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長樂宮,椒房殿。
內侍總管何安自從知道六皇子不知所蹤之後,如遭雷擊,遣了心腹去回禀皇後,便随內侍們四處搜尋。
七歲的六皇子是陳郡謝氏與皇後的最大指望,也是最有希望問鼎之人,與他同胞的八皇子才一歲,當不得事,倘若找不到六皇子,皇後非生撕了他不可。
因着這一層考慮,當聽聞內侍找到六皇子時,何安直欲喜極而泣。
他随內侍急匆匆趕過去時,六皇子正倚坐在湖邊的岩石上,從來不茍言笑的面上竟挂了笑,只是眼睛裏的水光與微紅的眼角,卻清楚的昭示出究竟發生了什麽。
何安雖奇怪六皇子為何不去亭子裏頭避雨,反而呆坐在岩石上,任由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袍,以及這位尊貴的中宮嫡子為何獨自垂淚,卻也知道宮牆之內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最好。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殷勤向前,恭恭敬敬的遞了帕子,請六皇子擦面,一言不發。
韋明玄性情本就沉穩,自是無意多言,只是黑沉沉的眼底,卻或多或少的透出幾分微亮的光。
抹一把面上雨水,他接過那張帕子拭面,随即便扔在了地上,怔然出神。
世間居然有如此奇妙的事情。
他從隆宏三十七年,回到了慶裕六年的七月初九。
真好。
一切都剛剛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他還是昭仁殿的六皇子,不曾登上那個至高之位;她還是永寧侯府的六姑娘,還沒有嫁作他□□。
這一世,你會以怎樣的眼光看我呢,阮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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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鳳首在簾後袅袅吐煙,室內似乎升騰起一層淡淡的,含着花香的霧氣。
北側雕了牡丹花的窗半開,夏日雨後的清風裹挾着不知名的清新氣息入內,無端叫人心生暢然。
皇後謝氏依舊雍容清貴,九尾鳳釵墜了長長的流蘇,與耳環上的東珠相映,更覺貴氣逼人,她聲音柔婉,伴着微風,更覺輕柔:“如今之勢,你有什麽打算?”
韋明玄注視着皇後,心中不由自主想到的,卻還是前世,二人求仁得仁,但也失去了很多,到了最後,竟不知究竟是得是失。
再一次見到年輕的母後,他心中歡喜淡淡的,反而充盈着不知名的感傷。
韋明玄在心底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道:“皇長子無非是依仗外家,不必理他,倒是二皇子有隴西李氏扶持,不得不防。”
皇後微微笑了。
她似乎是很柔婉愛笑的,唇角已生了淡淡紋路,不令人覺老,卻覺安然,那是歲月洗禮留下的柔和。
作為皇後的兒子,韋明玄卻不像她。
他天生一張冷硬的臉,像開了刃的劍,透着凜冽的寒光,以至于壓制住面容的俊秀英朗,讓令人望而生畏。
皇後身邊的宮人雪琅悄無聲息的走進來,隔着簾子,在外小心回禀:“娘娘,容妃娘娘說身子不爽利,請陛下過去了……”
八皇子已然燒了五日,皇帝只打發太醫過來瞧,卻不曾踏入長樂宮一步。
皇後不得寵也非一日,皇帝如此下皇後臉面,卻還是頭一遭,蘇貴妃這幾日每每見了皇後,便要含笑刺幾句,容妃更是毫不掩飾眉目間的嘲諷。
在皇帝就是風向标的皇宮,只要是不得帝寵,哪怕是皇後,日子也不會很好過。
然而皇後的聲音依舊平靜,似是早有預料:“知道了,退下吧。”
她輕輕嘆口氣,語氣中帶着淡淡感傷與若有若無的失落,對韋明玄道:“你且放心,阿玦已大好了……”
韋明玄靜靜的坐在一側,沒有搭話。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皇帝的心腸有多硬,自然也不會如容妃那般不識擡舉,非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皇帝心頭最柔軟的部分——自讨苦吃。
他骨子裏的冷血與殘忍,才是最像皇帝的部分。
獨得恩寵的容妃娘娘,千萬千萬珍惜這幾年,畢竟六年後,那一位便要入宮,屆時……只怕連站的位置,都不會為你留半寸。
只是……他目光隐晦的落在皇後面上,在心裏無聲的嘆了口氣。
前世皇帝大行,皇後一夜之間,竟蒼老憔悴的妝粉都遮不住,他才知素來風輕雲淡的皇後,原來是深愛着皇帝的,只是掩在平靜無瀾的面容下,從來無人可知。
也許,他自嘲的笑一下,自己的癡心,便是像了皇後吧。
~
在穿越之前,阮琨寧便在系統的幫助下對這個時代有了基礎的了解,這是一個架空世界,世家仍存,新貴勢力也在崛起。
先帝自晉朝末年起兵于西北,一番混戰後奪得天下,于金陵建都,國號齊。
今上是先帝嫡出長子,在先帝在時便被冊立為太子,既嫡又長,沒有任何争議。
等到了這一輩兒,下一任帝王的角逐,便不是那般簡單了。
元後出身隴西李氏,生皇二子,皇長女,可惜天不假年,今上登基前一年便病逝了,而皇帝對這位發妻深為悼念,登基後便追封了元後,對元後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頗為寵愛。
繼後出身陳郡謝氏,生皇六子,皇八子,溫婉賢淑,亦頗有聲望。
其餘皇長子皇三女皇四女蘇貴妃所出,皇三子許昭儀所出,皇二女何淑儀所出,皇五女容婕妤所出,淑儀夫人宋氏所出皇四子早夭,皇五子成賢妃所出,七皇子季容妃所出,早夭。
皇帝并未冊立太子,其中皇長子居長,皇二子元後嫡出,皇六子繼後嫡出,各有春秋,難免成為呼聲最大的三人,在前朝上各成一派,為儲位拼的你死我活。
世家之中諸如晉陽王氏、隴西李氏、清河崔氏、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範陽盧氏、荥陽鄭氏、太原溫氏等,都是傳承數百年的鐘鳴鼎食之家,新貴之中宰相蘇氏、定國公徐氏、安國公宋氏、鎮國公狄氏、永寧侯阮氏、平遠候何氏等則是追随先帝起兵于亂世,以戰功得封。
因世人多重世家而輕新貴,所以新貴多有迎娶世家女,而世家也很樂意與新貴聯姻以維護他們的地位,雙方都是一拍即合,是故在權貴之家乃至皇帝後宮,多聘世家女為婦,皆以此為榮。
對此,阮琨寧并不覺奇怪,。
大唐宰相薛元超晚年曾自述平生有三大憾事,其二就是未能娶山東五姓的女郎為妻,可見時人如何欽慕世家之風。
永寧侯夫婦的結合,便是新貴跟世家融合的典範,日子過得也很好。
對于阮琨寧而言,目前這個生存環境,已經是很好了。
~
在皇後含蓄的滿意笑容中,韋明玄走出了昭仁殿。
晚風這樣輕柔,令他覺眼前一切皆似夢——叫他不想醒來的夢。
夢中他不是威儀天下的帝王,可以睥睨天下,他還是繼後所出的皇六子,還要仰仗父皇在皇宮裏喘息,有嚣張的皇長子,隐忍而狠毒的皇二子,心懷鬼胎的後妃們,一切都壓抑的令人發狂。
可是,有什麽關系呢?
這裏有他的阮阮在,有他們的未來可以改,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要一起度過,他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呢。
直到韋明玄在宮門處,遇見了豐神俊朗的榮王,才終結了他的好心情。
榮王是皇帝胞弟,韋明玄的皇叔,更是韋青柯的父親,阮阮前世的公爹。
榮王妃是清河崔氏嫡長女,永寧侯夫人的胞姐,也是在她的一力促成下,阮阮最終嫁入了榮王府。
平心而論,韋青柯是個很好的人。
從始至終,他既沒有做錯什麽,也不曾辜負阮阮。
他們夫妻相得,兒女雙全,平安喜樂的過了很多年,是金陵夫妻的典範。
可即使如此,韋明玄還是壓抑不住心裏那頭叫做不甘的兇獸。
為什麽呢?
大概,是因為阮阮的歡喜,并不是我給的吧。
——明明最早阮阮是屬于我的,不是嗎?
這叫我如何甘心呢。
榮王畢竟是長輩,處于出于禮節,韋明玄上前見禮,掃一眼榮王前去的方向,道:“皇叔可是要回府?”
皇六子平日忙于功課騎射,從不懈怠,似這般閑逛還是很難見的,榮王頗有幾分吃驚遇見他,但還是随和的笑道:“是呀,今日無事,便舉家一道入宮了。”
舉家?
韋明玄微微一怔:“叔母與堂弟……”
榮王不覺有什麽不好答的,便道:“永寧侯夫人添了位姑娘,王妃挂念,便急匆匆去了。”
韋明玄面容有轉瞬的僵硬:“——青柯堂弟?”
“聽說姨母家添了小妹妹,他倒高興的很,嚷要去見,還打發下人回府,取他的玉蜻蜓,預備讨小妹妹喜歡呢。”
榮王不曾察覺出韋明玄眼底異色,雲淡風輕的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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