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五行齊全

考慮“家長的名義”，且為了摸清元素們的底細，路希只得暫時把柏林放在一邊，主動要求和麗薩一起去“探病”——是的，這位金醫生，先前出了點事，正因為外傷躺在病房。

麗薩急着出門，路希也沒等柏林，兩人便叫輛出租車，趕緊趕忙的往醫院去了。

路上，路希自然要借機拷問麗薩：“你怎麽認識金醫生的？”

麗薩區區一個高中女生，嘆氣卻很熟練。“我小時候，有次摔傷了牙，看過她的急診。姐姐你是不是忘了？”

“哦——”路希拖長了調子。“我真不記得了。”

“那次摔得好慘，幸好有她。及時幫我把掉出來的牙齒塞回去，牙龈也縫了幾針。後來我都複查過三次呢。”

路希搜腸刮肚找記憶。“那之後複查找的是她？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麗薩搖頭，道：“她是急診室的醫生，後來我都是去門診複查。但是她特別溫柔親切……偶爾在醫院遇到，都會和我打招呼。”

聽着小妹妹聲音越來越細，路希猜到她有點心虛了。也不算撒謊，大概是選擇性的描述吧。

路希清楚，元素者之間多少有些感應，确認彼此是同伴後，感情也會不大一樣；然而這些東西，麗薩在面對自己這個并未暴露真實面目的大姐時，可不能随便說出來。麗薩編的這個理由真真假假，但顯然，還不夠解釋兩人私交甚篤這個現象——也只有心智尚未成熟的中學生才會這樣做。

路希懶得拆穿這小妹妹。回想昔日十六歲，路氏集團大小姐的慣常面目，她已經有點模糊了。望着麗薩青澀純淨的模樣，她升起一股愛護和憐惜的自覺。

路希輕拍拍手裏的挎包。“既然是朋友，那就該盡應有之義。”

醫院大門附近有不少水果店和花店。路希和麗薩下了車，很快就買好了鮮花和果籃。即便是周日，醫院裏依然有不少人走動。麗薩和路希直接趕去病房——一個特別優待的單間。

走進滿目皆白的房間，就見到金斜倚在床上，一手放在身側輸液，一手搭在被子上方；她眼神渙散，一動不動似乎在發呆——病室裏冷冷清清，除她以外，并無別人。麗薩與路希同她打招呼，她才提起些精神，和兩人寒暄起來。

路希和麗薩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聽這位倒黴的金醫生簡述事情緣由。“急診室本來就能碰到許多奇葩……昨晚，有幾個男子吃夜宵喝醉了大打出手，頭破血流被送進來，結果一個酒瘋子還帶着刀；他們架沒吵完還想要繼續撒潑，混亂中我就被刺中了腿。”

恰好一個護士過來換輸液瓶，聽到金醫生敘述，義憤填膺道：“金醫生你是太善良了，見到那種人居然不跑，還趕去幫忙維持秩序。聽說那幾個都是混道上的，動起手來特別狠，差一點就傷到其他病患。當時候診室有個抱寶寶的年輕媽媽都被推到地上了……怎麽好人就沒好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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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種故事啊。路希暗忖道。

然而護士沒等到金的回答。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響鈴，“十九床呼叫！十九床呼叫！”護士連忙撒腿就走。“來了來了，別催……”

麗薩吐吐舌頭。“看來，真一直忙得不可開交。”

金點點頭。“十九床是個跳樓後、全身骨折的危重病患。”

路希望着她頗為倦怠的臉，試探着問了句：“工作危險，你要不要考慮調職？”

“好像有點難……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麽。”金醫生笑得有點苦澀。“其實，我也知道這一行風險很高，早日轉行也許更好。可是，每天望着那些長長的隊伍和焦慮不安的人，我又總想留下來做點事。不過，最近好幾個同事都離職了，現在急診室只剩下我一個女醫生……唉，大概這次，我也快撐不下去了。”

能令有着超能力的金元素都犯難，看來，這個世界的醫院，現狀委實不妙。

金繼續道：“救死扶傷，聽着非常高尚。可是在這兒，如果沒有一顆冷酷的心，根本就無法堅持下去。在外界看來，我們收入倒很不錯；可是，從來沒有正常的作息——都是燃燒生命在換。只要碰見危急情況，我們就必須趕緊沖出來幹活去。”

“由于長期高強度勞作，我們從來缺乏休息，只能盡可能做到治療得當，冷着臉處理急症，根本沒有精力與病患進行平和的溝通。于是，許多人都感到無法理解我們。”

“醫生，本應該是人人向往趨之若鹜的天使職業，卻幾乎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療效好的，大家認為是應該——畢竟他們花了大價錢。療效差的，則一定是我們主觀和客觀上都有錯。醫生群體裏流傳的最經典的話，麗薩聽我說過的，還記得嗎？”

麗薩點頭颔首。“‘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永遠是安慰’。很形象很真實呢。”

金嘆息道：“這裏的‘有時’，即使以現代醫學的标準來說，可能真的概率比較低。現狀是，病患認為投入了如此衆多的金錢和時間，卻得不到期望的身體價值，遷怒的對象，就成了我們——而且，人們總是認為，我們有無數不當得利。”

“對，大部分病患可能不那麽吝惜時間成本，但總是會重視經濟損失。可惜，由于我們當前産業化經營而非全公益性質，這一點制造了更多怨氣和戾氣，幾乎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須知，醫療的耗費總是巨大的，如果該投入的那一方不投入，就只好在我們服務的對象上找補償。”

“想要馬兒跑，有想要馬兒不吃草，怎麽可能做到呢？于是，掌權者只有極盡可能宣傳，讓更多人群被忽悠進入這個難以回頭的團體，給他們吊一根崇高地位的胡蘿蔔；接着，不能直接給予足夠報酬的同時，對某些灰暗的牟利勾當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态度，希望受欺騙的他們不要逃離太快；最後，等得民衆怒氣上升，就明面上嚴加管控、禁止我們在服務對象身上‘獲利’太多。”

“瞧，漂亮的矛盾轉移法。但漸漸的，行業內越來越多的人在覺醒且放棄；所以，堅守下來的人，也就更加孤立無援，只有茍延殘喘艱難度日。我的個人力量微薄，可我一度希望能堅持——”

麗薩欽佩的道：“金，你很厲害的。”

金搖搖頭。“然而，我的心也在逐漸變冷。內裏漸漸被打磨成無比堅硬的石頭，對不幸和罹難無動于衷。誰在和我談‘共情能力’？我遭遇種種的時候，又有誰會理解我支持我？”

“有人對我說，這是事物發展的畢竟過程；有人對我說，這是“陣痛”；有人對我說，最終一切會變好。可是，犧牲的我們這一代，兩代，三代，誰又來補償我們的青春和生命？在一個信息如此發達的年代，我們再難以被那些“崇高的利益”所欺騙，我們缺乏那不顧一切的狂熱信仰，我們的忍耐更加有限……”

路希有些無奈，金選了一個多麽艱澀的話題，涉及太多社會因素。然而不了解就沒有發言權，她自忖政治素養還差很遠。當下，路希簡直不知道該給金什麽反應才好。

“同理心消失不見，我們變得現實，麻木，接着，把負能量更多的傳播開來……我擁有的，并非堅不可摧的外殼。等我們趨于崩潰，誰又來拯救那些無辜苦惱的病者弱者呢？即使有着超凡的能力，卻無法大手一揮，把世界變得更美好……我實在不敢期待。”

三人沉寂半響。看得出來金很激動。路希确實有些慚愧，她其實并不想那麽笨拙的岔開話題，可是她總得把幾人拉回“現實”狀态。她問道：“那你恢複如何，需要在這裏養傷很久嗎？”

“總算給了我一些假。其實，我已經好幾年沒休過假了。”金慢慢回答。“好吧，無論如何，我暫時沒有心情堅守在這裏了。休整一段日子也好。”

麗薩立即道：“到我家來怎麽樣，你這個狀況，還是需要人在旁邊照顧吧。這裏環境并不利于養傷。”

“的确，我永遠難以在工作場所裏休養。換個地方……也好。”面對突如其來的邀約，金倒并沒有拒絕的意思。

元素們這是要湊作一堆？路希心底“咯噔”一下。她只怔了片刻，立即順口邀請起來。

這般也好，方便她觀察可能的“同伴”。

這個世界并未給元素者布置種種任務，只需要安定自身，就等同于守護元素城。而一座城市，地理環境優越，沒有活動地震帶沒有大河大湖沒有崇山峻嶺，更不是在戰場附近，總體來說，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都安谧得很，并不難守護。只要作者不鬧出什麽事——問題是，那簡直是一定的啊！

不過，自己身為女主之一，歷險之後和男伴過一段平安順遂的生活，應該不困難吧？

路希定定神，給柏林通了個電話，講述一下事情經過。恰好他也在忙，于是兩人各行其事。元素們的行動力都很強，當天下午，金就在路希和麗薩的邀請下出院并來到她們的家中。詹妮此時已經回去學校宿舍，路希有點生疏的操縱身體，憑着“記憶”準備晚餐。

這個時候，路希十分慶幸冰箱裏有許多半成品。畢竟，金還行動不便，不适合出門吃東西，她又是初來乍到的客人，主人總不好意思馬上叫外賣。穿梭世界這些年來，她的生活堪稱十分動蕩，居家本領一點長進也沒有。

路希一邊胡亂倒騰一邊想。做飯好麻煩，不曉得，曾經在美洲孤身闖蕩過的柏林，有沒有鍛煉出什麽技能？

很快，美少女麗薩看穿了“自家大姐”的拙劣廚藝，很熱情的趕來幫忙。路希自然感激不盡：堂堂水元素，手藝應該不差。她在許多“原始社會”混過，可是吃了不少“豬飼料”，這會兒能享受現代美食，路希簡直感動得要落淚。

路希邊摸魚邊注視麗薩的動作。這個好妹妹做事幹淨利落，下手快狠準，速度的收拾出一大桌餐盤來。暖暖餐廳燈光裏，三人坐下——金坐着輪椅——舉筷開吃。這時候，麗薩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即使是小手機，話筒裏傳來的音量也相當驚人——“麗薩，你今天沒去補課啊！”

麗薩對路希們作了個抱歉的手勢。不太微弱的呼叫中，路希似乎感悟到某些事情——網絡那端，也是一個元素者。

想一想，她叫什麽，小垚？那就是土元素了。“路希”還見過她幾次，是個個喜歡培育植物的眼睛娘，麗薩的高中同班好友，寄宿生一枚，酷愛學習，最近正陪着成績最近不太妙的麗薩補課。結果，今天麗薩卻翹課了。

麗薩在電話裏解釋了幾句，大概由于路希在場，說的比較簡單甚至是隐晦。“我沒有亂跑，是待在家啦。”“你今天去學校宿舍還是多回家待一晚？”“哦，那你自己決定吧。”“對，金醫生受了點傷，我請她來我家住幾天。你也要注意安全。”

匆匆挂斷後，三人繼續用餐。享受完美味的家常菜之後，路希輕輕晃了晃腦袋，有點犯困，更不想動彈了。可是，不打掃好像也不行呢。難道還眼巴巴指着未滿十八歲的妹妹把活都幹完，還是在客人的眼皮底下？路希自覺臉皮還不算太厚，只好起身動一動。

幸好，麗薩依然很有眼色的來幫忙。

家務勞動确實煩人。路希打算今晚研究下，是否明天開始請個鐘點工，或者自己幹脆賴去柏林的公寓——雖然很理想，但，那好像不太符合人情世故。

晚間，金很矜持的待在客房裏自己讀讀書。麗薩老老實實去題海掙紮，為明天課程準備。只剩下路希一人，窩在沙發上手持遙控器發呆。就在這時，門鈴響起來。

“哈啰，不嫌我打擾吧。”一個宛如瓷娃娃的可愛小臉蛋從門後面露出來。

路希把門拉得更開一些，勉強笑道：“當然沒有，木木，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沒錯。五行終于聚齊了。這個小天使般的姑娘就是木元素，一個愛穿綠裝的小童星，也是她們的鄰居。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倒黴蛋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