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争執不休

本着好消息必須上報的原則,兩人決定把發現女主蹤跡一事禀報主管。徐徐走進堡壘,穿過幾道崗哨;路希忽然小聲問道:“你這次怎麽這麽幹脆就跟女主敵對起來?”

柏林聳聳肩。“誰知道呢,也許我死過一次,對這次女主的瑪麗蘇光環免疫了?明顯是件好事。她也是神族高貴的後裔,絕對是不死小強類型。”

路希撇嘴道:“你這樣形容她,也太過分了一點?到底她應該是個女孩子。”

“哪有,她身負秘寶,我連靠近她都有些困難呢?有兩個亡靈跟在她身邊守護,差點都把我給電穿了。不過,我懷疑她的力量是被封印還是別的什麽,因為連她自己也看不到那倆守護者。”

路希點點頭。“所以你只帶回她的消息,而不是幹脆帶回她本人。”

“不錯,我還沒那麽笨,赤手空拳跟女主硬碰硬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路希心中微微疑惑。說到底,由于立場關系,她這女配敵視女主好像很正常——至少在這個世界如此。然而柏林是欽定男主(應該吧),照理說跟女主是官配,一開始對女主這麽沒好感,不應該啊?咳,還是因為這小子太無情太混蛋太別扭了吧!

那時候,她完全還沒想過相愛相殺和獵手戀上獵物這種比較偏的設定。

稍作讨論的二人沒等很久,就受到了主管屬下們的“熱烈歡迎”。剛走進主管的書房,旁邊立着的其他幾個少男少女就争先恐後的拍起馬屁來。當然,主要針對主管,兼顧他倆。

那谄媚那卑躬屈膝,聽得路希胃液直翻,隔夜飯都快要出來了。好容易請示主上屏退那些無關之人,柏林立即把外出尋找舞娘卻覓得到一個更重要目标的情況如實交待了。

人是柏林找到的,路希沒有親見,不過她也适時給自己表功——吹吹又不要錢。反正二人是搭檔,功勞多少要攤一點才對。

主上自然是和顏悅色的聽他們描述。最後,路希非常遺憾的提到,此行并未獲取任何那逃亡舞娘的線索,辜負主上一片殷切期待雲雲。

哨所主管,一位須發泛白,皮膚卻仍保持一定程度緊致光滑的年長者,走下高椅,親切的伸出手,碰碰路希的手指。“幹得不錯。那件事,沒什麽重要的。一個小小舞娘,怎能與攝帝君的心腹大患相比呢?!找不到,我就挑個其他更好的,送給攝帝君。路希,你說,景枝怎麽樣?”

啊?啊!路希瞪大了眼,一時無所适從,幾乎連這位年齡大她兩輪的主管似乎正在揩油都忘了。“她,她跳舞……呃,也許能夠吸引帝君的目光。”

她真是突然才想起,景枝确實舞蹈功底不錯。她們二人,都是從小習武兼舞,因為主上認為二者相通之處甚多。不過,比起來,她武藝更高一些,而景枝舞藝更好些。

“希望她能博攝帝君一笑。”主管摸了摸胡子。“一個代替的玩意,千萬不要幹傻事。柏林,你去說給她聽聽,透個口風——我也會好好跟她談談——然後回來我這兒拿件好東西。既然你們能搶先找到那個魔族賤種,那就趕緊把她捉回來,千萬別讓其他家夥截了我們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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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完全沒把景枝的命運當一回事。路希的手臂這下是真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柏林望了她一眼,向主上行個禮,依照命令,走出了書房。

主上靠近路希,他的鹹豬手沿着路希的手背摩挲着,有往上移動的趨勢。“你的舞其實也跳得很漂亮,可是,你對我很重要,寶貝……”

這樣明顯的挑逗,路希要是還不懂就是傻子。心裏一陣惡心,身體卻自動反應,把臉貼了上去。“有主上的寵愛,我不奢求其他。”

“傻呀。”他貌似親密的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你覺得服侍攝帝很好麽?伴君如伴虎,傻姑娘。何況,她還是個混血的卑微女子。那一位的現在的妻子,可是有名的善妒。”

啥,主上也這麽愛八卦……

“據聞,那位舞娘的逃亡,其實就是她暗地裏一手策劃。所以,舞娘現在逃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已被她手下的人處理掉,都還是未知。而那位夫人,名義上還是天界第三順位的繼承者呢!雖然政事上被攝帝壓制得死死,在那些小地方,到底還是很有能量的。”

告誡還是教誨?路希一愣神,就被人給摸到肩膀上來了。甚至,那爪子還有向脖頸進攻的意向。她的反感深藏在心底,身體卻仍然順從。路希垂下頭,道:“主上教訓得對。”

“哈哈,去吧,去我倉庫,拿那把‘斬魄劍’給柏林。哨所三大寶器之一,為了捉拿要犯,我可是不惜代價了。”

路希很聽話的迅速離開書房,暗暗松了口氣。這老色鬼!

不過,他好像對“路希”是真有些感情的,也頗為信任。雖然那種親密,近乎于主人和他最得力愛犬的關系,帶着高高在上不容違逆的意味。

踱進機關重重的倉庫,裏面的東西幾乎閃花了路希的眼,這麽多金燦燦,神族都這麽土豪?!她一面腹诽,一面翻翻揀揀,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把沉重的寶劍。

拔劍出鞘,光芒四射,仿佛能直接洞穿所有靈魂。這樣的寶器,照理來說,足以讓柏林砍殺掉女主身邊的守護亡靈,順利帶回自己的目标。

果然,在路希把斬魄劍交給柏林僅僅七十二小時,他就達到了目的,帶回了昏迷不醒的女主。

“屬下幸不辱命。”他的聲音永遠是這麽不卑不亢。把意識不清的女主以公主抱的形式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後,他布下禁制,然後請來了主管和路希。

主管欣喜道:“很好!那斬魄劍就賞給你了。好好看管她,不要讓其他人發覺。路希,你和他輪流值守,千萬要盯緊!”

主管搓着手走出門,處理他的事去。路希抛下矜持,也懶得和柏林打招呼,一屁股坐到床沿,目光牢牢鎖住了這理應是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女主角——好吧,就算男主角柏林當下對她不感冒,作者應該也會在冥冥中庇護她。

這其實,還只是一個稚嫩的高中女生吧。披散的柔順長發,濃密挺翹的睫毛,潔白光滑的肌膚,泛着淡淡的粉色。路希看着她的櫻口薄唇,腦子裏自然浮出一個最貼切的描述:清秀佳人。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問柏林:“你見到她,就一點感覺也沒有?”

柏林保持緘默。良久,他猛然擡起一直低垂的頭,雙眸中滿是迷惘。“我本來,是很堅定的。我初次發現她,就像是發掘一樣無生命的物件,只不過價值頗高。甚至,我可以毫不猶豫的繼續憎惡她。可是,在我帶她回來的路上,似乎,心就漸漸感覺到疼痛……”

“停停停,”路希做出一個休止的手勢,“你不會要說,你已經被設定成愛上女主了吧?”

柏林皺皺眉。“我也,不很清楚。那種感情,很自然,很真摯,就如同憐惜……你看到兔子被捕獸夾夾住時,會不會也有一絲同情?”

路希對着他瞪大了雙眼,就像發現新大陸一般。“真的,你還有共情這種能力,我可沒想到哇……這也是作者的安排麽?”

柏林也緩緩坐在床沿,一只手碰到女主的柔軟發絲,輕輕撚起。“我真不知道。就好像冰冷的什麽在逐漸融化,她的臉,看得越久,越感到無限的吸引力。”

“我的天。”路希扶額,深深感慨。“大概這是要走上劇情正軌了。你淪陷了,少年。”

“不對!”柏林就如猛然醒悟,甩開手中一切。“我不是要按作者的意志來,不對!我先前已經被坑慘了,我才不要!”

這別扭的小孩。路希眼皮一掀,甩給他兩個衛生球。“那你認為,我們為什麽會在上一個世界,死去?我們的自我意識,對于作者來說有意義嗎?她設定了固定軌道,劇情始終牽引着我們。”

“你到底搞沒搞明白,我們是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被人肆意安排玩弄,只為了某個作者的中心人物!而且那位作者還無恒心無毅力,挖坑不填,害得我們活在未知的恐懼中。難道你就這樣認命,你就這樣甘當奴隸啊?!”他大聲抗議道。

路希反唇相譏:“你才是搞不清狀況。我本來生活得很好很幸福,世界是真是假,于我有什麽相幹!你硬把我拖下水,試圖跟作者對着幹,把我的命都玩死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被她厲語打擊,尤其是最後一句,柏林頓時就洩了氣。他頹喪的對着純白床單,道歉:“對,是我連累了你。滿腦子跟那混球作者作對,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總算知錯,這也是他不多的優點了,這個情緒不穩定的小子!路希松了口氣,朝他道:“算了,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你會有那樣的……感覺,是主線劇情開始了還是怎麽的?”

柏林茫然的握着拳頭。“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看着她,想着她可能受苦,我就……其實,我很害怕,在這裏,我不知道什麽是能掌控的。我對太多的事無能為力。看着她,她喚醒了我幾乎全部的感知。我開始害怕,因為世界那麽真實,性命攸關,不似游戲……我們為什麽會被帶到這裏來,又是要做些什麽呢?作者這次,竟一點提示也不曾給我。”

路希十指交叉,發出重重嘆息。“唉,你真以為,你是命運之子麽?”

“那你為何又能這樣冷靜?”柏林側頭看她,眼中蓄滿了驚疑和不安。

“因為,我把這一切當作做夢,我竭力忘卻其中的真實感。”

路希的視線緊粘着女主安詳而平靜的睡顏。“我啊,潛意識一直把那一切當作夢境。當人遇到不能接受的事情,或許本能會有這種類似的逃避反應吧。我好像把自己當作了偶爾走進故事中的人,假定閉幕後能走下舞臺,回歸真實生活;雖然‘真實’實際上就等同于我走入的荒誕劇本,但內心還是設定自己在演戲……你還擁有一個可以喚醒感知的女主角,而我,什麽也沒有。”

說着說着,淚花在她眼角閃現。“我是什麽,微弱的一顆塵埃?我的父母,我的哥哥,他們都很忙;為了不打擾他們,我選擇乖乖的安靜的看書。那個時候,徜徉書海,我很喜歡,尤其是每次把自己代入主人公,享受不同的人生。但是後來,你出現了,告訴我,我原來就是某個故事裏的小小女配。”

路希停頓了一下,柏林卻沒有任何要接話的意思。他的目光直直射進她的眼;她那混合着各種表情的臉,看上去十分複雜。

路希搖了搖頭,繼續道:“現實告訴我,就算不能理解,不能接受,首先也必須遵照游戲規則,好好玩下去。真實的世界應該如此,而當一切變得荒謬,我也只懂得那種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但是,你不同,你輕易冒險,你信心滿滿……我真傻,那時為什麽要去相信你?我完全可以拒絕……”

柏林依然沒吭聲。

“你也許會覺得,這是多麽拙劣的自我催眠,可是我應該這麽做。至少,我不會輕易離開,離開那個我還能平穩生活的世界,來到這種朝不保夕的原始地方。”路希只覺得喉頭哽塞,聲音漸漸低弱。

過去,在前一個世界,他的心思聚焦于對抗作者,而她在信與不信和驗證真僞之間徘徊,兩人并不曾如此迷惘和彷徨。然而,死過一次後,想法開始變了。

許久,路希長籲口氣,對柏林道:

“其實,有一首詩——

Als das Kind Kind war,

ging es mit hngenden Armen,

wollte der Bach sei ein Flu,

der Flu sei ein Strom,

und diese Pfütze das Meer. ”

“Als das Kind Kind war,”

柏林竟然接口道,

“wute es nicht, da es Kind war,

alles war ihm beseelt,

und alle Seelen waren eins. ”

出乎意料,他居然也知道這個……路希第一次聽他這樣飽含深情的誦讀,而且還是德文。半響,她憋出一句評論:“看不出,你還真是個文藝少年呢。”

“彼此彼此。呵,我還能背很長很長……不過是中文哦。”柏林嘴角微微翹起,在路希看來,那表情更似在哭。

“當孩子還是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個孩子,

只覺世間萬物都有生命,

所有生命不分等級。

當孩子還是孩子,

他步履蹒跚雙手亂晃,

覺得小溪就是河流,

以為小河就是大江,

小水潭于他就是海洋。

當孩子還是孩子,

他總有這樣的疑問:

為什麽我是我,不是你?

為什麽我在這裏,不在那裏?

時間從什麽時候開始,宇宙會在哪裏結束?

陽光下的日子會不會只是個夢?

我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東西,

會不會只是假象?

是不是真的有魔鬼存在,

是不是真的有像魔鬼一樣壞的人存在?

為什麽,我在有我之前不存在?

會不會,

突然有一天,

我不再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柏林蒼穹下》,德國真是太神奇了,哲學家的樂園嗚呼。

嘿嘿,楠竹的名字來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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