的話。

待月揭了一片小瓦,見表兄妹二人一起吃吃喝喝半天,也只是互訴衷腸,相擁而泣,哭聲比說話聲清晰多了。

程懷仁與沈玉憐現在是同病相憐,又是小年夜裏,一籮筐說不完的話,待月都看了大半個時辰,都沒見兩人又什麽異常之舉。

沈玉憐哭累了,喝了杯溫熱的水,擦了擦臉道:“前幾天病犯了,才一直不得相見,今日便把正事辦了吧。”

程懷仁點頭道:“娘把銀子都我了,你先拿去見見龍道婆,若她肯相助,我再同你去細細商議。”

沈玉憐接過沉甸甸的銀子,眼裏藏着一抹驚詫,沒想到沈蘭芝存了這麽多銀子,她明明記得姑姑以前跟她哭窮過的!

懷抱金銀珠寶,沈玉憐道:“姑姑說龍道婆居無定所,我先去她舊居找找看,等事情定下了,我再尋你。”

程懷仁握上沈玉憐的手,道:“憐兒……是我對不住你。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生不生育……也不大要緊。”

沈玉憐眼裏閃過一絲異樣,她刻意瞞下的事,程懷仁居然還是知道了,她抽回手,低頭垂眸道:“天不早了,表哥快回去吧。”

她這般溫婉柔順的模樣,讓程懷仁頓時情生意動,忍不住摟着她許諾道:“這一生一世我都會你好!再不問你的出身,你的家世。表妹,以後我會娶你。”

沈玉憐推開了他,道:“夜裏寒冷,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程懷仁點了點頭,便空着手,披着披風出去了。

待月見程懷仁走了,便也跟了出去,回了忠信伯府。

榕院裏,待月告訴賀雲昭他們倆只吃了個飯,抱着哭了一頓,程懷仁給了沈玉憐一個包袱,并未去別的地方。

賀雲昭道:“他們已是窮途末路,最多□□,年節時候我不大出門,你們跟緊我就是。倘或有賊人,抓活的,一并送官。”

待月抱雲也覺着這就是程懷仁的手段,遂提高了警惕,寒夜裏也是交替而眠,留一人注意榕院的動向。

大年初一的這一日,程懷信和程懷仁給各院長輩拜了年,都得了紅包。紅包厚薄不一,很明顯厚此薄彼。

程懷仁也沒有心情去計較,熬也要熬到去見龍道婆的那日!

初一上午,曹家哥倆給自家長輩拜過年後,便來了忠信伯府,先給謝氏拜了年,再給賀雲昭拜年,得了紅包又去了程懷信的芙蓉堂裏讨了好處,才折回榕院。

哥倆收了豐厚的一筆錢財,給身邊的丫鬟收好了,喜滋滋地告訴賀雲昭,他們已經攢了多少錢了。

曹宗渭被謝氏留着說話,耽擱了一會兒才到榕院過來。他與賀雲昭相互拜了年,問了安,才一齊坐下。

曹宗渭跟賀雲昭商議着,什麽時候去賀家,什麽時候去武定侯府拜年。

這個時候,程懷仁便趁亂,去了沈玉憐的住處。

沈玉憐住在偏僻的胡同裏,沈玉憐之前給她請了一對無兒無女的夫婦照看她,這會子他們三人正在屋裏吃手擀面。

程懷仁來了之後,夫婦倆好奇地看了看,也并未多問。

沈玉憐匆匆吃完早膳,便與程懷仁一起叫了輛馬車,趕往城郊。

龍道婆為着這樁事一直在城郊的一間兩進小院裏等着。

約莫到了半上午,嬌陽升起,程懷仁和沈玉憐終于到了小院。

龍道婆的院裏有個啞巴下人伺候着,聽見有人扣門,便來迎客,看見一男一女帶着帷帽而來,是主子提過的兩人,便請他們進屋去坐。

兩人坐在堂屋裏,簡陋的房子裏只有一張桌子,三張椅子,桌上一個茶壺配了四個杯子,其餘什麽物件都沒有。

啞奴倒了熱水,請二人坐下,沖簾子那邊的內室比劃了記下,便退了出去,順便把門也帶上了。

冬天的屋子,若不開門,便顯得有些暗,這院子又是坐北朝南,屋子裏一個窗戶都沒有,冬日裏沒有日曬,陰冷又黑暗,凍得他們倆直搓手。沈玉憐不自覺地捂着小腹。

程懷仁替沈玉憐暖暖手,自責地看着她。倘或沒有賀雲昭的誘.導,他是不會讓表妹受這種苦楚,他現在就想好好地彌補沈玉憐。

等了一刻鐘的功夫,內室裏傳來腳步聲,一個精瘦個兒矮的婆子蒙着大半張臉,穿着灰藍色的寬袖袍子,挑了簾子出來,灰白相間的頭發上簪着一根浮紋奇異的木簪,她腳步穩健地走到桌子面前,坐上朝門的那張椅子,掃視了來人一眼。

程懷仁與沈玉憐起身問了好,還把帶來的銀子全部放在桌上。

龍道婆看了一眼包袱,又打量了一下這一雙男女,細細地觀看了他們的面貌,嗓音嘶啞不清,道:“坐。”

龍道婆的聲音男女難辨,程懷仁與沈玉憐聽罷都有些詫異。

待二人坐下,龍道婆抽起肩上的煙鬥,從煙袋裏撚了些煙草進去,往桌上敲了敲,點燃後塞進黑色細布蒙面裏後的嘴巴裏,抽了一口。

就這麽一瞬間,程懷仁便看見龍道婆下巴上長滿了惡心的東西,像潰爛的瘤子,看一眼便想吐。

連忙垂下頭,程懷仁低聲道:“是家母使晚輩來見您。”

龍道婆那雙魚目一樣的眼睛,絲毫不為程懷仁的神色所動,抽了一口煙,嗯了一聲道:“我與你娘本是同宗,祖上欠下沈家一個人情,你有什麽事兒就說罷。”

龍道婆小時候也姓沈,後來這一支沈家都死光了,她娘改嫁,她便跟去了龍家,改姓龍。但沈蘭芝祖上對她們沈家的恩情,她一直記着要還。

反正報應再來世,這世賺的錢這一世就快活,龍道婆不在乎多做一樁惡。

程懷仁便告訴了龍道婆,他要一個人的命!

“那人與你什麽幹系?”

程懷仁便把他與賀雲昭的淵源說了一遍,龍道婆聽罷皺了皺眉,道:“她名義上是你長輩,弑父弑兄天誅地滅,弑長也好不到哪裏去,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不論來世如何吃苦受罪,這一世我要看到她死!”

龍道婆摸出一張黃色帶紅,朱砂寫滿符咒的符紙給程懷仁,聲音分外難聽,道:“這符紙用我的血水浸泡過,将她生辰八字,拿朱砂寫在紙上,一起燒了把灰化成水,撒在她身上。她會離魂而死。”

程懷仁将信将疑地接過符紙,道:“這樣就有用?”

猛烈地抽了一大口煙,龍道婆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兄妹倆對視一眼,拿了東西便離開了。

他們走後,龍道婆揭下蒙面,用巴掌大的銅鏡照了照,半張臉醜陋無比,半張臉尚能看出風韻存留。彈指之間,她的尚算光滑的半張臉上,又長出了一顆新瘤,逐漸潰爛。

看着面孔嗤笑一聲,龍道婆又看了看胯.下多餘之物,她連自己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長相什麽的,就更不重要了。

……

大年初一的夜裏,程懷仁就把符紙同賀雲昭的生辰八字一起燒成灰,和着水化了。抱着小竹筒裏的灰水睡了一夜,他第二日早晨便去了榕院請安。

賀雲昭很驚詫,程懷仁居然還會來向她請安,看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派人去把程懷仁請了進來,賀雲昭遠遠地坐在羅漢床上,讓他就站在屋子中間說話。

待月和抱雲警惕地看着他,幾乎将他攔在賀雲昭半丈之外。

程懷仁詭異地笑了笑,道:“姑姑,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您。”

打開竹筒,程懷仁一步步地走近賀雲昭,卻被兩個丫鬟攔着,他舉起竹筒道,一股子煙灰味兒傳來。

賀雲昭皺眉道:“什麽難聞東西?拿走。”

待月抱雲以為是什麽有毒的東西,伸手便要奪過去,程懷仁拼盡全力往賀雲昭身上潑了去,卻只沾到了她的衣角。情急之下,他喝了一大口,撲到賀雲昭身邊,噴了她一身。

污穢的紙灰水沾到賀雲昭的胳膊上,她嫌惡地看了程懷仁一眼,怒斥道:“你瘋了麽!把他給我拖出去,好生教訓一頓!”

程懷仁看着一直精神奕奕地賀雲昭,嘴角還淌着灰水,喉嚨口全是澀味,他瞪着眼睛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這股子灰味兒,讓賀雲昭想起了死前的那場大火,也是嗆人的味道,充斥着她的眼耳口鼻,讓她睜不開眼,涕泗橫流。還有那張奇怪的符紙。

重新沐浴過後,賀雲昭換了身幹淨的衣裳,親自去了勤時院,問已經被揍得奄奄一息的程懷仁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程懷仁瞳孔幾近渙散,似瀕死之人,他死魚一樣的眼睛朝天看着,對賀雲昭的話充耳不聞。

賀雲昭實在不理解程懷仁的舉動,便拂袖走了。大清早就給她來這麽一出,真是晦氣!

回了榕院,核對了一遍禮單,賀雲昭便帶着丫鬟從西角門出去,坐上馬車去了賀家。

初二這日是和武定侯府約好了一起去賀家的,賀雲昭因程懷仁早上鬧的事耽誤了一會兒,所以她到的時候,誰也沒遇上。

賀家的丫鬟領着賀雲昭去了如意院,不僅武定侯府的人,陸家的人也在。

賀雲京今日因要帶裴禾回門,便不在家中。

賀雲昭一來,屋裏就熱鬧了,孟婉穿着桃紅的中襖,過來迎她道:“正說到你呢,可巧就來了。”

賀雲昭還未同衆人見禮問好,便有紅楓小苑的婆子慌慌張張地進來同甄玉梅說了什麽。

甄玉梅聽罷大驚失色,招呼都來不及打,喊了一聲“雲昭”,便跟着婆子出去了。

這聲飽含哀傷的呼喚,讓賀雲昭心頭一痛,她猜到是紅楓小苑的“自己”出事了!

賀鎮東安撫了下來客,便跟了過去,曹宗渭、陸放也不是外人了,他們倆一個讓随從拿信物去請禦醫,一個吩咐小厮,去自家藥鋪的打聲招呼,随時候着,以便賀家人取藥。

賀雲昭坐在堂屋裏焦急地等待着,上次她去紅楓小苑,都激得何雲昭犯病了,這回無緣無語又發病了,她更不敢過去。

好端端的怎麽會發作了?賀雲昭百思不得其解!

新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曹宗渭不想賀雲昭跟着擔憂,便找了個話題道:“四娘今日怎麽來的這樣晚?是什麽事耽擱了?”

聽到這句話,賀雲昭忽然就想起那筒灰水!前一世她死的時候,射進來的箭上便帶有符紙,何雲昭替她擋了一箭。難道她重活在婆母身上,便是為着這個緣故?

越想越感到背脊發涼,何雲昭攥着拳,兩手發白,臉色都變得難看了。今早程懷仁潑她的水,必然是為着要了她的命!

難怪“自己”會發病了,定是何雲昭又替她擋了一劫!

“雲昭,雲昭!”曹宗渭不停地喚着她,就差要拍打她的臉頰了。

孟婉掐着賀雲昭的人中,擔憂地看着她,曹家兄弟也環繞在她膝邊,擡着頭憂心忡忡地望着她。

賀雲昭似乎聽到有人在喚她,見見回過神來,額上已經出了細密的汗珠。

孟婉替賀雲昭擦了擦額頭,道:“四娘怎麽了?是不是病了?”

賀雲昭唇口微張,扶着小桌站起身來,道:“突然想起家中還有一樁事未了,賀姑娘發病,我便不添亂了,諸位見諒,我先回去了。”

曹宗渭跟上她,道:“我送你回去。”随即扭頭對陸放道:“替我照顧好他們。”

孟婉牽着兩個孩子的手,道:“表哥你去吧,等這邊有消息了我便使人去伯府傳話。”

陸放也道:“侯爺且安心去,這裏有我。”

點了點頭,曹宗渭便追上了疾跑出去的賀雲昭。

賀雲昭去了馬廄,沒上馬車,而是牽了一匹馬,跨馬而上,勒着缰繩便出了門。

曹宗渭也騎着自己的馬追了上去,待月和抱雲坐着忠信伯府的馬車跟了回去。

曹宗渭從來不知道,賀雲昭這般會騎馬,她狂奔的飒爽模樣,他從未見過。

加快了速度,曹宗渭追上了賀雲昭,寒風刮面,他一邊疾奔,一邊問她:“雲昭,到底發生了何事?”

許是被東風吹紅了眼睛,賀雲昭哽咽道:“程懷仁要害死何雲昭!”

這話太怪異,曹宗渭都沒來得及細想,便道:“你別怕,有我跟着你,不會有事的。”

缰繩勒紅了手掌心,賀雲昭絲毫不覺着疼痛。前世婆母舍命救她,難道這一世她仍舊要眼睜睜地看着何雲昭死去嗎!

沒多大功夫,賀雲昭便行至忠信伯府,她下了馬便撩起裙子,沖進了勤時院,問程懷仁在何處。

丫鬟小厮們沒見過賀雲昭這般樣子,都吓壞了,以為勤時院又惹上了什麽事。

賀雲昭不管不顧地進了正屋,四處搜尋程懷仁的所在。

在正屋裏伺候的丫鬟立在桌邊道:“四娘,少爺出去了,您一走他便出去了。”

“怎麽出去的?去哪兒了?”

“走着出去的,沒叫奴婢吩咐馬廄的人套馬,旁的奴婢不知。”

曹宗渭揮揮手,讓收到驚吓的丫鬟先出去了,他皺着眉問賀雲昭道:“我這就命人去找他。”

賀雲昭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珠子動了動,抱住曹宗渭的腰,靠在他身上道:“我又讓他害人了。”

曹宗渭心疼地摸着賀雲昭的頭,道:“做了噩夢?”

賀雲昭閉上眼,點了點頭。

曹宗渭回抱着她,安撫道:“我會讓他傷害到你,一丁點也不會。”

賀雲昭忍不住流了眼淚,程懷仁是傷害不到她,可是何雲昭卻替她受了過。這般匪夷所思的事,她該如何想法子應對?

曹宗渭默默地替她擦掉眼淚,輕聲哄道:“別怕,我這就派人去尋他。”

這時候待月抱雲也回來了,詢問過後,便來了勤時院。曹宗渭吩咐待月趕緊拿着他的玉佩,去武定侯府調動護衛換上常服,追尋程懷仁!

曹宗渭因身份不便,便把抱雲留了下來,讓她跟在賀雲昭身邊,寸步不離。

和抱雲一起送賀雲昭回了榕院,曹宗渭便親自守着她,什麽也不問,只靜靜地陪着她,安撫她。

賀雲昭也漸漸從強烈的愧疚之中緩過神來。

賀雲昭與他十指相扣,抿了抿唇才開口道:“我做了很壞的夢,很壞很壞。”

曹宗渭的心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他抱着賀雲昭道:“明日你便去賀家,再也不不見他,便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含淚搖頭,賀雲昭道:“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她會害了何雲昭的,她根本就不能靠近何雲昭。

曹宗渭還是頭一次見到賀雲昭這般柔弱的模樣,他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夢,但他不想她這麽害怕難過。

五指穿過她的發間,曹宗渭吻着她的發頂道:“我帶你去找玄元,聽他念念經好不好?”

“玄元大師……好,帶我去找他!”玄元能常人所不能,興許他有法子可解!

京城之中寒風淩厲,如刀刮面,曹宗渭怕賀雲昭着風寒,不準她騎馬,命下人抱雲套馬駕車,他騎馬引路,三人一道去了鎮國寺。

皚皚白雪鋪滿了鎮國寺外的石階,因年裏上香的人少,路面又滑,上山下山的人都不多,積雪每兩日一掃。石階今日未掃,行路不便,曹宗渭摟着賀雲昭的腰,與她一起上去。

抱雲一人上石階,腳程稍快,便先一步去敲了門,報上武定侯府的名號,讓知客去禀了住持。

振國寺內,玄元正在禪房打坐,聽小和尚說武定侯府的人來了,便回了住處,鋪陳桌椅,備上寺廟裏自己采的茶葉,靜候客來。

賀雲昭與曹宗渭今年頭一次見到玄元。

玄元瞧了賀雲昭一眼,頭一句話便是:“施主身上晦氣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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