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夏日
現在是淩晨三點的夜晚,月亮很圓,高高地挂在天邊,周圍空無一人,連車都少見,太過寂靜無聲。
傅青怔了片刻,才低聲問:“小謝問,什麽禮物能讓我開心?”
對于傅青而言,這個世界上不能得到的東西太少了,而與此相對的是,他極低的物欲。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有可望而不可及的願望。
譬如此時,傅青的話頓了頓,又添了一句。
“我只想要小謝,小謝可以把自己送給我嗎?”
他說這句話話的聲音比微風拂過樹梢時還要輕。
連在傅青身前的謝顏只隐約聽到其中幾個字。
謝顏稍稍仰頭,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傅青笑了笑,說:“小謝不是一直很想要幫我付賬嗎?這個禮物就很好,我很喜歡。”
謝顏有些懷疑,他不是會被糊弄的人,問:“上一次,傅哥不是不願意答應嗎?”
傅青對他解釋,“上一次你才接到一個工作,就十萬塊,很不穩定,怎麽能收的下去?現在不同了,小謝簽了新公司,有新工作,拍了新電視劇,以後一定會很順利。”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瞳孔是琥珀色的,含着溫柔的光,“幫我結了帳,以後就是小謝賺錢養我了。”
謝顏點了點頭,“好,以後就是我養傅哥了。”
他沒說會結多久的帳,只覺得這件事值得做一輩子。
車子放在不遠處的停車場,等坐上了車,謝顏系好安全帶,忽然問:“傅哥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麽,我沒聽清。”
傅青偏頭看着窗外,語調平靜,“就是問,小謝能不能把自己送給我?我只想要這個禮物。”
謝顏方才還被夜風吹的有些冷,這句話叫渾身一下子燒了起來,連脖子後面都沁出些微的汗水。
傅青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異常,輕描淡寫地繼續說:“不過小謝那麽鄭重地問我,就不該開玩笑了。”
原來是玩笑嗎?
謝顏緩慢地舒了口氣,抿了抿唇。
可他一想到那句“小謝能不能把自己送給我?”,無論真假,或只是一個玩笑,作為一個假想中的“禮物”,都足夠叫謝顏沸騰。
他想,今年的夏天來的太快了,也太猝不及防。
讓他心髒燃燒,呼吸加快,體溫升高,甚至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謝顏迎着冷風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傅青先把謝顏送回了租的房子,回老街已經快六點,而八點就該去公司了。
他躺了一會,想到昨天夜裏的謝顏,太可愛了,可愛到傅青都不太睡得着,索性起來做早飯。
傅爺爺倒是三十年如一日,每天都是六點準時起床。他聽到外頭的動靜,走到廚房,問:“你昨晚去接小謝,幾點才回來的?”
傅青正在淘米,稍微關小了水龍頭,才聽清楚傅爺爺的話,“他要熬夜拍戲,我五點多回來的,做個飯就去做事。”
傅爺爺罵了他一句,“你三十二了,還以為自己二十三,也敢一夜不睡覺?”
傅青笑了笑,“睡不着。對了,爺,你把那個翡翠吊墜給小謝了?”
傅爺爺很理直氣壯,“我自己的東西,給我孫媳婦怎麽了。”
傅青搖了搖頭,“人小朋友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您這就強買強賣上了?”
那兩枚翡翠吊墜是傅奶奶帶過來的嫁妝,本來是一整塊原石,水頭和顏色都好,年輕的時候不能拿出來。後來傅奶奶去世之前,傅媽媽正好懷着傅青,就說将那塊翡翠送給肚子裏的小孩,不拘男女,讓傅爺爺特意找老匠人打成一對,以後再将另一個給小孩的對象,也能傳家。
傅青看着自己胸前的翡翠吊墜,不太能忍得住,和傅爺爺說:“昨天晚上,小謝說要送我禮物。”
傅爺爺說:“你和我這個老頭子炫耀什麽?”
傅青想起當時謝顏的樣子,只覺得又甜又可愛,“他就說要養着我。”
更多的話,更多的細節,傅青就不再說了。
傅爺爺哼了一聲,“你越活越過去了,還要人家小孩養你嗎?”
他是挺喜歡謝顏的,乖,可愛,招人喜歡。
不過片刻後,傅爺爺忽然嘆了口氣,像是松開了一件未了的大事,“阿青,我和你說實話,在看到小謝之前,我有時候都在想,你說自己喜歡男人是為了不結婚,不生孩子。”
傅青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參加過一次物理競賽,獲得了國家一等獎,可以直接保送到千裏之外的南山大學。他學習一直很好,可是他的父親傅倫沒打算讓他考大學,一早就說要等他到高三就去廠裏接手幫忙。
老師打電話來家裏恭喜傅青被錄取的時候,傅倫才知道這件事。
他不許傅青離開老街去讀書。
傅倫的脾氣暴,下手狠,險些打斷了傅青的右手,讓他這輩子都別拿筆。
他質問傅青,“你長這麽大歲數活到狗肚子裏了?就顧着自己逃出去逍遙快活,老街上的人呢,你不管他們死活了?”
傅青跪了三天,最後還是留下來,和老師推掉了那個保送。
并不是屈服,只是想通了。
那時候廠子裏的收益已經很不好了,四處人心惶惶,人人都疑心廠子撐不下去,老街散了,誰都吃不上飯了。
而傅青姓傅,老街上誰都能走,他卻不能,即使只是想要出去看看也是不被允許的。
不過他對傅倫說,我是最後一個。
傅爺爺那時候還以為傅青和傅倫賭氣,直到後來傅青撐起老街的時候才明白過來并不是那樣的。
傅青的意思是,該是他背的責任他背,因為他已經活在這裏,可不會有下一個了。
後來傅青出櫃,說不喜歡女人,傅爺爺甚至連真假都分不清,卻連勸都不敢勸。
直到那個雨夜,傅青領着謝顏進門,傅爺爺看不見,可是能聽到傅青的聲音,是隐藏起來、從所未有的溫柔和喜歡。
他就知道,傅青的姻緣來了。
傅爺爺很少提從前的事了,他知道老街的确是虧欠傅青的,如果不是這樣的重擔,傅青不至于從少年起就活得那樣艱難困苦。
別的少年十七八歲最大的痛苦不過是心愛的女孩不喜歡自己,而傅青已經用命在為整條街拼活路了。
所以他愈加沉默、寡言、內斂,也無所求。
傅爺爺不由地說:“這麽多年,是辛苦你了。”
傅青将淘好的米放進鍋裏,笑了笑,語氣很平常,“沒什麽,我應該做的。”
可現在不同了,傅爺爺想,現在謝顏是他的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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