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蠻荒之年
黑色阗黑, 北風凜冽,伴随着震天的獸吼, 劃破黑夜的寧靜。
遲萻伸手往旁一摸, 沒摸到身邊的男人,便知他已經出去。她翻身而起,抓起藏在獸皮床下的桃木劍, 飛快地沖出房門。
“萻萻!”葉澤的聲音響起。
遲萻轉頭望去,透過昏暗的光線,就見隔壁房裏, 葉澤夫妻抱着孩子沖出來。
消失許久的夕獸終于出現, 也讓村民的心繃得極緊,特別是這麽多天夕獸沒有出現,可以想象現在的夕獸有多饑餓,村民們已經作好随時逃往山裏避開夕獸的準備。
“阿兄, 阿嫂, 你們不用擔心, 在屋子裏待着就好。”遲萻安撫道。
葉澤仍是很擔心, “年大人他……”
“他去迎戰夕獸了……”遲萻說着, 眼角餘光瞄見什麽,突然臉色大變, 趕緊上前将他們推進屋子裏,對他們道:“不管外面發生什麽事情,你們都不要出來,知道麽?”
見妹妹的臉色十分難看, 葉澤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但仍是點頭,讓她不必擔心。
遲萻将門關上,扭身就離開葉家。
葉澤夫妻倆雖然聽話沒有出門,但到底擔心,忍不住掀開遮擋窗口的麻布,往外看去,當看到外面飄蕩的無數鬼祟時,忍不住倒抽口氣。
那黑色的鬼魅和白色的祟像脫籠的野獸,遮天蔽日,在大氏村上空游蕩,帶着惡意俯視着下面的人族,它們邪惡地觀察着村民,看到落單的村民,便朝那些村民一擁而上,汲取村民身上的生機和陽壽。
遲萻走在路上,那些鬼祟想往她身上撲來時,直接舉起桃木劍,揮劍而下。
桃木劍泛起熾紅的劍芒,那些鬼祟被劍芒撕碎,最後化為青煙消失。
遲萻這一手,吓到那些鬼祟,畏懼地縮在一旁,再也不敢靠近她。
遲萻見震懾住它們後,便沒有再理會,這些鬼祟不過是最弱小的一種,喜歡惡作劇,對人體的傷害并不大,她擔心的是其他的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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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夕獸進村肆虐,不僅帶來死亡,更帶來邪祟鬼怪,那些邪祟鬼怪盡情地吞噬人類的靈魂,使他們連投胎也不能,将恐怖、陰邪、黑暗到處散布。
遲萻一路前行,見到鬼怪時,毫不留情地斬殺。
其他的鬼怪發現她是個硬茬,便放棄針對她,欲要飛進村民的家中擇人而噬,不過大部分都被遲萻先前所繪下的血符驅除。
那些躲在家中的村民都沒有受到鬼怪的威脅奪命,倒是因為懼怕夕獸跑出來準備逃到山上的村人大多被鬼怪撲倒在地上,欲吞噬他們的生機。
遲萻再一次救下一名村人後,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聲音。
“萻萻,你要去哪裏?”
遲萻轉頭望去,就見雅格扶着村長過來。
村長的臉色有些青黑,顯然是受傷後,又被鬼怪的陰氣侵襲,讓他健壯的身體變得虛弱無比。遲萻見狀,便咬破指尖,虛空畫了一個驅邪的血符,将它拍進村長的身體裏,村長的臉色頓時變得好了許多。
周圍的村人驚訝地看着她,有些敏銳的,終于發現家裏的那奇怪的血色符紋,就是遲萻畫下的。
雅格的神色有些複雜,他也是發現自家角落裏那血色符紋的人,剛開始不在意,後來發現鬼怪因此不敢招惹後,才明白它的作用。只是他沒想到,這東西是遲萻親自畫的,遲萻不過是一個弱小的人族,哪裏來的這種本領?
難不成是在神山裏跟“神”學到的?
“我沒事了,謝謝你。”村長感覺身體輕盈許多,沒有那種沉重陰冷的感覺,對遲萻很是感激,然後想到什麽,慌忙對她道:“萻萻,夕獸來了,怎麽辦?”
遲萻地手持着桃木劍,神色冷靜,“村長不用擔心,年在這裏,這次不會有事的。”
她冷靜的态度輕易感染周圍的人,讓他們恐怖的心終于平靜下來,露出堅毅的神色。
這個黑暗的時代,人族經歷過太多的苦難,可他們依然頑強地在這片大地的角落裏繁衍生息,并未向命運低頭。
他們相信,縱使再艱難痛苦,依然以自己的信念活下來。
黑暗終将會過去,人族會迎來他們的黎明。
夜冷風寒,遲萻卻生生地出了一身熱汗。
她斬殺無數的鬼怪後,終于一劍拄在地上,粗重地喘着氣,耳邊還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大聲的兇獸咆哮聲。
見村子裏的鬼怪散了大半,遲萻沒再理會它們,讓村民們回家等待消息,她就要往村口而去。
村口處,映着火光,兩只巨大的兇獸正在撕殺,咆哮聲震耳欲聾,周圍到處都是被它們破壞的屋舍農田和枯萎的樹木。
那些從倒塌的房屋逃出來的村民被村長及幾個青壯男人引着逃走,以免不小心被波及。
那兩只争鬥的兇獸中,一身赤紅的年獸極為醒目。
遲萻還沒跑過去,就被人攔下。
“猙?”遲萻看着攔她的人,皺着眉道:“你幹什麽?”
猙站在那裏,轉頭對她道:“你最好不要過去。”
遲萻看一眼那兩只撕殺的兇獸,心裏警惕,面上冷靜地道,“我沒想過去。”
猙仿佛不相信她,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在黑夜裏閃爍着奇異的芒色,時不時地看着她,或者是那兩只正在撕殺的兇獸。
遲萻手中握着那把桃木劍,小心地後退一步,雙眼盯着那兩只兇獸之餘,也在警惕着面前這只神獸。
突然,遲萻扭身往旁躲避。
只是她的速度仍是快不上神獸的速度,一股大力掀翻她,她的身體高高地飛起,緊接着在堅硬冷冰的雪地上翻滾幾圈,撞到一株枯萎的老樹才停下來。
渾身劇痛,眼前一片發黑,遲萻不受控制地嘔出一口鮮血。
五髒內腑仿佛都移了位,遲萻拽着桃木劍,艱難地爬起來,摸索地往後退,看着朝她走來的高大的黑影,又嘔出一口血,才虛弱地道:“猙……你要殺我?”
此時,猙已經化為獸形,在巨大的兇獸面前,人類顯得如此渺小,不堪一擊。
它低首,用那雙銅鈴大的獸瞳看着地上孱弱的人類,只要它擡擡爪子,就能輕易地将她撕碎。
“年很快就會解決夕獸,完成你的心願。”猙開口道,“你自裁吧。”
遲萻忍不住想笑,只是一笑血就吐出來,疼得眼前發黑。
她生生地咽下口中的血,才斷斷續續地道:“就算我……死了,還會有……其他的人族……人族……是沒辦法死絕的……你也……不可能……殺死所有的……人族……”
“能拖一天是一天。”猙說道,聲音帶着哀傷,“其實我真的不想殺你,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族,和你相處,我覺得很快樂,年應該也是這樣。如果你不是人族……該多好……”
它說着,緩緩地朝她擡起前爪。
突然,遠處的竹林裏火光沖天,傳來噼啪的爆響,是竹子被燃燒時的爆炸聲音,宛若新年的爆竹聲。
遲萻有些恍惚,雙眼無神地看着阗黑的天空,依稀想起在上個世界,她和司昂一起守歲度過除夕,聽着外面的鞭炮聲,迎來一個充滿希望的新年……
新年要到了。
遲萻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她的慘叫聲被遠處的爆竹聲和夕獸的慘嚎聲掩蓋,變得幾不可聞。
巨大的兇獸低首看她被血染紅的身體,琉璃色的雙瞳裏露出哀傷的神色,它低低地嗚了一聲,舌頭輕輕地舔去她臉上的血漬,最終轉身離開,五條尾巴在夜色中劃過一道輕淺的痕跡。
平靜的村子熱鬧起來,爆竹聲聲不息。
村民們舉着燃燒的竹竿,去驅趕夕獸,夕獸被火點燃,終于哀鳴一聲,返回東海。
發現夕獸終于被趕走後,所有的人類都發出一陣歡呼聲,間夾着竹子的爆裂聲響,整個村子亮如白晝,村民們歡喜地奔走相告。
這一晚,被人族定為除夕。
除夕過後,便是新的一年,所有人皆去拜年。
遲萻聽着人們歡慶新年的聲音,染血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萻萻……”
顫抖的聲音響起,遲萻無神的眸子彙入點點色彩,艱難地轉頭,看到一襲赤色長袍站在那裏的男人,想朝他露出笑容,但破敗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
年看到倒在血泊裏的人,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他試了幾次,終于讓自己将她抱起。
“藥……”遲萻困難地說。
年伸手去摸她腰間用獸皮縫成的包,從裏面摸出幾粒遲萻平時煉制的丹藥,也不管那些是什麽,一并塞進她嘴裏,發現她咽不下去,就從旁邊抓了一把幹淨的雪塞進嘴裏,直到雪在嘴裏融化成水後,哺喂到她嘴裏。
遲萻困難地吞咽着丹藥,直到那藥滑進身體裏,疼痛到快要休克的身體才好一些,一口氣終于緩過來。
“猙!!我要——吃了他!”年雙目赤紅,兇狠地說。
遲萻伸手摸摸他的臉,喘着氣道:“別走……”
年收緊手,将她貼到自己懷裏,那心慌到恐怖的感覺才好一些。
遠處村民歡呼的聲音,和這邊的的哀傷凝重形成鮮明的對比,年抱了她一會兒,終于起身,抱着她往白雪茫茫的神山走去。
直到天色微微亮,歡歌載舞一晚的村民們準備來拜年時,發現年已經不見了。
四季交替,又是一年的春天。
遲萻倚靠着窗臺,身上捂着厚重的獸皮,吹着和煦的春風,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萻萻,我今天采了三桑,你喜歡麽?”鶴童的聲音在山谷中響起。
遲萻睜開眼睛,俯看着下面的鶴童,朝他笑了笑。
鶴童突然化作一只白鶴,清啼一聲,叼着一株三桑從谷中飛上來,然後落在窗臺上,化為一個童子。
鶴童将三桑樹交給她,看她高興的樣子,他臉上也露出笑容,說道:“今天你想吃什麽?要不要吃珍珠魚做的餅和湯?”
遲萻笑問:“有珍珠魚?”
“有的,大人說今天要去南海弄點珍珠魚。”頓了下,他又道:“當然,大人聽說猙跑那邊去了,決定去看看。”
聽到這話,遲萻有些無奈。
這次,猙真的惹火年,年在神獸中發布追殺令,只要向他彙報猙行蹤的神獸,他都不吝于獎勵,然後親自去追殺猙。
猙現在被年追殺得像條喪家之犬,連章莪山都不敢回,到處東躲西藏,遲萻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他。
“他活該!”鶴童說到猙,就一臉氣憤,“他明知道你是大人的祭品,還敢對你出手,大人遲早有一天會吃掉他!”
遲萻臉上的笑容微斂,心裏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現在還能活着,也多虧當初猙手下留情,雖然她不知道最後猙為什麽沒有下手,但猙确實是不想殺她的。只是這一次,她受傷太重,雖然救回來,但是壽命卻縮短了,只剩下幾年好活。
至少比上個世界多了幾年,也不虧啦。
遲萻苦中作樂。
不過她這種苦中作樂,在鶴童看來,卻顯得極為可憐。原本人類的壽命就短,和神獸漫長的壽命無法比,更不用說遲萻現在只剩下短短幾年的壽命,幾年在神獸眼裏,一個零頭都不止,如何不讓年憤怒?
傍晚,年帶回幾條南海的珍珠魚。
年先去湯泉洗去一身的異味和風塵,方才回到房裏,摟着遲萻,摸摸她蒼白無血色的臉寵,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遲萻朝他露出溫暖的笑容,“其實我的身體已經好得很多了,只是看起來臉色比較蒼白罷了。”
那麽多靈草靈藥砸下去,連很多太古時期的靈藥都讓她吞了,能不好才怪。
只是到底傷了底子,于壽命有礙,沒辦法補回這兩種。
“是麽?我今晚檢查一下。”年呢喃着說道,大手探進獸皮撫摸她的身子。
遲萻被他摸得身體發軟,對上他變得幽暗的瞳眸,頭皮發麻,覺得晚上可能不太好過。
果然,夜色降臨時,鶴童和遲萻吃完珍珠魚後就收拾東西離開,而那男人開始剝她的衣服。
遲萻抱着肚子哼哼道:“剛吃飽,不想動。”
男人将臉埋在她有胸前親吻,“你躺着,我來動。”
遲萻:“……”
那怎麽可能?她又不是木頭,被人這樣那樣地折騰,還能安心地躺着。
最後遲萻仍是被他折騰了半宿,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眉目含情,眼尾添上一道瑰麗的粉紅色。
忍不住親吻她的眼睛,非常喜歡她如此模樣,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樣子。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摟到懷裏,那跨坐的姿勢,交合的肢體,親密地相連,無比的淫蕩羞恥,讓她不敢擡頭看他,将臉埋在他的脖頸間。
可他卻非常喜歡這動作,往往都要折騰得她求饒才罷休。
遲萻索性就賴在他懷裏,由着他折騰。
反正時日也不多了……
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活不久後,遲萻對這男人非常縱容,雖說這不是自己的錯,但每次看到他一雙眸子哀傷地看着自己,還是挺心虛的,有一種自己将他抛棄的錯覺。
或許是錯覺!
“萻萻!”他含着她的耳珠,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你不應該走……”
遲萻被他搗弄得腦袋放空,沒有聽清楚他的話,直到她累得不行,癱在他懷裏睡去。
他低首看她的睡顏,目光變得陰鸷,手指輕輕地撫過她的睡顏,久久沒有閉眼。
等遲萻再次醒來,就對上一雙陰戾的雙眼,吓得一個激靈醒來,接着就發現他還在她的身體裏,一直沒有拿出來,那飽滿腫脹的感覺,讓她瞬間清醒。
“醒了?”他慢條斯理地問。
遲萻盯着他的眼睛,木木地點頭。
然後他翻身将她壓在身下,一邊頂弄一邊盯着她的臉,那陰森森的目光,盯得她渾身發毛,忍不住問道:“年,你……怎麽了?”
年沉默一會兒,才道:“沒什麽。”
沒什麽才怪,你這樣叫沒什麽,整個世界都有什麽啦。
遲萻仍想試探一下他是不是恢複記憶時,他低頭吻過來,将她所有的話都堵住。
一場晨間運動直到午時才停歇,遲萻累得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只有嘴巴能說話。
年抱着她去湯泉泡澡,将她洗得幹幹淨淨後,才将她抱回來,端來鶴童準備的午餐喂她,當她當成一個需要人照顧的病人。
遲萻心裏有些無奈,雖然她是病人不錯,但還沒有病到需要人喂食的地步。可是每當對上年的目光,就忍不住自動閉嘴,由着他了。
反正,她也沒有多少時間,由他高興吧。
想到這裏,遲萻心裏也有些難受,但卻并不是很難過,畢竟她心裏清楚,死亡不是唯一的終點,而是另一個開始。
可是對于沒有記憶的年來說,她死了,就是唯一的終點,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她。
難得一個悠閑的午後,遲萻猶豫片刻,仍是問道:“年,如果我死了,你……”
年端着酒爵喝酒,瞥她一眼,說道:“你死了,我就沉睡。”
他的存在,為她的歸來蘇醒,為她的逝去沉眠。
遲萻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心裏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靠在他懷裏,拉着他的手,十指交握,仿佛如此就能與子偕老。
不知從何開始,人族開始有過年、拜年的習俗。
他們将每年最後一天定為除夕,會在門前挂紅布,燃燒竹竿,發出爆竹的聲響,以此來吓走曾被年趕走的夕獸。除夕後的第一天,定為新年,同親朋好友拜年,給小孩子壓歲錢,驅趕走一種叫歲的鬼祟。
又是一年的除夕,大氏村過年的時候,遲萻和年回來過一次,和村人們一起過年。
時間慢慢地流逝,遲萻在這個世界活到二十五歲時,終于感覺到大限将至。
生命的最後,她靠在年的懷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年不負她所望,琥珀色的眼眸變成一種魔魅的紫色,宛若一個神魔。
這是恢複記憶的司昂,他輕輕地撫着她的臉,低首吻她,在她耳邊用溫柔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萻萻,下個世界別死那麽早,我會生氣的。”
遲萻:“……”
遲萻死後,年将她葬在神山的腹地裏,然後他叮囑鶴童幾句,選擇重新回到當初沉眠的地方,再次陷入沉眠。
而這一次,他再也沒有醒過來。
直到滄海桑田,時移世易,人族在這片神州大地繁衍生息,漸漸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而神獸的蹤影漸漸消失,成為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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