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潔身自好

路希和柏林兩人聊夠了八卦。接下來幾天，就得耐心适應環境。柏林給小雨改名麓溪的事情順利得到了上級——也就是侯夫人——的允許，路希從此可以假裝又用回了本名，心情好轉了一丁點。

而柏林這些日子的最大目标，就是怎麽“不着痕跡”的照顧路希。物質生活條件不太難辦，反正路希是“貼身丫鬟”，可以部分享受他的待遇。而柏林，還在盡量制造二人獨處的機會，讓路希盡可能輕松點。

充滿勾心鬥角的後院，絕對是不得不防的。尤其是路希這半路穿進來還是當下人的，更是需要各種小心。出于安全考慮，也為了省心，路希幹脆常常窩在柏林的院子裏不出門。宅吧宅吧，能輕松點就好。

只要不被要求“守夜”，她每天都睡得很飽。這裏按規矩是輪班制，只要柏林還沒摸清情況、可以徹底在院子裏采取專*-制統治之前，他就得受白泉及背後的侯夫人各種約束。因此，路希也不必每天去“應付”那頭看起來已經很餓了的小色狼。

——也并非矜持，路希只是覺得，在這種地方，太沒有安全感了。

可惜，小院子的生活看起來暫時安寧，就是信息太閉塞，且娛樂活動太少。

閑暇時路希也翻翻讀讀柏林書房的書，都是豎排繁體字，如果內容不那麽活潑，簡直就是找虐——那些經史選集都太一本正經了，也就《史記》有些意思，卻是沒有标點的文言文版本，特別費眼。

唉，過去那個柏林，可真是乖孩子，藏的話本小說屈指可數，她粗略翻了兩天就趣味大減。琴棋書畫，寫字她捏不好毛筆；畫畫嫌顏料不好看；彈琴麽，她只懂鋼琴和小提琴；圍棋啊，太勞神，她連五子棋都覺得費力呢！

沒有電視電腦手機，不能逛街血拼，不能進影院劇院，連外出踏青看風景都是奢望。啊，大好的春天時光，她就這麽睡覺過去了~

路希圍着院子裏轉圈，望望柳條新發的嫩芽，瞅瞅梅樹上殘留的小花。雖然天轉暖了，只要一刮風，屋外還是寒意沁人。可是，路希最近主要靠吃吃吃來打發時間，肚子填太滿，只好多出來走走消食。

柏林倒是又出門去了。他的日程表不歸自己定的，除了十天一個休沐日，每早必須去官學讀書會友，再想敷衍了事也得待上大半天。待他傍晚歸家，晨昏定省中第二項必須實施，且得和家人吃晚飯。等他回來自己院子的時候天都黑了。路希再哀怨，也不可能當着一大幫子仆役撒嬌。唯有兩人獨處在書房，她才可以揪揪這家夥的耳朵抱怨幾句——前提是沒有被他立刻抱住啃個不停。

寂寞無趣的日子啊。

這一天略有不同。柏林回得很早，太陽剛西斜他就跟路希見上了面。

另有兩個小丫頭替他端茶送水，白泉恰好不在，路希名正言順的直管噓寒問暖。“今日不必上課？”

“早早被家裏人接回來了，說是有好消息，讓我連同明天一起請假。”柏林擦了把臉。“聽說，我那個庶出的妹子運氣好，經過複核，已經是延昭郡主最後陪讀的人選之一了。”

“有幾個？”這種問題，路希并不忌憚當別人的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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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選一。”柏林随口回答。“剛去太太房裏，看一幫子人道喜。太太的意思，大哥有公務在身，不好随便出面，便讓我明兒送妹妹去秀園，參加郡主的親自面試。”

“啊，不是皇上的面試？”

已經替柏林收拾一通的兩個小丫頭垂手豎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安靜聽主子和院子副總管麓溪講話。柏林揮揮手。“你們下去歇着，這裏留着路希就好。”

三少爺都已發話，年幼的小丫頭就乖乖出去了。路希盯着柏林，等他進一步講八卦。

“上頭還真是重視這個郡主，都放權給她自己挑。”柏林沉吟道。“她只有十三歲，尚未及笄就讓她擔起事情來。”

“這是生怕不合她的意呀。”路希有些羨慕。“大概就是女主角的命，得天獨厚。你，要不要找機會看一眼？”

她言下之意，絕非讓男女主角去對上眼發展感情，而是希望，能探查到一點作者的劇情大綱。

柏林明白，也不逗她——他其實很怕作者的能量，萬一又把自己把女主角捆綁一起呢？“我明天，一定，伺機而動。”

第二天則是抱着一肚子困惑回來。

瞧屋裏白泉也在，他只好先說些光明正大的、跟侯夫人都提過的內容：“我這番，并沒見着郡主，不過倒是意外見到了龐太師家的侄女兒。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果然是我家妹妹的勁敵。”

看起來白泉更緊張這個些：“三爺，那怎麽看？”

“還是在乎郡主一心。”柏林裝作憂慮的模樣。“妹妹雖然伶俐，畢竟是庶出，身份多少比不得人家嫡出的姑娘。不過龐家那位無父無母，也是劣勢。此外，還有一個蘇家的女孩；有消息透露，很是憨厚可愛，只不過到底年幼些，恐怕不會為長她兩歲的郡主所喜。”

等白泉等人終于不在跟前的時候，柏林就可以和路希說得更深入些。“這裏，郡主十三，龐玉快十四，我妹妹十二，都還湊合，就是蘇家的沒戲。”

“二挑一也要淘汰一個的。”路希提醒他。

柏林似笑非笑。“其實，我有感應了。”

“啊？啊！”路希又驚訝又高興。“快說快說。”

“很意外，龐玉那裏，也有些訊息出現。”他敘述當時情形。“秀園的權貴往來不少，男女之防也不很緊。我下了馬，盯着妹妹的轎子往內院去，随後跟着到了一間偏殿。本來計劃，倘若時機合适，無論如何也要偷偷會一會這位延昭郡主，沒想到那裏看管卻挺嚴，只讓我在院門外瞥見了從另一側廊道進入的龐玉。那時候，就有種清晰的感覺：這次她會和我妹妹一同中選，而且她将在延昭郡主身邊大放光彩，博得才女之名。”

“就這樣？”路希有些不解。“你不是……”

“我懷疑，龐玉也有可能是女主。”柏林描述自己的感覺。“僅僅一瞥，就能讓我心靈觸動、移不開眼的那種，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而且，我通過她能預見到一些後面的事。但是，那并不完整。”

所以，這是個雙女主的故事？路希抛開心底那一點點酸意，問道：“什麽後面的事？”

“只有部分大綱，僅僅這樣。我妹妹和龐玉待在秀園學習，認識一幫子貴女，吟詩作畫，吃吃喝喝，言笑晏晏；如此過了數年。”

“接下來？”雖然這樣追問，但路希心裏隐隐有了答案。

柏林攤手。“就沒有了。貴女的悠閑生活，春去冬來到，一年複一年，我都沒露面的機會。”

“那即是說，會平安很長一段時間，至少柏家是比較安定的。”路希稍稍松了口氣。

柏林卻苦笑。“也未必，我還沒見到延昭郡主，也不曉得作者還有沒有什麽花樣。要知道，我家侯爺大人還有些想法，該不會幫我穩穩的訂這門親吧？而且，我也不信作者就是那種不折騰的好人。”

“好人”這兩個字說得很有點咬牙切齒。路希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單看一切平安，可是柏林要是“後來娶了別人”……咳，她不好過，他也會不好過。

兩人剛要商量對策，白泉卻又來柏林身邊晃悠，話題暫且斷了。柏林心情說不上太壞，也就打起精神應付過去——無論如何也不能急于一時。此後他整晚輾轉反側，都在研究如何見到延昭郡主，把外間守夜的小丫鬟愁得都沒敢睡覺：主子這樣，是不是身體不适，可是三爺都發話叫她別管……？

熬到快天明，柏林才眯了一小會。這日他依然要上課，渾渾噩噩待足了時間，柏林就匆匆往家趕。

剛回到侯府，侯夫人打發人來“請”：“太太叫三爺先去屋裏。”

這個年代的晨昏定省，對于男子來說是折扣比較多的。要讀書要外出工作的，大概也只有晚餐時候能跟母親聚一聚，說話的時間也不可能很長——有功課有事務。昨天柏林出門護送妹妹來回，額外和侯夫人交待不少了。現在，這位太太又新起了什麽念頭？

說來柏林也是有點同情侯夫人的。在外，侯爺倒是很給原配臉面，就是內裏，感情基礎太差。

這侯夫人地位雖然尊榮，可侯爺跟她勉強生了嫡長子之後，就各自相敬如賓，僅初一十五才在正妻房中一聚；連他還是意外才有的。侯爺一直寵愛着兩個固定側室，一個生了已經成人還捐了官身的二少爺，一個生了要去當郡主陪讀的長女和尚能賣萌的學齡前兒童四少爺；此外還有好幾個妖嬈的婢妾環繞，指不定什麽時候還要冒出庶子庶女來。

侯夫人長相一本正經的，也繃不起臉成日發作小妾們，就只好自己忍着，因而，她把兩個兒子看得格外重要。

柏林撚着心裏那點同情，作孝子狀去承歡膝下。侯夫人見了他，喜悅是有，更多的是焦慮。

“你父親啊，真聽人灌了些迷魂湯，想要你去争取那延昭郡主。”

柏林一愣。哎，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在于他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窺探這位疑似女主角；壞事在于，千萬不能弄假成真弄巧成拙把自己賠進去。

侯夫人蹙眉輕嘆。“你是幼子，不能襲爵，為娘的确實一心想給你擇個家中富貴的名門淑女。倘若郡主不用承繼延昭郡王府，那是再好不過。可如今這實在是……并非延昭郡主不好，而是你要是真的聯姻，後代就得改宗，跟上門女婿也差不多——皇上都放下話來的，大約沒有轉圜餘地。你父親兒子不少，可我，唯有你和你大哥二人。”

“母親說得是。”

左右閑雜人等都早早退下了，侯夫人的內室也很保險。柏林便靜靜聽她吐露真言：“你若離了府，侯爺這不說薄待你，卻也不可能真把家産分三分當‘嫁妝’給陪送出去。而你大哥，在這侯府中就更勢單力孤了。我忍了這些年，卻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那些狐媚子和賤種們把家産都掣了去……因而，你妹妹那事，成就成了，不成，我也不會絕多去打點什麽。”

柏林點頭，正室立場，自然小聲而堅定的表示贊同。陪讀一事，成了是說明侯夫人這嫡母家教有方，不成，也就省得給情敵增加助力。反正，她本人是無所謂的。只不知等最終結果出來，她會歡喜多還是遺憾多？

侯夫人對兒子比較沉默的反應也不很擔心，繼續道：“現在看來，之前為了那丫頭，多多打聽延昭郡主的喜好也不錯，咱們正好盤算一下，反其道行之。屆時讓那郡主知道了，自動棄了我們家就好。”

延昭郡主的喜好麽？柏林忽然間“福至心靈”。腦子一熱，話就脫口而出：

“母親，我記得，延昭郡主最重體統，不喜納妾之事。”

這個傳言目前很微薄，但擋不住他知道未來的事啊。“歷來驸馬爺要求是最嚴的，皇上明令其潔身自好。到了郡馬，就沒那麽苛刻。”

柏林鄭重其事。“只不過，延昭郡主是皇上讓其承嗣的，想來非常重視，必然看不起那些三心二意之人。我只要有侍妾通房，招搖招搖，把事情宣揚開些，就可以投其所惡、令郡主放棄了。”越說，柏林心中越有幾分莫可名狀的得意。

侯夫人一聽就懂，一點就通。“三兒好主意，這事不難辦。我這就撥個人放到你屋裏去。”

柏林卻勸道：“母親別急，父親這裏才說要聯姻之事，你就賜下身邊丫鬟當通房，等父親日後明白原委，一定即刻就怨上您。”

“那要等？”侯夫人有點發愁。“這可也等不得太久。”

柏林心裏暗笑。“也不用擔憂。恰好兒子房中新有一批丫鬟，我就‘自作主張’挑中一個，到時父親就算打罵，也怪不到您頭上。”

“你看中了誰？”

正要回答的時刻，鬼使神差般，柏林回過味來——這樣子沒跟路希商量，又讓她擔着這種名頭……她會不會大發雷霆？可是話已出口，柏林也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還要假裝很認真很正經。“白泉也是母親屋裏過來的，必然不行。倒是麓溪，在這裏無依無靠，很适合。其餘小丫頭也太小了，瞧着不方便。”

侯夫人聞言愣了愣，忽而偏偏頭，笑得別有深意。“我兒心也大了……罷了，看你還知道禀報母親，不擅自行動，我就饒了那丫鬟，成全你一回。”

宅院裏控場多年的正室，哪個不是人精呢？柏林突然感到一絲冷意。呃，一時沖動要不得啊。但是已經把路希給“供出來”了……至少，暫時侯夫人還挺贊成；至少，自己可以名正言順對她好；至少……

然而他的惴惴不安顯然占據了上風，腦子裏很快被另種憂郁給塞滿——路希會，怎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