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心急如焚

奧爾溫城堡，子爵先生正在大發雷霆。他不甚懂事的幼子被仆人護在角落裏，眼睜睜看着父親拿着寶劍揮來砍去。柏林·蘭瑟斯也很憤怒，但這種情況下，滿心擔憂的他還必須得先勸勸準岳父大人：

“子爵先生，這樣子無濟于事。”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奧爾溫子爵咆哮着。“那群北方強盜控制住修道院，沒血洗沒擄人沒直接逃走、還能耐着性子跟我們談判索要贖金就很不錯了，我不能期待太多！可是這種危急情況下，大公的使者居然還是一副軟綿綿的模樣，敷衍塞責，實在可惡！即使、即使這小子萬幸被他姐姐送出來了——”

柏林的後牙亦磨得“嗞嗞”響。将近中午，他剛來到奧爾溫城堡，就聽說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壞消息：昨天，路希和弟弟去拜訪領地附近的亞伯特修道院，恰恰就遇上一群來自北方的“騎士”打劫。

據說當時匆忙間，路希只讓仆人帶着年幼的弟弟先跑路。柏林不禁想，這裏，秉承“逃出一個是一個”念頭的，會是他的路希嗎？可是，不管怎樣，基于她的立場，她所做的并沒有錯。但——路希自己還留在強盜占領的修道院裏！

那些強盜，明明理論上也是皈依了天主的“騎士”，卻絲毫不改往日的蠻橫作風，依舊觊觎着修道院蓄積的財富，或明或暗，找各種機會便要打劫一番。而這一次，他們襲擊亞伯特修道院，搜刮完金銀器和糧食之後，沒有馬上把那些俘虜帶走偷偷賣出去，而是選擇了私下跟他們的家屬談條件：拿錢來贖買。

簡直是什麽臉都不要了！奧爾溫子爵的上司布裏昂大公派了使者去談判什麽，大半天過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那些野蠻的家夥，根本就不服布裏昂大公的管束，聖父的光環也沒能感化這些人的殘忍之心。唯一的辦法，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直接殺過去把他們砍了才好！

問題是，己方武力值不夠。單擰出去柏林這幾個首領人物，勉強還能打一打。然而，那是一大群訓練有素的鬣狗！另一方不過幾只獵豹、帶着少許下屬，怎麽能跟人家鬥！

若說柏林們的下屬都是弱雞，可算貶低人了。不過，大部分撐死也就牧羊犬的水平，平時來管理領地的平民還行，倘若出門打打殺殺，連裝備都不齊全。

更何況，奧爾溫城堡的大小姐還在他們手上，不能力敵，唯有智取！

蘭瑟斯城堡倒是個可以考慮的求援對象，奧爾溫子爵清楚這點，早早的遣人去送信了。可惜柏林這個先頭部隊路上和信使錯過，都沒武裝到牙齒就跑了來。要期待蘭瑟斯伯爵積極調動手下趕來，恐怕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然而，這遠水務必得等。

“別沖動。”柏林告誡奧爾溫子爵，也告誡自己。“我們現在這些人馬過去，無異于以卵擊石。”

但他自己都要按捺不住怎麽辦！把路希留在那一幫子惡霸手中，想想就比自己在火上烤還焦慮。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還有什麽辦法？“我們還要聯系本教區的羅格大主教，務必周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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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已經派人給主教送信去了。那些該千刀萬剮的家夥！”奧爾溫子爵又開始新一輪咒罵。

柏林緊鎖眉頭。“或許，我們需要直接去見主教，說明情況。”

“但這裏不能缺人坐鎮。”奧爾溫子爵回道。他畢竟是一堡之主，還得考慮領地的安危，幼子也需要保護，不能為了路希一人不顧一切。

柏林和這裏的主教并無交情，自行趕去催促施壓，未必有太多意義。“那，我也就陪着您在這裏等候，明天一早，如果沒有好消息，如果父親的援兵還沒來，我就先偷偷過去，探一探情況。反正，他們應該不認識我。決不能放着路希孤單一人。”

柏林的言辭毫無豪情，唯有悲壯。奧爾溫子爵面對這位準女婿也是無可奈何，百般話語挂心頭，卻頗覺難以啓齒。

“你……”奧爾溫子爵嘆了口氣。“先去休息一會吧。”

在子爵的安排下，柏林也只得暫時去房間小憩一會。不知為何，也許是精神疲憊太過，這個身體竟然很快就睡着了，再次醒來，已是将近半夜。

城堡裏的大小男主人都去睡了。柏林的随從之一安迪還在守夜。見他走出房門，連忙振作精神，應對少主人的征詢。

“羅格主教已經遣人去周旋了，據說那位神父已和修道院裏的一位首領接上頭，了解到一些情況。那位神父能說會道，一直和那夥人套交情，現在還留在那兒；他甚至可以和外界通訊，不過傳來的消息很簡單，‘除非負隅頑抗，否則暫時性命無虞’。”

是了，他們這批人主要是為財。可性命無虞，也不代表路希有多安全。女人和男人不同，吃虧的情況太多太多。“還有別的嗎？”柏林問道。

“很遺憾，暫時還沒有更好的消息。”安迪回答。

那就要想想如何利用現有的局面了，或許這位神父也是個突破口。柏林思忖着。現在已經睡了個飽，他就該謀劃謀劃……

緊接着，他被走道旁另一房間的哭聲給吸引了注意力——是年輕的女子的啜泣。聽起來頗為耳熟，啊，是桑德拉。

身體猶如受蠱惑般，他毫不猶豫的推門。只是試一試，居然就推開了。這女主角真是一點警惕心都沒有啊。他一個箭步走到她床邊，發現她的臉埋在枕頭裏，趴在那兒似夢似醒，還在抽噎。

“你怎麽了？”柏林耐着性子詢問。

桑德拉忽然翻過身，猶有驚魂未定，表情像是在夢游。她眼神迷離，嘴唇輕啓：“我，我看到……高高的城堡下，寒風中飄着女子微弱的憂郁歌聲，父親幾近絕望卸下盔甲、走入望不到頭的黑色城門……他們在宴會上羞辱他，說要讓他女兒懷上孩子才能還給他……受盡折磨後，她躺在情人的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

漸漸聽懂她敘述的柏林額上冒汗，不由得握緊拳頭。“你說的，是什麽？”

“十字軍騎士，他們為非作歹，欺壓忠良，為一己私欲不擇手段……”桑德拉眼神空洞，夢呓道。

柏林狠狠抓住她肩膀，指尖發力，把她上半身從床上帶起來。“你給我說得清楚一點。”

“我……”被柏林那麽一搖，桑德拉好像突然清醒過來。“啊”的大叫一聲，神色說不出的怪異。

“我剛剛，怎麽了？”她本來半眯着的眼睛睜得很大。“我，我怎麽都不記得了。”

“你方才說‘十字軍騎士’。”柏林咬字很重。

“啊，啊，我只是……”桑德拉揉揉眼睛，一骨碌自己坐好。“我聽說了奧爾溫子爵的大名，叫尤侖德是不是？奧爾溫小姐呢，是不是叫、叫……”

“叫什麽？”柏林有些不妙的感覺，莫非女主角這是感應到了什麽？！

“‘達奴莎’？”

柏林莫名其妙松了口氣。“不，她叫‘路希’。”

接着他提出一個蠢問題：“你是在做夢？”

桑德拉望着他頗為緊迫沉重的臉，聲音不由自主放得很低。“我想也許是的。我害怕那樣可怕的遭遇重現……”

“但他們并不是‘十字軍騎士’。”柏林一字一句道。“即使是昨天威脅你侵犯你的那些混蛋，也不是。十字軍迄今還在組建中。”

“我想，是我的記憶出了混亂。”桑德拉嗫嚅道。

“記憶？這又是怎麽一回事？我再解釋一次，現在，這個年代，并沒有十字軍騎士團這樣東西。”柏林越問越深。

桑德拉垂下頭，沉默半響，才鼓起勇氣，再次直視柏林的雙眼。“我可以信任你麽？”

柏林鎮定的回道：“我是一個标準的騎士。”

忠誠，友愛，寬容，和善，溫柔，維護弱小，一諾千金……他隐約知道這些後世的理解是溢美、是選擇性挑出了最好的部分。然而此刻，他不憚于擺出這樣的面孔，來聽穿越而來的女主角給他可能需要的答案。

“其實，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來自于幾百年之後。而且，我是你的後裔，未來蘭瑟斯的繼承人。”

“請不要急着否定我，認為我撒謊。我知道一些家族成員才能擁有的秘密，或許不一定完全正确，畢竟傳到我那一代時，許多文字都屢次遺失了。我們的祖上是布裏昂的鐵匠，金與火的淬煉者，曾經深受一位女大公的賞識，甚至和她有露水姻緣。不過後來女大公成了王後，祖上又因為為國王立功被封賞、并娶了國王的妹妹，這才把這段故事隐藏起來。”

“蘭瑟斯家就是從那時崛起，到這時候大概近兩百年。蘭瑟斯城堡裏有三條，不，兩條密道，最近一條是在你父親繼承城堡之前恰好完工，那一條從卧室通往馬廄。”

“你祖父是個多情種子，曾對妻子不忠，還在自己的畫像背面藏過情人的印鑒；他有個私生女，是彭巴蒂男爵的遺孀所生，或許因為你祖母暗暗行使了違禁的詛咒，那個女嬰沒活過三個月，你父親只在他去世後才從書信中找到這蛛絲馬跡，因而毅然燒掉了那些象征邪惡的可怕記錄。”

桑德拉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把柏林驚了個夠嗆。他訝異于這姑娘的爽快利落直白坦誠，當然，在桑德拉看來，他定是被自己言語中各種準确的信息給震住了。

“你居然都知道……”他擺起一副嚴肅臉。“我會考慮你的話的。”

然後，他仍然關注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說的記憶，還有十字軍又是怎麽回事？！”

“我，曾經讀過一部小說，《十字軍騎士》，講述一個同樣名為尤侖德……父親為了女兒遭到一群不要臉的惡賊侮辱傷害，最後父女殒命……”她聲音越來越小。“不過，那個故事發生在波蘭。”

冷靜一點，柏林。他勸慰自己，這跟此處的歷史并不相符。可他油然升起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女主角這裏的一切……是作者在釋放信號？路希所遭遇着危險……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所謂救援還有黃金時間呢！反正，最壞的，要死就一起死。在無論那個選擇都無法判斷更有利的情況下，他就搏一把吧。

不要猶豫，走！

柏林當機立斷，氣勢洶洶沖出門去，留下桑德拉一臉茫然。他不甚客氣的叫醒了奧爾溫子爵，剖析一下情況，匆匆說了遍自己的計劃。在半逼迫半懇求獲取了這位準岳父同意之後，他随即囑咐了安迪幾句。他不理會屬下的苦心勸告，不顧夜色深重，騎上馬奔出城堡，迎着晚風，一頭紮進了未知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鐵匠的梗,來自《尼伯龍根之戒》電影版

奧爾溫這個姓，來自《馬比諾吉昂》。當然我沒看過這一部，僅讀過相關的一段童話而已——安德魯朗格《淡紫色童話》

關于中世紀的故事，受了《禽獸不如的穿越女》的許多啓發，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