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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男主人歸來,暗淡半晚的正院亮起了光。

暖黃燭火将整個內室蒙上一層柔和,外邊夜風輕響,楚弈身上被寒露打濕的鬥篷沒有脫下,就那麽站在明亮的廳堂裏,冷着眉眼聽仆婦把白日發生的大概說來。

“……長公主給您納了蓮娘子為妾,就離開了,老夫人急得病倒了。”

仆婦每說一個字,楚弈神色就沉一分,早已情緒翻湧的他突然拂袖轉身。

從殺戮中闖出來的青年,随着時間染了滿身如寒風的淩冽,如此盛怒的樣子更是讓人打怵。

仆婦縮了縮脖子,等人走遠才回神在後邊起喊道:“郎君,可要打燈籠?”

回答她的卻只有和着寒風的餘音,和很快消失的背影。

楚弈一路來到母親居住的地方。在春日剛剛抽出的綠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守門的婆子在輕輕敲門聲中驚醒,聽到熟悉的嗓音,激動開了門,聲音止不住高昂。

院子裏的人都被驚動了,他歸來的消息往裏傳,他想阻止都來不及。

他原本想靜靜過來看看情況,這個動靜是要驚醒他母親,就在廊下脫了靴,朝剛亮燈的內室裏走。

楚老夫人只讓人披了件外袍就踉踉跄跄往外跑,母子在隔屏處相遇。

老婦人半白的頭發披散着,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姿,眼裏閃動淚花,直接就撲了上前:“兒啊!你總算回來了!”

楚弈忙将人托扶住,見母親憔悴的樣子,有些話就先咽了回去,低聲說:“兒子不孝,讓娘擔憂了。”

楚老夫人抱着他胳膊哭了起來,伸手垂他,楚弈輕言細語哄了幾句,才将老人扶着坐下。

一只藏青色的坐墊随之也遞到他腳下,他餘光掃到細白的一雙手,發現原來還有個人一直在跟前。

再擡頭一看,同樣只披着外袍的蓮娘就站在邊上,微紅着眼,眸光似水正盈盈看他。

他視線掃到她不整的衣着,胸前隆起的弧度讓人想避都避不開,眉頭暗暗皺起。

“都出去吧,我跟娘有話說。”

他快速移開視線,低頭去看緊緊握住自己雙手的母親。

蓮娘柔媚的臉上表情一僵,楚弈已經自顧問起母親趙樂君和離的事情。

楚老夫人受了不小的驚吓,被兒子一問,手抖哆嗦着,張了好幾回嘴都說不出一個字。只能求助地看向還愣在那裏的蓮娘。

蓮娘收到她的目光,忙斂神露出溫柔的笑來,柔聲說:“表哥,是長公主自己向聖上請旨和離的,娘還再三挽留,長公主卻沒有理會……”

“你怎麽還在?”楚弈劍眉一擡,面上的不滿已經十分明顯。

他生得劍眉星目,眉眼輪廓深邃俊朗,偏此時眼神冷若冰霜,淩厲得能刺穿人似的。

蓮娘啞然,被看得脊背發寒,終于扛不住紅着眼跑了出去。

楚老夫人見幫手走了,怔了一下,就見兒子神色溫和再看自己,當即哀嚎一聲就哭道:“兒啊!她要是不願意給你納妾,我也不會逼她,結果她就請旨和離了!”

“她還說了什麽?”

楚弈耳邊哭聲陣陣,他又問了一句。

楚老夫人腦海裏閃過當時趙樂君的态度,大聲道:“我苦命的兒啊!她放下和離書,說如若不是你為國效力,她給的就是休書了!她哪裏有一點尊重你,哪裏有把你當是丈夫啊!”

楚弈額頭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把還哭着的母親扶起來,将她送回內室的榻上,一言不發轉身出去了。

楚老夫人心虛,此時也不敢多留他,連問他去哪裏都沒敢問,躲在被子裏抹眼淚。

楚弈出了屋,蓮娘在廊下凍得瑟瑟發抖,他看也沒有看一眼,大步往外走,就站在門外喊來了一個中年婦人。

婦人得知他回府,早起來穿好衣裳,知道出了這樣的大事,肯定會要傳見自己的。

在濃重的夜色裏,婦人把白日院子裏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告訴了他。

楚弈擡着手摸在夜色下泛着微光的嫩葉,聽到真正的實情後,手猛然用力。咔嚓一聲,樹枝應聲而斷。

知母莫若兒,他怎麽可能不了解自己的母親,如若他母親是占理那個,趙樂君離開她肯定是要在自己面前破口大罵。

剛才分明就是在插科打诨。

斷裂的樹枝被他攥在手裏,他一甩,擡步又走。

婦人見他離開,後退了兩步彎腰相送。

他這次是直接往府外走,讓人給自己牽來馬,上馬前伸手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目光幽暗。

趕了那麽遠的路,回到家中遇到這樣一出,肯定是不好受。

……趙樂君。

他腦海裏閃過那個人的名字,出征前的争吵仿佛就在耳邊回響,她那冷然的雙眸浮現在眼前。太陽穴突然就又刺疼一下,仿佛是她的眼神化作冰淩紮了進去。

他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濁氣,策馬跑向清冷的街道。

**

長公主府燈火通明,趙樂君趴在桌案上,用細細的筆在絹布上描繪什麽。

銀錦跪坐在邊上,拿着簪子撥動了一下燈芯,安靜的室內響起噼啪一聲。

趙樂君似乎被這個聲音驚動,長睫顫動,低垂的雙眸緩緩擡起看向外邊。庭院裏落着霜華,寂靜得只有些許風聲。

“什麽時辰了。”

銀錦放下撥弄燭火的簪子,回道:“公主,過了三更三刻了,您要不先歇一會吧,未必什麽時候會有消息。”

趙樂君恍若未聞,再度低頭,一筆一劃描補她記憶的山脈輪廓,在濃墨間尋求片刻心靜。

——宮中的弟弟還沒有消息,她怎麽可能睡得着。

下午剛剛回到長公主府,就聽聞太子昏倒在帝王跟前,驚得她差點就要進宮去。

可是近來帝王待自己不耐和屢屢試探,讓她把想法硬生生給壓了回去。

她現在進宮,不就是告訴帝王自己耳目聰敏,即便是去,也不能現在。

銀錦見勸不住,想起公主晚膳沒有用幾口,就轉身下去煎茶和準備做些暖胃的吃食。

哪知才出了門,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往這處來。

她皺眉,想看是誰這麽失了規矩,結果楚弈高大的身形闖入眼簾,後面跟着追不上他的侍衛。

他怎麽就回洛城了?!

銀錦轉身便要禀報:“公主,楚将軍……”

還是晚了一步,他已經蹬了靴子徑直入內。

趙樂君聽到動靜,猛然擡頭,看清投下一片陰影的男子,明亮的眼眸瞬間暗淡不少。

冷淡地說:“你回來了。”

楚弈在院子裏就見到她柔婉的身形,直接闖到她跟前,明亮燈火下的女子未挽發,亦不需要明珠耀軀便美得奪目。

只可惜這是個不假辭色的冰美人,有着不讓他靠近的疏離。

楚弈就那麽直直站在她跟前,沒有答話。

他低頭看她手下的絹布,上面畫着四五座城池,山巒川流清晰。

她有連男子都不如的本領,能夠憑着記憶或是書籍,或是游歷者的只言片語去描繪出精準的輿圖。

他不答話,趙樂君也懶得理會,繼續低頭畫那片山,幾筆勾出險峻的夾道。

銀錦在門口探頭看了一眼,見兩人沉默相對,猶豫片刻,還是轉身去煎茶了。

楚弈就那麽定定看她好大一會。她頭發未挽,青絲烏黑的披散在身後,幾縷落在頸邊,将那片露在衣領外的肌膚襯得雪白。

他随手解了鬥篷丢地上,走到她身邊坐下,見她連頭也不擡,沉沉開口:“上回的事情,我說過若是我誤會了你,回來必向你正式賠禮。蓮娘的事,我也從來沒有應承過,你這又是何必。”

出征前,他撞見她和那個自小就長大的無雙公子連雲狀似親密,讓他難堪得沒有忍住脾氣,在她回來後發生了争吵。

他在最落魄的時候遇到她,她卻一直都是雲端上的人兒,如若不是局勢所迫,她恐怕也不甘願到身在俗世的他身邊。

成親後,他一直都盡力維護兩人間的平衡。

小吵是有的,他只當是增進夫妻間的感情,當成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情趣了。直到那一天,那對相配的人明晃晃刺了他的眼,又在她冷淡不辯解中,他首回失了分寸把蠻力用來在她身上讨伐。

戰事又突來,讓兩人緩和的機會都沒有,他匆匆披甲離開。

這些日子,他腦海裏都是離開前,她陷在淩亂被衾中眼睛微紅的模樣,讓他懊惱生悔。這個小婦人,向來只能是用哄的。

他話落許久,她都沒有吭聲。

他忍不住,去握住她還要下筆的手,哪知她猛然轉身,另一只手朝他揮來。

楚弈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臉頰仍舊被她尖尖的指甲刮過,霎時火辣辣的疼。

他呼吸微滞,雙眼也眯了起來,擡手在痛處一揩,指頭染了些許濕潤。

趙樂君冷冷盯着還被他捉住的手,下刻肩頭就被猛得按得一沉,他沉重的身軀壓了上來。

她吃重,悶哼一聲,耳邊是他克制又壓抑的呼吸聲,撩在她肌膚上,起了細細密密的小疙瘩。

貼着她的身軀帶有被寒露滲透的潮意,和他的體溫透過衣衫傳到肌膚上,濕熱、危險,仿佛又回到自己屈服于他蠻力那天,讓她渾身都緊繃着。

他卻是貼着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沉不失柔和:“那日讓你受了委屈,你要打,我也受了。明日與我進宮請求聖上收回旨意……你再生氣,也要為宮中孤立無援的太子着想。”

趙樂君羞惱的神色一頓,漸漸變得冷漠。

他此時擡頭,正好看到她這種漠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兩人成婚,除了他有意,也還有相互扶持的一層關系。以往只要談起大局,她總是能極快冷靜下來,今日……

楚弈心中隐隐有不好,這種感覺他在出征前的争吵中就有過,緩解了一些的頭疼,又如針刺紮着他。

“嘉寧。”他微微撐起身子,想要看清探究她的情緒根源。

“——君君。”

庭院處卻傳來一個喊着比他更加親昵稱呼的清朗男聲。

作者有話要說:

楚弈:誰TM來拆老子臺?!

系統提示:舊情郎1/N成功上線

————

注:文裏的小婦人稱呼沒有貶義,只是舊時一種叫法。小婦人:1、用作見到比自己地位高的自稱,2、年輕已婚婦人的稱呼,3、有時用作|愛稱,親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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