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景書知錯。”
是白景書悶悶的聲音。
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略微點了點頭, 嘴角浮現一絲滿意道。
“何錯之有?”
聲音雖淡淡,卻讓白景書身形頓了一下,後脖微涼, 他斂去情緒,盡量将聲音歸于平靜,小心回道。
“景書錯在擅作主張, 從東宮出來,反去國子監,沒同父親商議。”
白曜, 也就是現任廣德公,白景書的父親,聞言, 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平素極為聽話的兒子,他的回答, 同他想的不太一樣。
白曜眉骨微動。
“這只是其一。”
“不過既是提到這點,且說來聽聽,為何舍棄太子伴讀一職, 而去國子監?”
白景書心道“來了”,身子壓低了幾分,不讓自己真正的心思外露。
“父親亦知, 太子已三年未曾露面, 而太子伴讀并不只有景書一位。”
聰明人之間交流, 并不需要說明太多。
太子天生體弱, 近來聽聞病情加重,已卧病東宮,三年不得其出,而皇帝選的太子伴讀卻不能因為太子不露面,而荒廢學業,所以平素宮中學堂,皆是他們這群太子伴讀在上課。
然而,太子的伴讀,皆為世家子弟。
現在當今聖上,可不像以往那般仰仗世家,反倒處處防備。
太子三年不露面,若真如傳聞中病重,也就罷了,可若是聖上有意為之,那就另當別論處之。
若是後者,聖上約莫在學那姜太公釣魚。
如若白景書同其他世家子弟過于親密,有了同袍之誼,定然會招致聖上不喜。
現如今,他即使抽身,反倒是件好事。
思及此,白景書又補充道。
“幾條魚兒置于池中,顯眼無比,束手束腳,不如歸于大海,隐匿于魚群之中。”
“而且,景書此去國子監亦不圖仕途,專注修身養性,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
白景書在最後一句上略重了點聲音,以此希望父親能明白他的意圖。
白曜自然明白,白景書嘴裏的友人,便是國子監裏的那些寒門庶族。
誠然,在國子監結下的情誼,可比之後在官場上去籠絡,要來得堅實的多。
而且,國子監監生衆多,人多眼雜,想做一些事,也來得方便許多。
不過,白景書說得有理有據,白曜面上卻是不置可否,沒直接回答白景書,反倒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為父先且說說,你犯的第二個錯誤。”
“還請父親明示。”白景書恭敬回道。
“先時,你在祭酒面前做的文章,為父已然知曉。”
“你可知,你幹了什麽蠢事?”
白景書心頭一驚,連忙俯首道。
“還望父親提點。”
白曜把玩了下手上極為普通的玉扳指,接着道。
“夏謙的文章,你可明白?”
“明白的。”
“凡事皆有度,而你——”
白曜把玩玉扳指的手指一頓,淡淡掃了一下底下身子壓得越來越低的白景書,面無表情道。
“太過了。”
太過了,過于表現白家忠君愛國之意,對于多疑的聖上,反倒會心生懷疑,有那“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白曜見白景書身體陡然僵直,顯然他自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又是接着說道。
“你從東宮出來,同樣亦是過了。”
白曜難道不清楚東宮的事?他清楚,他比誰都清楚,不只是他,那幾個被選為太子伴讀的世家子弟背後的世家都清楚。
聖上此舉,其中深意,大家皆知。
可既然,聖上想看,他們這些臣子就該站在聖上能看到的地方,讓聖上看到。
若是看不到,反倒會讓聖上多想。
白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兒子,心裏略微嘆了口氣。
到底太過年輕,莽撞了些。
接着,白曜一步步朝跪在地上的白景書走去道。
“這一回的尾巴,為父已然替你擦完,你權當長個記性。”
說完這句,白曜已然走到了白景書身旁。
下一刻,他的手搭上了白景書的肩頭,玉質的扳指在白景書的錦袍上留下了一個凹陷。
白曜揚了揚下巴,目色看向白家主廳的窗外,那是祠堂的方向,聲音有些許低沉道。
“你需記得,你的一舉一動,皆牽系整個白家。”
“白家,始終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說完這兩句,白曜似輕又似重地拍了兩下白景書的肩頭。
徒留伏在地上的白景書,眼底越發複雜沉重又隐隐劃過一絲難言。
——
而另一邊,彜倫堂。
彜倫堂是國子監類似于現代圖書館的地方。
黎青顏琢磨着看看,能不能在這裏找到往屆的優秀發言稿示例。
她同夏謙同彜倫堂的管事表明身份後,便有了半個時辰的進入權限。
因為彜倫堂不大,國子監監生又衆多,要是都賴在裏面不走,可不就會造成人群擁堵。
所以,彜倫堂才有了限制閱讀時辰的規矩。
不過,雖然在時間上有所限制,但不妨礙大家帶紙筆進去,進行抄書摘錄學習。
為了争分奪秒,黎青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一同前來的夏謙,兩人打一進門,便分頭尋找了開來。
不過,因為極少有人尋找往屆優秀的發言稿,一時,兩人倒是浪費了不少時間在尋找上。
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
黎青顏在兩個書櫃的夾縫中,發現了這本難得發言稿本。
不過有些可惜的是,眼下時辰已然過了大半,黎青顏盯着足足有三四本書冊厚度的發言稿本,知其想抄錄下來回去看是來不及了。
黎青顏微微皺眉,決定重點看幾篇。
但就在她拍了拍落灰的發言稿本,想拿起來看看時,一旁的夏謙倒是把着稿本的後頁,沖黎青顏眨眨眼道。
“阿言,不若我從後翻閱,你從前翻閱,同時記下,等出去後,再行整理。”
黎青顏眼底有絲異色。
“可我的記性算不得多好。”
夏謙卻微微一笑,笑得有些高深道。
“沒事,這不還有我,你前頭能記多少便是多少。”
黎青顏一聽,不解道。
“難不成你還能過目不忘?”
黎青顏沒想到她胡謅的一句話,卻換來了夏謙篤定地點點頭。
她個乖乖,原住民的金手指都比她厲害,啊喂。
不過由于時間緊迫,黎青顏也沒得深究,驚訝片刻,便抓起稿本前頭開始翻閱了起來。
雖然夏謙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這到底是她自己的任務,她也不想多勞煩夏謙,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盡量自己能多記點,便能減少一點夏謙的負擔。
可誰料,兩人把頭把尾翻閱的同時,忽然一張泛黃的紙,從稿本的中央飄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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