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落定
如風在掉落的時間裏,腦子裏只有師父剛才湊在耳側說的,別怕。
真的沒怕,只是一直在思考仁禦為什麽要這麽做。
然後她的下落勢頭受到了阻礙,她的身子猛然停了,腦子一暈,瞬間把她的思考暈成了一片紛亂。
支離破碎的思考,無數畫面閃過重現。她閉着眼,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變成了透明的、晶瑩的藍色,周身籠罩着一道溫和的紅光。
紅色光芒像初生日頭,由溫柔的淺變作熱烈的紅,然後鋪滿了整個昆侖之巅。
諸神停步觀望。
很快,紅色光芒步步縮回如風身邊,當諸神看到紅光淡去,也就看到了如風。
臨天騎着他的黑龍,忘了要指揮它圍截寒天绫。陸壓道君氣的哇哇亂叫,飛過來就要罵人,一時也罵不出來了。
肌骨瑩潤,瑰姿豔逸,不可逼視。
如風閉着眼,穿一條紅色霧绡一樣的裙子,長發垂到了腰側。
人間所說的“傾國傾城”貌,也就如此了。
臨天突然覺得,昆侖宮那最美的女仙,不及如風萬一。
如風後來得知臨天對自己美貌的評價時,白他一眼,告訴他,那是因為他對自己期待太低,沒想到一個肉丸子會陡然變作大美人,所以驚豔。
臨天痛苦地回答,求你不要說話。
紅光凝作一只妖嬈流豔的內丹,隐入眉間,如風陡然睜眼,星眼明媚神飛。
如風一瞬間明白仁禦說的“如風要長大了”是什麽意思。自己這麽多年長不大,竟然是師父搞的鬼。其實一些端倪早就露出來,只是她沒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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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風氣急,腳步一頓,就向仁禦飛來。她靈力滿身,再也不需要旁人幫助才能飛了。
如風剛飛上來,雷母便悠悠地說了一句:“我不想跟你站一塊,因為你長得太美了。”說完“唰”一聲飛走了,火神君趕忙追上去,同她一起立在高處,探尋蟾蜍精和臉魔的身影。
“師父!”如風杏眼一瞪,就要興師問罪,看到仁禦神君眼睛裏的坦蕩,還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
“快快快,攔住!”陸壓道君大喊一聲,破空而去。在四處跌落的巨石中,如風隐約看到了一塊小小的帕子。
仁禦起身朝陸壓道君的方向飛去,如風和丹青緊随其後。
仁禦再也不用操心照顧如風,心情複雜,雖然失落,但是真的輕松啊,如同得到一個長久的,可以只喝茶下棋的假期。
……
帕子古怪異常,頑劣之至,不願意被收服,拼命逃竄。陸壓道君、仁禦、丹青、如風發出四道靈力彙聚成一張網,終于兜住它。
“吞霞珠!”如風突然叫,頃刻間整片天空被煙霧籠罩,他們視線被擾,感覺帕子在他們靈力網中跳脫,意欲逃竄。
臨天駕着黑龍趕過來,手中握着帝使神将自藥師佛殿取來的琉璃燈燭,照出一線光明。
“那邊十二魔窟現身,他們正在鎮壓,寒天绫取到了嗎?”臨天問。
話音才落,寒天绫已經脫困逃離,在煙霧中逃竄無蹤。陸壓道君氣的跳腳,一把從臨天手裏搶過琉璃燈燭,趕去追。
“如風,你跟着陸壓道君,我們去助他們。”仁禦說完就帶着丹青和臨天趕去助陣。如風跺跺腳,只得飛去追寒天绫。
師父丢了這麽一句話就走了?不放心呢?殷殷囑托呢?如風有一種自己身子小小、靈力極弱時享受的種種特權消失殆盡的危機感。
聽到陸壓道君嚷叫:“還給我!”
如風一怔,快速趕上去,猝不及防跟蟾蜍精打了個照面。如風氣不打一處來,暗罵真是沒用,這麽多大神在這兒,竟讓臉魔聲東擊西,助蟾蜍精奪走了寒天绫。
蟾蜍精自知打不過如風,更加打不過陸壓道君,所以拿到寒天绫便打算立刻逃走。可惜陸壓道君手裏的琉璃光可驅三暗,在吞霞珠喚起的漫天煙霞中死死打在蟾蜍精身上。
如風突然笑了,這事到了這兒,蟾蜍精可真成了舞臺上的角兒了。
寒天绫在蟾蜍精手裏掙紮,蟾蜍精眉眼如畫,雙手緊緊握着手帕,對着朝他急飛而來的陸壓道君做了一個要撕的姿勢。
陸壓道君猛地止步,大罵蟾蜍精是卑鄙小人,拿一塊手帕威脅人算什麽好漢!
蟾蜍精微微一笑,道:“道君,我們這種卑鄙下作的妖魔,不髒了您的眼就算好了,哪兒敢自稱好漢?”
……
此刻臉魔和諸神也陷入了僵持。
臉魔的紅色軟壁滲透、腐蝕了整座山峰,昆侖虛頂峰中空塌陷,如同一只碗,碗壁之上都是蠕動的軟壁,伸着蛇尾一樣的觸角。
而山底則是不斷變換十一張臉的臉魔。
讓他們僵持的,是盤坐在洞壁四周,被觸角捆在十二魔窟前的十一個女仙和西王母的白虎坐騎。西王母自絕壁下方回轉,看到她十一個女弟子,抽出腰中長劍。
不男不女的魔音響起。
“哈哈哈,滅了我啊,滅了我你的這些女弟子一個也別想活。”
“想讓這些女仙活着,就離開昆侖虛,三十日後自會把她們被送出去。”
“還有留下如風!”
臉魔似乎知道自己籌碼并不夠硬,所以只求保命而已。可是那個魔胎既然能不受他擺布地時時幫助蟾蜍精,此時也能冒出來多說一句話。
臉魔怒極,發出“嘎嘎”的聲音,掩飾住自己的尴尬,道:“不要她!”
然後一陣寂靜,似乎自己內部整頓去了。
梵音響起,吞霞珠喚起的煙霞黑霧漸漸散了,天地明朗起來,臉魔的血壁露在了日光之下。
狼龍、帝使兩位神将同時念出驅魔咒,臉魔的血壁沸騰了一樣,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像氣泡一樣破滅又重生。
西王母望着自己手裏的劍,剛才狼龍神将幫她加持清洗過了,似乎成了她如今唯一依仗。但是她也不确定,她想用手裏的劍做什麽。
她的弟子們靈元困在十二魔窟裏這麽多年,還願意活着嗎?
“我若不同意呢?”西王母對着臉魔說,語調平緩,好似她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你若不同意,就玉石俱焚吧哈哈哈。”臉魔狂亂起來,血壁之上的觸角漸漸伸長,将昆侖宮女仙全身纏住。
西王母右手捏訣,一道彩色光芒以雷霆之勢奔向魔窟,朝已經看不清面目的女仙擊打而去。
她珍惜的東西如果自己先毀滅了,那麽就不能被旁人毀了。
一條藍色绫緞這時出現,擋住了西王母的雷霆一擊。西王母的彩虹劍被彈回,她伸手接住,狐疑地看着這條绫緞。
蟾蜍精剛才揚手把寒天绫裹住身上,瞬間隐去身形。如風和陸壓道君才知道原來寒天绫有如此法力。
他原本可以就此逃離,到底放心不下魔窟裏的魔胎。讓他念念不忘的,是靈鹫山裏巧笑倩兮的女仙,也是被石精絕顏殘害之後,用盡全力凝住自己魂魄的魔胎。
所以他偷偷飛回來,用寒天绫擋住了西王母毀滅的一劍,延伸寒天绫,意欲将整個魔窟包裹住。
“不能讓他蓋住魔窟!”如風急急趕來,“會消失!”
她來不及解釋,對火神君喊:“火神君,三昧火!”火神君一刻不緩,三昧火噴出,如風伸臂畫弧,胸前結出一個巨大的火球,她抱着這個火球,跳了下去。
鬥戰天神、伏妖天神、丹青、仁禦飛向寒天绫四端,阻擋住在蟾蜍精指揮下幾乎就要裹住魔窟的藍色绫緞。
四道靈氣齊齊打向绫緞邊角,绫緞如同燒焦一樣,快速卷曲,四個角相撞,绫緞又變成了一塊小小的手帕。
仁禦把手帕收在手心,無定劍出鞘,随着雷母的雙雷锏一齊打向沒有寒天绫掩護而暴露出來的蟾蜍精。
蟾蜍精捏訣,用自身靈力與諸神相鬥,同時十二魔窟不斷發出碧網,兜住衆神法寶的光芒,将之隔絕到另一空間。
漫天碧綠的網。
陸壓道君化作一道白光,在十二魔窟的空穴前飛了一圈,刺斷包裹昆侖山女仙的觸角,将她們飛速甩上天空。
臨天騎着黑龍接應,十一個女仙和一只白虎,一個都不少。
如風再無顧慮,胸前的火球在她靈力之下凝成冰火心。她跳入魔窟,将冰火心重重一推,在巨大沖力之下急速返回山巅。
“轟”地一聲響。
那張才結好的鋪天蓋地的綠網在空中倏忽消散。
蟾蜍精不再還手,扭頭怔怔望着已被夷為平地的昆侖山。一個絕美的紅衣女仙向上飛來,飛到他跟前,跟他平視。
蟾蜍精用他灰拜黯淡的眸光回視女仙。
女仙突然笑了:“你不是一直想吃我,怎麽倒不認識我了?”
啊,原來是那個圓滾滾的小娃娃如風。琉璃身,食之可脫胎換骨,法力驟增。
他只看了如風一眼,目光就膠黏在了如風手裏那個透明、柔軟,如同刺猬一樣,縮着身體簌簌發抖的魔胎身上。
周遭兩位神将帶着丹青的圓月刀幫昆侖山複原歸位、十一個女仙的靈元從魔窟中慢慢飄回自己肉身、仁禦飛下來飄在如風身側這些動靜,全都聽不見了。
如風捏着手裏軟彈的魔胎,望着蟾蜍精絕望的雙眸,說:“失去摯愛的感受,你不試一試,永遠都感受不到,對不對?”
蟾蜍精不答,他記得的。它從靈鹫峰破土而出,害死山下無數平民百姓,它當時聞到丹朱仙草靈氣,滿山去尋。
丹朱仙草知道蟾蜍精出世,情急之下,把一顆內丹吐出,強行送入如風體內。
她失了內丹,如同強弩之末,很快就被蟾蜍精打敗。蟾蜍精舌頭一卷,便把她卷入腹中。他那時還不知道如風是琉璃之身,只到了魔界才聽說,原來那個變成透明玉像一般的娃娃,是琉璃軀。
很久很久之前,月光菩薩把他鎮壓在靈鹫山底的時候,告訴他,莫要再貪戀那一點溫熱了,懸崖勒馬,及時止損。
止損。
蟾蜍精望着如風,緩緩跪了下去,指節泛出利刃一樣的銀光,陡然穿透自己的胸腔。
如風神色一變,看着蟾蜍精從胸腔裏掏出的藍色內丹,沒有動。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她覺得如果此刻在眼前的是咆哮着的巨大蟾蜍,她一定毫不猶疑地用靈力刺穿他。
但是眼前是個一只眼球發白的男子,用他僅可看到的另一只眼深深看着她手中魔胎,這個眼神讓她猶豫。
藍色內丹被用力捏碎,他的身體慢慢化作透明。消失之前,一直蜷縮着的魔胎終于舒展開,圓圓的眼睛中,滴下淚來。
眼淚順着她透明的身軀落到了如風的手上,如風被這兩粒溫熱驚醒,伸手想要抓住蟾蜍精的元神。
已經遲了。蟾蜍精形神俱滅。
“求你,放過她。”
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暗夜·有還無終】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卷完結了,歇一歇,修一修文,20號開始更下一卷。
第二卷:【晨曦·恩養】之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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