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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來,怨氣在夢中殘存的那個眼神中盡數散了。
桌上放置着朱紅的菩提子, 是虞淮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 過了二十年,一切的意義都變了, 但到底是給了他、像是多年之後她心意突然改變, 打算求和。
虞淮發覺自己的腦子只要沾上了滄笙就會變得不太清楚。一個利用過你的人,再回來示好相邀, 你本大可不必理會,這樣才能撇地一幹二淨。過往的二十年,他沒去找她的麻煩已經是破天荒的容忍。
但坐在案前不自覺便執起了筆, 一本正經, 寫了回信寄出去。
那信是以何種心境寄出去的, 虞淮至今才漸漸品咂出來。大概是感情還奢求着留有餘地, 想要事情有所轉圜, 又不願将自己擱置在太過悲哀的低處, 所以刻意裝出的冷淡。
态度擺在這,能讓她知道他并不好受。
若她願意過來解釋,那麽一切都可以談的。
虞淮在行宮內枯坐了一日。靜修的暗室之內, 窗口斜撒下來的陽光從溫和到炙熱,最後換上了清幽的月華。
他也說不清自己在等待着什麽。忽然之間庭中的冷風一度,未能合緊的院門被推開一絲,發出吱呀的悶響。
那聲音細微且離得遠,卻立馬驚起了他的情緒。挺直身子,睜眼朝庭中望去, 空蕩蕩的月華之中,竹影在兀自搖曳。
她真的贏了。
虞淮在內心唾棄了自己數萬遍,沉下臉,卷起外袍一陣風似地出了門。
也罷,不就是見個面麽,他還能怕了她不成?!
徹夜不停,恰好在第二日拂曉之際趕到了第一天。
虞淮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景。
溪水潺潺流動着,是唯一能聽到的聲響。菩提樹下的青草沾濕着露珠,在初陽下晶瑩着,雲霧之中,一切都染上靜谧的祥和。
滄笙就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水藍的衣裙清新亮麗,側顏安靜,閉着眼,半依着繩,像是睡着了。
虞淮心中穩穩地一定,甚至是有些開心的。她收到他的拒絕信後,仍是在這裏等着不願離去,可以看出她的誠意。
虞淮沒有掩飾氣息,從石橋邊走近,經過草地,衣擺被露水沾濕。可她沒有反應,連睜眼的意圖都沒有,仍是睡着。
将人千裏迢迢叫過來,末了卻理都不理他,幾個意思呢?
他就在樹下,忍住心中的別扭,微微擡手擋住略有些刺目的朝陽,盡量平靜,首先開口,“你看雲的時候,連眼都不帶睜一下的麽?”
山岚拂面,春寒料峭,他的聲音散後,整座山谷寂寥無聲的默了。
良久,仿佛回應一般,刮起一陣山風,攪動了輕煙似的雲霧,輕輕地拂過滄笙的裙擺。
虞淮皺眉:“你……”
她墜了下來,極突兀的。
水藍的衣擺像是蹁跹的蝶翼,色澤強烈,撞進了他的眼底,驚起滔天的暗湧。
最終落進了他的懷裏,面色安寧,氣息全無。
……
滄笙因何而死,虞淮查不出來征兆來。
她的身體內外皆無可致命的傷痕,唯有大帝的神格不在了。但人死之後,生息離體,過了一段時間,神格自然也會消散的。
虞淮将她的屍身送回石族,為了避免引出事端,刻意只去找了滄寧。
滄寧起初并不肯相信,三番兩次查探過她的鼻息與脈搏,搖動着滄笙的手喚她,遲遲感受不到一絲生氣。
最終崩潰了。一尊大帝,當着外人的面死死摟住滄笙,嚎啕大哭。
虞淮沒有如他一般傾瀉狂奔而出的情緒,整個人像是中空的,沒有感覺,只因滄寧的悲恸情深意切,胸口哽着一股子迫得人喘不上氣來的壓抑。
他冷靜問滄寧可有知道的線索,她這樣死得太過蹊跷。
滄寧說不出話來,搖頭。他若知道阿姐會有這樣的變故,豈會答應容她一個人出門?
虞淮不是自家人,甚至都無往來的交情,沒有餘地插手到最後。滄寧情緒稍微平複一些之後,抱起滄笙,同他道了句謝,轉身走入了石族的禁地。
到這往後,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虞淮怔怔站在原地,在拐彎處最後看見她的側臉,記憶中活力熱切的笑容撞進腦海,倏忽像是肋骨上被人捅了一刀,悔恨與懊惱一齊湧上來,痛徹心扉。
……
菩提子被封存了十餘年載,不曾動用過,因為那是滄笙最後留給他的東西。
虞淮從未想過這枚被她自己在扮成父神時,說成是“可驅除大帝級別體內雜質,提升修為“的靈藥,竟然就是她“身死”的原因。直待後來,他的心魔逐成氣候,有破體之勢。
情急之下想起滄笙最後寄給他的影像,請他務必、務必要吃下菩提子。這樣篤定強硬的語氣并不像單純的求和,虞淮心底隐約有一絲預感,終于将菩提子服下。
心魔是除了,與此同時被清除的,還有他半生的修為。
虞淮的族落自此進入一段漫長的黑暗期……
……
滄寧今日剛從南邊領域視察回來,夜裏便直接到了滄笙的房間與她和滄筠一起用晚膳,兩只小奶貓窩在膝前,一家人有種和睦融融的氣氛。
滄笙想起來,挑揀了幾根蔬菜放進滄筠的碗裏:“小七邀請我去第七天作客,說是她一個侄女要出嫁。我尋思多年不見了,剛好去敘敘舊,你要不要去?”
滄筠連道去去去,烏溜溜的眼睛能放光。滄笙嗳了一聲,意味深長瞥他一眼,“我問你舅舅呢。”
滄寧被點了名一臉茫然:“阿姐去敘舊作客,我去做什麽?”
滄笙啪啪拍了兩下手,左右的空間內各展現出一副畫來,畫上美人如雲,風情各異,叫人目不暇接。
滄笙滿意地看他瞧傻了眼,點點頭,可見人還是有可塑的餘地。不像他石族其他的光棍,看到外頭的美女就跟看見鬼了一樣,生怕自己稀裏糊塗失了魂,落不得善終:“狐族美人多,有小七保媒,人品也信得過,不怕被騙。咱們去多溜達幾圈,你這賣相,保管有人上鈎,妥妥的。”
滄寧看她歡天喜地計劃起來,不由咧了咧嘴:“我又不是沒上過第七天,若能看中早看中了。”
滄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一番,最後低聲道:“這事兒我得提前給你打好招呼,內部的情報。”她頓了頓,從袖口裏又掏出一張畫像來,抖落開了,乍一望就連滄笙都以為驚豔,喜滋滋介紹道,“狐帝有個親妹子,從不入世的,你知道吧?恩,外頭的人知道得少,她是家裏排行最小的那個。據小七道,她天資甚好,近來有要突破大帝門檻的征兆,狐族的臉哪裏還有挑的?人不但生的極好,脾性溫和又明事理。戚玄惦記着你還無後,昨夜特地與我提了提。我覺得這事簡直太妥了,親上加親多美啊,但前提是你倆要相互有好感。你放心,你要是以為不妥啊,那阿姐絕對不會迫你,只是這不見面打哪裏喜歡去,是不是?咱們就去走一遭,給雙方一個機會嗎,行不行?”
滄寧整個人都不好了,拐彎抹角說了這麽一大通,原來去第七天是為了叫他去相親。他家阿姐說話有個習慣:但凡她問你好不好,那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她要是問你行不行,那就是說,你必須得行。
滄筠懂這個套路,抱着饅頭悶悶、幸災樂禍地笑。
到這個份上,身為弟弟不得不從,他磨了半天,最終還是委屈點頭應了個行,“我去。”
……
要跟一群皮相不熟的公狐貍争出路,不下狠功夫是不成的。為了參加一個小輩的婚宴,滄笙結結實實給滄寧收拾出了幾套行頭來,要的就是一個光彩奪目又不失清隽淡雅氣質的效果。
往他身邊一站,她這一身都素淨能寡淡出水來,更能反襯出他耀耀的光輝,無可挑剔。
鏡子前頭看出了用功的效果,滄笙很滿意,收拾好自己僅需要的幾件物事:昭雪鏡和兩只奶貓,一家人半月之後趕往了第七天。
到了第七天,別有用心的兩人碰頭了,一拍即合,直将滄寧往青丘秘境中迎。
滄寧抱着滄筠不撒手,妄圖推辭道:“青丘秘境是狐族的禁地,非族人不可入內,我進去不好吧?”
狐帝的腰都被掐紫了,哼哼唧唧在後頭委屈嘟囔着娘子你心好狠呀,哎喲一聲,聲氣兒才放大了:“進進進!咱們都誰跟誰啊,來,進!”
狐帝生生被迫成了豪邁的人設,滄寧青了臉色,望着眼前兩位并肩站着,微笑地和藹可親的姐姐輩,有種不寒而栗的後怕。
這樣的光景,滄筠先開了口,果斷選擇好立場,順道麻溜補刀道:“舅舅,筠兒已經懂事了,不用人抱了,你将我放下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兩人之間的誤會差不多已經說出來了,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沒。
稍微轉換一下氣氛,準備甜一陣,再繼續……虐。哈哈哈
謝謝恍然如見舊溪山妹紙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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