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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笙靈智剛啓,腦子裏仍混沌一片,憶不起往昔不說,時不時便要打一會兒盹。
若不是适逢小雨,她暴露在山野之外被那瀝瀝雨點驚擾,睡不着覺,癱在地上對天發呆。也不會恰好地瞧見虞淮,覺着親切,忍不住開口同他搭話。
人都怵成了精的妖怪。虞淮沒在她開口之後,大喊一聲妖怪,再将她抛到河裏頭去為自個的一時沖動而面壁思過,可見他是個有見識的好人,她真是走了大運。
身為石頭,有諸多不便之處。譬如她可能會被溪流沖走,沉入河沙之中,數百年見不着陽光。又譬如某天醒來,發覺自個臉朝下對地趴着,想要翻個身看看外頭的花花草草都難以做到。
若能跟着個能接受她開口說話事實的人,那麽這些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你都将我撿起來了,就将我帶回家吧。”滄笙為自己交了大運而歡欣着,見他不語,自個主動提及此事。又怕語氣太過激動篤定,引人不滿。到這生生轉了個彎,壓低兩個調,改作商量:“成嗎?我可是石頭仙,不會害人的。”
“石頭……仙?”
畢竟剛與人接觸,滄笙辨不出太高深的情緒,只以為他在喚她,矜持笑了:“你叫我滄笙就好。”
……
從九靈泉回來,虞淮身體明顯轉好了許多,連着大半月都沒再抱病,面色都紅潤了幾分。
老夫人看在眼裏,喜在心裏。不惜自降身份,親自上門重金犒賞大夫,盼着這位“神醫”能有一二神方,救一救虞淮。
大夫瞧得出長輩的用心,連連嘆息着婉拒了:“公子身體漸好,興許是遠離京城浮華,心境明朗所致,在下并未做何特殊之用。至于老夫人所說的續命之法,在下當真是……無能為力。”
一個病重無藥可救的人身體毫無緣由突然轉好,老夫人想到回光返照,極喜掉落到極悲。從大夫那回來,獨自在佛堂枯坐一夜頌佛。
……
數日後,書房內,虞淮一如往常靠在椅上看書。
他身子不好,甚少外出,多是在家看書,滄笙跟他跟得久了,也發覺了這一點。“躺”在他的身上,醒來後無所事事,不會鬧騰,視線只盯着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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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淮一目十行,滄笙目不識丁,初時只當看鬼畫符,原也和諧。後來書看得多了,瞧出些興致來,在虞淮想要翻書之際,忽而出聲道了句等等:“這個這個,第六列第二字,讀什麽?”
虞淮聽她吱聲,知她這是睡醒了,并不覺得被打攪,耐心答道:“讀一。”
“一?”滄笙剛睡醒精神好,思維天馬行空,在他脖子上拱了拱,“你快瞧我身上,是不是有好些‘一’字?八成我以前也是顆有文化的石頭!”
虞淮頓了頓,忍下笑,順着她的話握着玉仔細瞧了瞧,像是哄幼童一般,用贊揚的語氣輕聲附和道:“不僅有“一”還有“井”字,着實不一般。”
滄笙被誇得順心,忙問:“‘井’字在哪兒呢?”
虞淮拿指點了點玉上橫七豎八的劃痕中,有稍微中規中矩些的兩橫兩豎交叉:“這兒。”
滄笙白紙一張,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抱着指的那處傻樂。
虞淮辨不出她的表情,唯聽得到她時不時咯咯笑出聲,偶爾也會被同化,跟着笑起來。
她心情總似很好的模樣,聽聲音年紀不大,言語之中帶着無可遮掩的稚氣。
虞淮本想自己早就是将死之人,無需忌諱鬼怪,又覺舊物重拾難得,這才将她帶在身上。處了兩日,才知她單純得厲害,除了記得自個叫滄笙,其他一概不知,見什麽都新奇,整日傻樂。
就像身邊養了個讨喜又不鬧騰的娃兒,旁的不說,至少叫他覺得這山間不那麽冷清了。
屋內兩人正在研究滄笙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字眼,屋門忽而給人扣了扣。
滄笙忙噤聲,垂在虞淮衣襟處不動彈了。
進來的是貼身侍候虞淮的侍女阿離,她一貫都垂着頭,并不敢仔細瞧上虞淮一眼:“公子,老夫人道請您過去一趟。”
虞淮應好,讓阿離先行退下。
人一走,衣襟前乖乖垂着的玉石就活絡了起來:“走吧走吧,剛好一齊曬曬太陽!”
虞淮将手中的書卷放下:“我曾聞有位山林玄道隐居于九靈,脾性難以捉摸。天子有事相求,三顧茅廬而不得,為人解惑只看一個緣字,無緣則一面難求。”
滄笙不懂他好端端的說起山林玄道是為何,權當聽了個故事,附和着嘆:“那他可真厲害。”
虞淮習慣了她抓不住重點的跑偏,接着道:“祖母往年曾相助過那玄道,玄道留下信物承諾日後必會報恩。前兩日祖母匆匆進山,如今剛一回來就要找我,八成是長者心慈,為我奔波了。你若不便相見道修,我便将你留在房中如何?”
“別啊。”滄笙想也不想地拒絕,“我又不是邪物,做什麽要避着道修走?”一個打滾攀上他的鎖骨裏卧着,“我與他可是同僚,保不齊還能聊上兩句呢。”
虞淮見她并無驚慌,寬了心,穿戴好外衣将她塞回領子裏頭,“同僚一詞倒可以認證,聊兩句就罷了吧。若你二者論道投緣,你是否就要舍下我跟他走了?”
這一句說進滄笙的心坎了,有個能接受她開口實時的人自然很好,但是既能接受她開口又能與她探讨修道一事的豈不更好?
她有點心動:“他真會帶我走嗎?”
虞淮本是想逗她,沒想反被她問住了。低首,緩緩系上衿帶:“你現下能幻做人形嗎?”
滄笙仔細自我掂量了一番:“還差一絲絲……”
虞淮掌握了情形,點點頭:“那他就帶不走你。”
人哪有将自家的靈玉平白送人的道理。
……
可嘆的是虞淮步入暖閣的時候,道修就已經不在了,滄笙痛失好友,大為喟嘆。矮幾上還擱着兩杯氤氲着熱氣的茶,老夫人倚着座椅,正滿面紅光往下吩咐着什麽。
虞淮心中已有了三分猜想,面上不動聲色,朝老夫人行禮:“祖母。”
“嗳,乖孫來了!”老夫人一見着人,立時便為人攙扶着站了起來,走到虞淮跟前。
她只有心情極好的時候才會喚虞淮乖孫,而今仰頭仔仔細細打量虞淮的模樣更是笑中隐有淚光,“乖孫啊,我總算還有些盼頭了。”言語間紅了眼眶,拿帕子在眼角掖了掖。
虞淮着手攙扶住老夫人,“祖母這是?”
“我前兩日進山,尋見了山林玄道,便求他将你瞧瞧。我當初于他有恩,他遂答應了同行,剛至此地,我前腳剛派人去喚你,跟着他便與我說,你命裏有貴人相助,若能有份好姻緣則白頭到老不在話下,叫我寬心,轉身走了。你,你說這可算是再好不過的消息!”老夫人激動地不能自已,聲音帶顫都要說不下去。虞生高中探花郎時也不見她有這樣的失态過,孰親孰疏再顯然不過。
虞淮并不似老夫人般信佛,若非是有滄笙,他甚至都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他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這才是實際客觀存在的,白頭到老無非癡人說夢罷了。
但老夫人深信不疑,他也不忍傷了長着的心,應和着:“虞淮讓祖母費心了。”
老夫人搖搖頭道:“應該的,你母親走得早,理當是我要上心你的事。都怪我糊塗,辦的都是什麽事兒呢!竟還沒同你物色一個好媳婦兒,待你們成了婚,兩人好好過上日子,我也就能安心了。”
語氣裏頭的篤定任誰都聽得出來,虞淮一時無奈了,“祖母,孫兒方滿十五,這……”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好人家的閨女就是要早早定下才好,不然就給旁人搶去了,人家的孩子這個歲數正妻都娶回來了。”
任虞淮再說什麽,老夫人都聽不進去了。像迷了心竅似的,着急吩咐下去約見媒婆,打聽九靈山附近未出閣的姑娘。
虞淮勸而不得,反倒被打發了回院歇息。
門一阖上,滄笙便開口了,嘿嘿賊笑着:“你要成婚了。”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随着虞淮待了這麽久,她也知道虞家發話的人是誰。
虞淮倒也不能說是滿心抗拒,只是覺得離譜。他一個将死之人,家裏人卻還要給他張羅起婚事來,屆時害了人家女孩,叫人過意不去。褪下外衣,随意道:“婚禮籌備總需要時間,而我大概沒有那麽久可以等了……”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可是養人的靈玉。”滄笙在他的衣襟裏頭扭來扭去,有人在的時候靜狠了,如今可以放肆,她不動就心裏不舒坦。“仙玉你曉得吧,包治百病!你身上這病雖然難纏了點,但是到成婚還是沒問題的。”
她使勁翻騰了兩下,突然之間想到什麽:“待你成親之後,到了晚上,你同新娘子在一塊,是不是就要用小匣子将我裝起來?”
“……”
虞淮沒答,滄笙便控訴起來:“別以為你将我關小匣子我就不知道發生什麽了,我耳朵可靈着呢!”
虞淮久久一默:“……你為何說得像已經發生過一樣?”
滄笙自個凝了會神,态度急轉,讪讪道歉:“不好意思啊,一沒留神,想太長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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