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為你入魔

雲澤是一片廣茂的地域, 山林湖泊沼澤緊密相連。

放眼望去, 首先看到的是遠處聳立雲霄的高山, 山頂處白雪皚皚, 雲霧缭繞,看不到盡頭。接着是山下的叢林, 與叢林相連的沼澤, 還有那一面清澈的湖泊, 盤桓在地面上的河流,河流兩岸是臨水而建的村落。

遠處水鳥飛過, 發出清亮的鳥鳴聲,美麗得恍若世外桃源。

他們抵達雲澤時正好是午時,夏日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地上,遠處青峰巒景, 萬外妖嬈。

遲靖讓人去準備船,打算坐船沿河而下, 進入雲澤之地。

這次因為遲家弟子進入雲澤歷練, 所以遲家留守在雲澤的人不少,很快就準備好船,是一艘質量不錯的戰船。雖然雲澤地處內陸,但因為這片地域在天師們心中與衆不同,所以這裏的人大多數所用的船都以戰船為主,方便進入雲澤後戰鬥。

遲萻這些年一直被困在皇宮裏,對這個世界的地域并不熟悉,最多偶爾看點山河志、游記之類的想象一下, 是以也無法想象雲澤之地是什麽樣的。

當看到所謂的雲澤之地,她心裏徒然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

仿佛冥冥之中,讓她知道自己必須走一趟。

在等待船過來的時間裏,遲靖也為女兒科譜了下雲澤這地方。

“雲澤神秘而美麗,這裏生活了很多妖魔鬼怪,山中的精怪更是無數,是成年的天師們歷練的好地方,越往深處走,裏面的精怪越厲害,沒有一定實力的人可不敢進。沒有人知道雲澤深處是怎麽樣的,那裏有什麽東西,因為沒人能深入到雲澤深處……”

這裏是江南最負盛名之地,同時也是天師們成年歷練的天堂,一個只有天師才會來的地方。但這僅止于雲澤的外圍安全之地,極少會有天師敢往雲澤深處走,誤闖入雲澤深處的天師,往拄再也無法出來。

遲萻眺望着遠處的高山,問道:“爹,真的沒有人能進入雲澤深處麽?”

“是的。”遲靖說道,“至少現在玄門中最厲害之人,也沒有那實力進去。”

遲萻若有所思,當下又詢問遲家弟子失蹤的地方,從侍從那裏知道,那地方并不遠,确實是在雲澤外圍中。

遲軒這批弟子還沒有出師,負責帶他們來歷練的遲家長老也不敢拿弟子們的安全開玩笑,自不會讓他們進入雲澤深處,就算是因為見到怪魚而追過去,也是在外圍行動。

他們那時候坐船順河而下,穿過一處叢林後,不久那群人就就消失,外面的人無論怎麽搜尋都找不到。

這批遲家的弟子的失蹤是突然發生的,非常蹊跷奇怪,他們猜測,可能是遇到厲害的邪祟,他們被困住了。

“怪魚是什麽樣的魚?”遲萻又問。

那侍從搖頭,說道:“當時少爺只是在水裏看到怪魚,一時好奇心起,就和其他的少爺們一起坐船沿河而下,後來發生什麽事情,屬下等卻是不知道的。”

遲萻直到問不出什麽才作罷。

船準備好後,一行人登上船,聘請雲澤附近的一些識水性的漁民随行,一行人便順河而下。

到船上後,十七皇子便進船艙歇息,遲萻跟在她爹身邊,一起看雲澤的地圖。

其他人也各自忙開。

蜚音利用船上的食材準備一桌精致的美食,其中還有順手在河中釣上來的幾尾大魚,經過巧手烹饪,做出一桌魚宴,香味撲鼻。

那香味從船艙中飄出來,船外的人都忍不住聳動着鼻子。

“姑娘,現在還不忙,主子叫你去吃點東西。”流音笑盈盈地過來請。

遲萻正聽她爹和其他遲家的管事說這次的營救計劃,沒想到流音就過來了。想到午餐他們是在路上解決的,而且吃的都是難以下咽的幹糧,于是遲萻便拽着她爹進船艙吃頓好吃的。

遲靖此時正為這些失蹤的遲家弟子和兒子擔心,就算是龍肝鳳髓也難以下咽,不過他對十七皇子的行為還是贊許的,由此可見十七皇子對他家閨女是放在心裏,才會這般注意她有沒有吃好。

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勾得人饞蟲都要出來,當看到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曉是遲靖沒什麽食欲,也忍不住想要嘗兩口。

十七皇子端坐在一旁,對他們道:“時間還早,你們先吃點東西,省得餓着。”中午那些幹糧,又是在路上邊趕路邊吃,壓根兒沒能填飽肚子。

遲萻朝他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坐下,讓人添一碗飯,便拿筷子吃起來。

遲靖面前也有一碗白米飯,看了眼坐在那兒并不動筷的十七皇子和埋頭吃飯的閨女,遲靖便也跟着吃點東西,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幹活。

吃完飯後,遲靖便叮囑閨女歇息一下,晚上可能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等遲靖離開,遲萻就抱着有些撐的肚子,靠在十七皇子懷裏,任他冰冷的手給她揉肚子,一邊說道,“剛才出發時,我爹對此行進行一次占蔔,卦象撲朔迷離,看來此行吉兇無法估量,希望弟弟能撐到我們過去……”

遲軒這弟弟若是出什麽事,遲萻可以預見這事對她爹娘的打擊有多大,更不用說還有那群同遲軒一起歷練的遲家弟子,遲家子嗣不豐,每一個弟子都十分寶貴,若失去這些人,對遲家的打擊更大。

遲萻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她這輩子的任務是平安地長大,保護父母和遲家。

若是她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以原主的年紀,還有十七皇子那變态勁兒,指不定無法平安地在京城中長大,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在後宮。

而這次的事情,如果不能及時救出遲軒和遲家弟子,遲家失去這批弟子,遲家下一代青黃不接,只怕以後遲家會墜入沒流,很快就會失去傳承,最終像其他那些消失在歷史中的驅魔家族一般,最後變成普通的富戶人家,飽受鬼怪侵擾,不得不求助于人。

十七皇子安靜地聽她說話,并不出聲。

直到她眼皮耷拉起來,他的手輕輕地撫過她的眼皮,說道:“你昨晚一晚沒睡,趁現在沒事,你先歇息會兒。”

遲萻嘀咕一聲,最終撐不過睡意,很快就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不知睡了多久,遲萻突然驚醒。

她驚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十七皇子偎在她懷裏,潑墨似的頭發披散在枕頭上,有幾绺滑進她的頸項中,與她的頭發糾纏在一起。

遲萻低頭看他,發現他睡顏安靜,濃密卷翹的眼睫垂下,覆蓋那雙讓人害怕的暗紫色眼睛,在眼底投下一片青黛色的陰影,薄薄的眼皮透着淡淡的青色,襯得那透明的皮膚,滲出幾分瑰麗的靡色。

遲萻小心地起身,盡量地不吵醒他。

她悄聲下床,将旁邊的衣服取過來穿上,最後系上腰帶,将一把桃木短劍系到袖筒裏,然後小心地走出去。

在她離開時,床上原本熟睡的男人睜開眼睛,目送着她離開。

外面已經是日影西垂,夕陽的餘輝漸漸地沒有威力,暮色升起。

遲萻在船艙裏轉了一圈,最後在甲板最前的地方找到她爹。

遲靖雙手扶着欄杆,盯着遠處的山林,他的神色很專注,一雙烏黑的眼睛倒映着遠處的山林和河水的波光。

船在河床上安靜地行駛着,夕陽最後的光輝灑在河面上,泛起一陣金色的波光,兩岸邊的叢林時疏時密,約模四五丈寬的河床下偶爾可以看到幾道黑色的陰影滑過,很快就消失不見。

由此可見這河底下并非像表面那般平靜無害。

“爹,現在到哪裏了?”遲萻過去問道。

遲靖轉頭看向她,發現閨女的打扮,知道她的心思,眼神變得柔和,說道:“還有段距離。現在已經是酉時末,快要到戌時,這個時間通常被稱為妖鬼亂源之時,我們要注意一些。”

遲萻琢磨了下,便明白這所謂的妖鬼亂源,其實和逢魔時刻的說法差不多。

正想着,突然遲萻發現河床兩岸不知何時從地底湧起淡淡的薄霧,在将暮未暮的天色中,悄無聲息地出現,并不會太過引起人的注意,卻悄無聲息地包圍他們。

遲萻心中微凜,朝她爹使了個眼色。

遲靖的神色微黯,朝她點點頭,便轉身對船上的成員說了幾句天師行事的密語,在鬼怪的地盤裏,不會招來鬼神注意的那種。

遲萻一只手按在腰側,看着前方。

遲靖下去準備一番,很快又走回來,回到閨女身邊時,他一邊将一張符貼到船頭上,一邊問道:“萻萻,十七皇子現在怎麽樣了?等會兒的河段可能有些不好走,船會颠簸,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遲萻并不擔心,笑道:“沒事的,爹你盡管放心吧。”

遲靖哪裏能放心,十七皇子那破身子,還要跟着他們過來,也不知道該說他膽大無知呢,還是該說他将自家閨女看得太重。不管是哪個,遲靖都十分不贊同,特別是今晚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東西,他們可能無瑕顧及他,他硬是跟着過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遲萻扭頭,不看她爹那副不贊成的模樣。

十七皇子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他既然會跟來,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壓根兒不用為他擔心。

暮色更重一些的時候,兩岸邊的霧氣已經濃到看不到周圍的環境,河面上也升起淡霧,圍繞着河床中央行駛的戰船,像要将它們拖入一個神秘危險的地域裏。

不用提醒,船上的成員也開始警戒起來。

突然,一聲驚喘起響起,衆人轉頭看去,就見一個船員驚駭地探身看着船下的河水,仿佛看到什麽可怕的事情。

遲靖過去探頭一看,就對上一張浮在水面上的美人臉,昏暗的光線裏,那張臉妖豔美麗,如夢似幻,黑色的頭發像水藻一般鋪散開來,在水中飄動,原本是極為美麗的畫面,卻因為這樣的天色之中,那随波飄動的影像,說不出的滲人。

那張臉朝遲靖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朱紅色的唇一張一合,仿佛在說着什麽。

遲靖臉色不變,一張符紙擊下去。

水面上的人臉遇符後像鏡花水月一般消失,接着只聽到嘩啦一聲,一個東西破水而出,朝遲靖攻擊而去。

遲萻眼疾手快,袖筒中的短劍滑下來,一劍刺過去,劍尖卻在那東西身上滑溜溜地錯開。

“這是什麽?”

衆人愕然看過來,發現這是一種背生雙翼的怪魚,直接從水中飛出來。

它飛在半空中,如同被激怒一般,突然張口,發出一聲鴛鴦的叫聲,接着安靜的河水宛若沸騰,水面翻滾起來,船在水中搖晃颠簸,船上的成員一個站不住,紛紛摔倒在地上,有一個不懼摔下河的船員,衆人根本來不及救他,只聽得一聲慘叫聲,水面閃現一道血紅色,便沒了聲息。

“這是贏魚?”遲萻穩住自己,一邊問道。

遲靖沒有空閑回答,雙手飛快地結印,一道五雷術降下來,在那怪魚身上炸開,那怪魚的雙翼被炸掉,撲嗵地摔回水裏。

接着又有好幾條怪魚破水而出,朝他們發出叫聲,叫聲讓河水翻騰更劇烈,宛若河底下有一只巨手在攪動着河水。

船上的天師們紛紛加入戰鬥,這怪魚不懼刀劍,只有術法才能擊落,雖然術法的消耗比其他的攻擊高,但總不能讓它們對着船發出叫聲,使得河水翻湧不休,船遲早要被翻到水裏。

遲萻有些擔心船艙裏的十七皇子,這麽颠簸,會不會将他颠吐了?

她一邊想他,一邊用術法殺怪魚,一心二用,倒也沒有出什麽大錯。

直到船在洶湧澎湃的河水中努力前行,駛過一段距離後,那些怪魚越來越少,最後一條被擊落時,終于沒有怪魚再飛出來。

一群人都差點累壞,術法非常消耗靈力,靈力抽空後,讓他們感覺到無比的疲憊。

現場看起來還能再戰的也只有遲靖一人,他吩咐衆人先打座恢複靈力,一人駐着長劍,站在船頭警戒。

遲萻運行《混元心經》一個周天後,靈力恢複八成時便睜開眼睛,去幫她爹警戒,讓他也休息一下。

遲靖發現她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人,難得笑了下,說道:“我不用休息,到我這修為,就算平時什麽都不做,體內的《混元心經》也會自然地運行,靈力無時不刻不在補充。”

遲萻聽罷,就知道他爹現在是什麽修為,終于明白為什麽當年她爹年紀輕輕的,就成為遲家的家主,以他的資質,确實可以稱得上是天縱奇才。

“爹,剛才那些是贏魚麽?弟弟是不是就是發現它們才會追過去查看的?”

“是也不是。”遲靖看着遠方被霧氣籠罩的地方,沉聲道,“贏魚這等怪魚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可是……”

遲萻看他眉宇深皺,不由得又想起毛茵所透露的國師說的話,這個世道,妖魔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待太常山中被封印的妖魔重新現世,人間便會迎來一場浩劫。

今日看到這些襲擊他們的怪魚,證明國師的說法是正确的。

等那些天師終于恢複靈力時,天色已經晚了,周圍變成漆黑一片,船上的燈火破開迷霧,往更濃重的霧氣而去。

遲萻心裏頭浮現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時,一個侍從過來,對遲靖道:“老爺,前面的河段,就是少爺他們失蹤的地方,聽說進入那裏的船,都是有去無回。”

遲靖看過去,發現前面的霧氣比周圍的地方更濃,那霧氣中,似是被什麽東西隔開來,阻止其他人窺探霧氣裏的東西。

他的心頭微沉。

一道腳步聲響起,遲萻回過頭,就見披着一件墨色披風的十七皇子突然從船艙中走出來,蜚音等人跟在他身邊。

遲萻馬上走過去,伸手扶住他,問道:“你怎麽出來了?”

“船太颠簸了。”十七皇子用手掩住嘴咳嗽幾聲,臉色蒼白到透明,一雙眸子淡淡的,看向前方的迷霧,輕聲說道:“我出來陪你不好麽?”

遲萻才不信什麽他出來陪她這種鬼話,不過仍是一臉高興地說:“挺好的啊,只是現在情況不太妙,你要小心一些,要是你出什麽事,我會傷心的。”

他的視線轉向她,見她笑盈盈的樣子,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俯首在她臉上親了親。

不遠處的遲靖面無表情地轉開頭,心裏恨恨的,那個臭小子,非禮他閨女的時候,難道不知道閨女她爹也在麽?

船行一陣,終于進入那處讓人不安的迷霧之中。

仿佛破開一道屏障,進入另一個空間,所有人都感覺到空氣中黏膩的濕度,還有混在霧氣中的陰冷邪氣,不懷好意地滑過皮膚時,留下一種陰冷的觸感。

遲靖臉色微變,想也不想地将一把劍抛去給遲萻,叫了一聲“大家小心”,便丢出幾道符朝前方的迷霧拍去。

遲萻下意識地接過她爹抛來的劍,以為她爹是給她禦敵用的,便将之從劍鞘中拔出,等她看清楚手中的劍時,頓時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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