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海難

既然曉得萬般勸說也是無效，那麽就不要啰哩啰嗦惹人厭。何況，路希并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理由阻撓朱莉的決定——她看上去那麽目光堅毅，表情嚴肅。“路希，我想去，馬上就去，我想弄清楚我的身世由來。”

被好友目不轉睛的凝視，朱莉不由得微垂下頭。“對不起，聖克利斯的學業，還有你的友誼，這個時候，我不得不暫時放棄。我需要找到我的出處，更需要明白我的歸宿。”

聽到她這種解釋，路希不禁懷疑，她的“姨母”是否透露了她部分真實身份，譬如異族血統？說到底，朱莉迥異于常人的力量和敏捷，并不十分讓人忽視，只是暫時沒有誰追究罷了。

揣測終究是揣測，路希提不出太多異議。朱莉出國的計劃很快就定下來，俞家決定從海路出發。此時路希終于找到自己的一絲用武之地，鄭重向她推薦了自家的郵輪。

“小型的那種，路氏財團花大價錢打造的，前兩年才投入使用，很漂亮很舒适。”路希極力勸說。“比起外面那些，更值得乘坐。”

“可是俞家也有投資海運方面……”朱莉有點猶豫。

“你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說不定到時候都膩了。”路希強調。“我家這艘，沒準以後就坐不到了。再說，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會？”

聞言，朱莉有些驚喜。“你要送我出海嗎？”

“這個，我還想一路陪你過去呢。”路希滿臉笑嘻嘻。“不過，我要是無理由翹課太久，父母親一定不同意。我以坐自家郵輪巡游的理由，比較好聽，他們不會太反對。”

朱莉緊緊抱住她，簡直欣喜若狂。“太好了，我總覺得，好寂寞，就算有姨母在身邊……你若能多陪我一段路程，真是太感激了！”

路希安撫的拍拍她後背，微笑道：“要不，別走了。”

朱莉連連搖頭。“我已經答應姨母，而且，我下定決心了。”

一天之後，得到這個消息的柏林又攔住了路希，強行擠上她的車，照例趕走保镖。他緊緊皺着眉頭，深思熟慮狀。

“得了，這就沒法子了。劇情慣性，看來朱莉必須要經過這段煎熬的。”

他有點不懷好意的盯着路希：“再次提示，女主是個災難集合體，你家的郵輪恐怕會出事哦。”

路希不耐煩的揮揮手。“你這烏鴉，閉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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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怪我沒說過，朱莉這次出海會帶來危險。”柏林義正言辭道。

“到時再說。”

柏林凝望着她緊鎖的眉頭，忽而嘆氣。“那，我也上船吧。說到底，把女主這麽晾在一邊是不對的。要是像原設定那樣不知情也罷了，現在我都清楚劇情，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受苦。”

路希滿臉不屑。“還有我呢。”

柏林嗤笑道：“你長這副樣子，身體又如此柔弱，就是個炮灰命，還是會拖女主後腿的那種。我雖然沒有無敵男主光環，好歹一身能匹配女主的怪力還是很不錯的。”

“你也知道是怪力啊。”路希忍不住跟他鬥嘴。“說人家朱莉異族怪物，你也差不遠了。”

“那是，否則怎麽後來能跟女主搭配。”柏林撇撇嘴。“作者那混蛋把我翻來覆去折騰，不就是為了給女主鋪路嘛。”

商議，不，被通知之後，路希還是乖乖同意讓柏林上船了。怎麽說，以毒攻毒的想法也是有的，如果真有那些神神怪怪，就讓他們湊作一堆去。她總覺得，那家夥在的話，莫名其妙感到心裏有底了。

出海的日子眨眼就到。清晨出發，在甲板上走走停停，看看海景，一天很快過去。海鷗飛，海浪揚，藍天白雲，浩瀚無邊，風景真的很美。路希覺得，不去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偶爾乘郵輪吹吹海風，還挺舒服的。

本想和朱莉她們聊聊，朱莉的姨母居然說有點暈船……這是真的麽？朱莉也就跟路希抱歉，說要多陪陪親人。而後，整整白天，她們便待在自己房間不出來了。路希探望兩次，都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無可奈何，也只好由她們去。

日落時分，此前一直不知跑去哪兒的柏林陡然現身，還從後面拍了拍路希的肩膀，煞是吓人。“喂，你家船的居然命名‘波塞冬’，跟‘泰坦’簡直有得一拼，是嫌命太長麽？”

“啰嗦。”路希深吸口氣，表面裝得沒被唬到一般。平複幾秒鐘，她強作鎮定，回過頭對他道：“災星，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恐怖的出現？”

柏林撓撓頭。“看來吓到你了？安啦，深夜之前，一定不會發生什麽的。”

“你為什麽這樣肯定？”

“人魚族都是喜歡午夜唱歌的，你懂的。”

路希翻了個白眼。“你是想說，半夜的時候大概會發生什麽？”

柏林深深嘆了口氣。“我有預感。不過，現在折回去估計也來不及了。我每次靠近朱莉，就更清楚察覺到劇情的不可逆。”

“你每次靠近朱莉——她認出你來沒？”

“沒有，我藏得很好，不會讓她發現蹤跡。”

雖然态度松動很多，但柏林這家夥還一直躲着朱莉。路希覺得，他的心态蠻好理解的。

“等着吧，折騰就快來了。”他蹦出一句話。

路希想表現得更無畏一些，可是她內心深處卻不由自主相信柏林。“是、是什麽？”

柏林牢牢盯着她的臉，仿佛輕易看穿了她隐藏得并不深的恐懼。“劇情發展裏有沒有你，我不清楚……但你一定會平安的。至少，要等女主半黑化後回去聖克利斯找你的呀。”

這算安慰麽……路希哆嗦了一下。“我真是個傻子，居然會為了你的話而忐忑。唉，做夢也是有限度的。”

柏林忽然露出一個有些悲哀的表情，背對夕陽，格外凄涼。“你也覺得像是做夢對不對？最開始，我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本質之時，我也深深感到接受不能。可是，每一次我想催眠自己的時候，那些劇情線索就會跳出來，提醒我，這是不可違逆的事實。我們不過是虛幻的人物，為了作者筆下的命定女主而存在，演繹着既定的人生。我們的掙紮，也許始終不過徒勞……可是我還是不想認輸，我要尋找每一個可以改變的節點……”

“為什麽要改變呢？”被他長篇大論攻陷，路希覺得自己瀕臨崩潰的邊緣。“你拖我下水，只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欲……要是什麽都不知道，該多好？”

柏林猛然抓住她的雙臂。“你到底明不明白？作者沒有完成的作品，我們還不知道結局！你認為，這一定是個喜劇或者正劇，女主會得到最終勝利？未知啊未知，不可預測的漩渦在等着我們。如果蠢蠢的照着劇本演，你想想，掉到坑底會不會被黑洞給吸進去？！”

路希覺得胳膊被捏得很疼。“你這都是猜想，沒有根據的猜想。”

“不能聽任那不負責作者的安排，不能坐以待斃。”柏林猛吸口氣。“虛拟人物也有自己的尊嚴，我才不會委屈自己。”

兩人正糾纏着，柏林耳朵一動，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他立刻緊張起來。“你聽聽，有什麽……歌聲？”

路希甩開他的鉗制，側耳傾聽。“除了海浪，什麽也沒有。”

柏林神情有絲遺憾。“你和我，果然還是不同的。算了，我自己去找。”

說罷，他轉身就跑。速度之快，簡直教人瞠目結舌。

路希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一瞬間遍體生寒。落日西沉之後，晚風愈發冰涼。她抱緊雙臂，吸了吸鼻子，環顧空蕩蕩的甲板，後悔的情緒洶湧而至。

這是一艘中小型郵輪，俞家很大手筆的包了頭等艙。二等艙則是路希特地關照，大概也只有與財團有關的人員才能入住。總之，船上乘客除了朱莉和她姨母之外，都是路家相關者。現在，這種空曠孤寂，幾乎勾起了她最深沉的無助感。

漆黑的夜，漆黑的海。乘風破浪的郵輪，即使燈火通明，也仿佛随時将被無盡的深淵異獸吞噬。

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一直都是。路希晃晃悠悠回到住處，随意吃了點晚餐，縮進了自己的船艙。她打了通電話給朱莉，卻是無人接聽。她嘆了口氣，猜想女主角應該和她姨母在哪裏、做些什麽。

路希知道，保镖們就住在隔壁——這總算給了她一點稀薄的安全感。那又如何呢，她滿腔的無奈和空虛，能向誰說？

夜色更深了，艙外開始淅淅瀝瀝，小雨很快變為暴雨。雷鳴和閃電逐漸成為天空的主宰，掀起海面的陣陣風暴。

劇烈的颠簸，無盡的搖晃。路希趴在床上，死死抓住被單。郵輪在滔天巨浪中翻騰，可為什麽這個時候，她卻産生了一種被遺忘于世的錯覺？

朱莉呢？保镖呢？船員也都不見了嗎？她明明不是這艘船上的唯一一人，她明明好好待在自己房間裏沒有四處亂走啊。仿佛已經過去很久，卻沒有誰來看看她，或者告知她外面的暴雨如何如何嗎？

甚至連船艙中的廣播，也遲遲沒有發出聲響。

忍不下去了。路希掙紮着，想要去夠着門把手。“砰”的一聲，艙門卻先一步被人撞開了。柏林頭發濕透，渾身往下淌着水，焦急的望向她。

“你竟然真的沒被催眠——”

猶如看到了救星，路希不由自主的朝他撲去。“怎、怎麽回事？風浪可以理解，為何我身邊，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郵輪又一陣晃動，柏林很好心的抱住她。“聽我說，眼下幾乎所有人都被催眠了，因為人魚族的歌聲。你真的什麽都聽不到嗎？”

路希拽着他濕漉漉的衣袖，忐忑道：“我只聽得到風雨聲啊……”

柏林擡手，狠狠揪了把自己的頭發。“到底，是因為你走到不應出現的地方，所以你對她們的魔力免疫？莫非劇情在此忽略了你？有可能，我能聽到那妖異的歌聲，但我也不受影響……”

路希全身無力，手指稍微松開他。“你先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麽事？”

柏林咬牙道：“船底現在破了個大洞，正在下沉。人魚族已經下手了，她們催眠了船上幾乎所有人，要把郵輪帶到海底去！”

路希心頭一震。“那朱莉呢？！”

“她會安全，她擁有她們血脈，人魚族不會讓她輕易的死！”柏林近乎怒吼。“這群混蛋，草菅人命的東西！跟預計的一樣，只為了她，為了試探，就要整條船陪葬！可原先……應該是他們自己的船，現在連你家的也不放過！”

路希驚駭萬分。“那我們……怎麽辦？”

柏林暴躁的跺了跺腳。“沒料到她們那麽過分，可惡！作者到底怎麽安排的，這樣的海上風暴，是要在這裏弄死我們？”

懊惱和不甘浮上他有些狼狽的英俊面容，柏林長籲口氣。“對不起，還是我連累了你；早知道你好奇心這麽重，我就不該告訴你那些真相……”

現在後悔有用麽？若非場合不對，路希真想狠狠唾罵他一頓——揍一頓也行。可當下情況危急，她也僅有他可以依靠一二了。

“那你認為我們該待在這兒等嗎？”在這荒謬的世界，她只能寄希望于男主也有光環，可以助他們轉危為安了。

柏林的牙齒磨得“咔嘣”響。“我也應該不在這段劇情裏的，Shit！沒法子了，賭一賭吧。”他拉起路希的手。“走，一起逃命。我又不是神仙，能控制船；我也不懂怎麽用救生艇。唯一的辦法，趕緊找到朱莉，女主總該不太廢柴的，總不能把我們都玩死吧……”

路希的心涼了半截。這個家夥，看來一點把握也沒有啊。

那些多餘的現在也別說了，趕緊跑路。兩人一路狂奔，為了搜尋朱莉。好在柏林像是有定位雷達還是什麽的，即使暴風驟雨和驚濤駭浪，也沒阻止他在船頭找到了朱莉。

她應該是昏迷了，正被她姨母抱在懷中，拖曳着往前走。雨水遮蔽了眼簾，路希只能隐隐看到她的手無力的垂下。路希試圖大聲喊着她的名字，結果卻是徒勞，反而給灌了一大口水。

“沒用的！”柏林焦急的道。“大概她這時候已被控制了！”

兩人扶持着，竭力在甲板上移動，想要靠近朱莉一些。或許，碰到女主的話，會有什麽不同或者特殊的改變？路希在心中祈禱着。

一點點湊近，還有兩米。忽然間，那位俞家之人回過頭來，露出一張恐怖至極的臉。

猙獰扭曲的五官，如枯骨披着水草，幾乎失去了人的特征；惡狠狠盯着他倆的，是一雙詭異空洞如噩夢般的暗球。

“呵，人類啊……”

路希覺得力量好似在這一瞬被完全抽空，她驚得幾乎跌坐在地。柏林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跟着腿一軟趔趄半步，依然是坐到地上。

“天，天哪……果然是怪物……”他語無倫次。

路希想說些什麽，但失去了機會。霎時，一股飓風将他們卷起，吹送進了無邊際的暴風雨中。

其實不過短短一瞬。墜入冰冷海水之前，路希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巨浪中起伏的絲絲金發，耀眼如星辰；還有占據了半邊臉、紛紛開合的一張張嘴，那裏面獠牙閃現，仿佛還在傾吐最優美而最可怕的歌聲，讓人欲，。仙。～欲，，死；無數條尾鳍在浪花中忽隐忽現，昭示着那可怕的異族真的不是一個傳說。

她耳中嗡嗡一片，很快，她失去了所有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本篇最初靈感來自于《魔影紫光》（其實還是更習慣當年海南版的《紫眸少女》，都市裏的豹人變身故事），但是是二重修改産物了。我迷筱原千繪時至今日，吐槽下：她後期的《天是紅河岸》各種強、暴戲碼太明顯太出名了，中期的《海暗月影》也差不遠，賣肉（而且是強H劇情）傾向好明顯。倒是80年代的處女長篇《魔影紫光》的各種強、暴戲相對自然……估計是大環境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