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人魚癡戀篇

一

第一個千年，瓶子裏的魔鬼說，誰把我放出來，我就給誰巨大的財富。

第二個千年，瓶子裏的魔鬼說，誰把我放出來，我就給誰一切我能給予的東西。

第三個千年，瓶子裏的魔鬼說，誰把我放出來，我就殺死誰。

囚徒朱莉，被人從牢籠中拯救出來時，第一個念頭，也是——殺掉誰，殺掉誰！

那個時刻，她迸發出巨大力量，撕裂水柱，破壞海之牢。憤怒的火焰在蔓延，在擴散，仿佛要燃盡她體內最後一滴血。

“息怒吧，天選之子。”那個“姨母”在懇求她。“她們要殺你……務必保存體力，我們快走。”

“姨母”已經遍體鱗傷，但朱莉不關心這個。她咆哮着，怒吼着，頭發披散，五指張開，長長的指甲刺穿了海底宮殿之頂。

“姨母”口吐鮮血，金色的發絲被染紅，然後紛紛纏住朱莉。

“不行……住手吧！我們先離開這兒。我們走！”

不容朱莉置疑，不容朱莉反抗，“姨母”拖着她，巨大的尾巴拍擊海水，在被無數鮟鱇照亮的世界裏奔逃。

這一場逃亡，似乎是用盡了“姨母”的所有力氣。等朱莉終于清醒，她已然奄奄一息。

藏匿在漆黑的石洞中，腥紅之血包繞着朱莉。“姨母”摸着她的臉頰，似乎在微笑。

“其實，我很羨慕你的母親呢。”

“身為人魚族，人類排斥的異族，我們一直在夾縫中求存。我們雖然擁有最古老的魔力，但抵擋不住人類科技發展出的毀滅力量。為了保留那些自由的海洋，我們設法喬裝打扮，想融入人類社會，然後，竭盡所能，為保護那部分最原始的自然魔力環境而努力。”

“可是，遭到人類文明洗禮過後，人魚的想法慢慢改變。由于特殊魔力而産生了自負，我們開始變得狂妄，某人族人，甚至想當人類政權之後的影子。所以，就有了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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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增多，想法增多，然後，就失卻了寬容和自由。所以，大家眼中，所有叛族者，必須處理掉；那些知曉秘密的、無利用價值的人，也必須抹殺。”

朱莉兩眼通紅，咬緊牙關。“你解釋過很多次了。但是，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即便你們和我有一半相同的血！”

“姨母”卻欣慰的笑了。“你居然會有一點同族的意識了，真好。是因為，這半年來，你的尾巴在不斷提醒的緣故嗎？”

朱莉恨恨道：“我是人魚，是異族，那又如何？！”

“姨母”哀嘆一聲：“其實，你我都明白。即使是人類自己，為了利益需求，都要常常在內部劃分出異類，好毫不猶豫的、選擇性滅絕某些礙事者。你身為一個真正的異族，很難博得人類的信任……”

“這不代表我會偏向你們。”

“是啊，人魚族對于同胞的概念，也已經很淡薄了。然而，面對我們共同威脅之時，那種同族感情又會冒出來。”

朱莉嘴角挂起一絲譏诮：“哦，面對人類這個‘共同敵人’。”

“姨母”輕輕提醒她：“別忘了，最初的最初，是他們對我們更不友好。”

說話間，她咳出一灘血。朱莉注意到，她身上光芒暗淡，似乎生命不多了。

“說了這麽多，你把我放出來，究竟為了什麽呢？”趁她還沒死，朱莉決定趕緊問。

“姨母”苦笑道：“你居然還沒有感覺到麽。這一次，年老的人魚之王去世，被海洋之神選中的新王，竟然是你呀！”

二

人魚，也有王族。“塞壬之王”的血脈，就在王族中反複轉生。每逢舊王去世，才能知道下一個被選中的王是誰。這一次，被命運挑中的，居然是朱莉。

混血？！

什麽？！

不可以！

人魚族，歷來是無性繁殖。她們在海溝的暗流中汲取古老能量，然後耗費自身精華，從口中吐出新生魚卵。新生魚卵還要在海溝中待上一年半載，然後才可以被蚌們帶走，繼續培育成型。

王族亦然。據說，她們天生攜帶被海神眷顧的能量，而且把這個能量持續傳給下一代。所以，王族的後代，通常來說也是王族，是人魚中最高貴、最特殊的一類。

朱莉的母親，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因此，她為了和人類的愛情逃離人魚族時，受到了嚴格的重視和追捕。

現在，“姨母”對朱莉強調：“你快離開吧，那些不甘心的同族，王族或非王族，都想要殺了你。這一次，是徹底的抹殺。”

并非朱莉沒有回收、利用價值，而是，她的存在，已經極度觸怒了她們。

起初，作為一個卑賤的混血，一個叛徒的後代，即使她還擁有王族能量，她們也是鄙夷着的。然而，有人想着，留下她，說不定會有用呢？

要知道，人魚族混在人群中，要想僞裝得天衣無縫，并不容易。而這一個，因為混了人類的血脈，在陸地行走毫無障礙、并不會輕易感覺疼痛，亦不需要每天一個小時泡在水中、保養鰓和皮膚功能。所謂“雜交優勢”，人類頗喜歡這種——人魚族雖然不愛聽這個名詞，也必須承認這一事實。而且，朱莉自幼在人群中生長，社會适應非常良好，是個好棋子。

可是，要給這孩子洗腦，讓她老老實實為己方所用，真是殊不容易。

半年來，“姨母”和其他人魚不斷來囚籠看望她，苦口婆心給她講述族群歷史，企圖讓她有歸屬感，可朱莉，更認同自己是一個人類。

“我不是異族！”她每次都吶喊着。

“這很正常。”人魚族某位長老作出如此評價。“要理解，生物大多慕強，很喜歡偏向更強勢血脈的一方。人類文明如此發達，明面上幾乎是統治整個星球，她自幼所見，都是人類文化産品，所以會傾向于他們。”

“然而，她無法更改她的血脈。人類眼中，她一定就是個異族，還是跟人類截然不同的異族。”那時，遇到挫折，“姨母”便給自己和同族鼓勁。

“沒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須知，人類為了一己之私，常常還把自己族群劃分出亞群，幹些種族滅絕的勾當呢。”

……

聽着“姨母”回憶往昔，又再次強調朱莉的新王身份，朱莉真感到種莫名其妙的可笑。對着她又一次洗腦或者說拉攏的企圖，朱莉作出了最終反駁。

“你們這樣評價人類，人魚族，又能好到哪裏去呢？你們并非‘寬容’的代言人，如果有你們掌權世界的一天，焉知，你們會不會大肆清除異己？”

“是啊，”“姨母”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我的王，天選之子，海神的寵兒……但是你可以去改變啊。”

沉默半響，朱莉張嘴，想說什麽。她卻陡然發現，“姨母”已經沒了氣息。

人魚的體溫本來就偏低，現在，“姨母”摸起來，跟冰塊沒什麽兩樣了。

金紅發絲上的珊瑚慢慢變碎，柔滑的大魚尾變得僵硬，她整個身體黯淡下去，融入黑暗之中。

朱莉的眼眶終于濕潤，一顆珍珠就在這時掉了下來。

原來，這是真心的眼淚啊。

朱莉擦擦眼角，咬咬下唇。現在，不是哀悼什麽的時候。人魚族那些追殺者，或許不知何時就會來到附近……

“來吧，戰便戰。我不怕。”

既然說她是人魚之王，她就要看看，人魚之王的能量，究竟能不能控制這片海洋！

三

時隔半年，朱莉終于又回到了濱海市。

這一次，她依舊孑然一人。

甚至，連聖克利斯的學籍和身份證明都沒有了。

所以，黑戶朱莉，毅然選擇了走入地下世界。

反正她身懷異能，根本不怕普通人類。

這一夜，她踏入所謂的黑幫總部。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她把一連串壁壘機關防備設施，都輕易拆解破開。

但是，接下來，黑幫分子的反應令她驚呆了。

“大姐頭！”一個小喽啰在叫。

“大姐頭！”一個小頭目也在叫。

“蠢貨，要叫大嫂。”一個堂主警告他們這些不識相的東西。

“這不還不是麽……”有人覺得委屈。

“不是大嫂勝似大嫂。”堂主強調。

然後他面朝朱莉，滿臉堆笑：“哎呀，大嫂終于出現了，你需要什麽，盡管說？”

朱莉完全陷入懵逼狀态。這是什麽發展？

但是她大喇喇坐下來，還坐在他們供着關二爺的神龛下方，冷冷的道：“我剛回來，不清楚濱海市的情況，你們先說說半年來的新聞吧。”

于是，他們就開始各種播報。

“老大失蹤了，濱海市，我們只有依靠你了。”

“老大的遺命，是保護你跟随你……”

“笨蛋，老大又沒有死，怎麽能說遺命。”

“可是老大失蹤都這麽久……”

“也不能就這樣把他說成死人吧。”

“大嫂你出國的時候，發生好多事呢。”

“是啊，聽說路氏集團的船沉了，死了好多人。連大小姐都賠進去了。”

“所以，路氏集團股價跌了好幾成。”

“那不是重點。路氏集團好像把這件事調查到黑道上去了。”

“他們跟我們也有不少聯系，說是懷疑什麽什麽，要為女兒報仇。不過，還好，他們跟我們主要是合作關系。”

“跟俞家杠上了據說。”

“也許是俞家弄翻了他們的船？其實也不是沒可能。在海運上，他們有一點競争關系。”

“俞家根深蒂固，不容易撼動。可是，路家像咽不下這口氣似的，這裏暗地裏一直在招兵買馬呢，找他們麻煩。”

“可笑不自量力。不過，俞家最近也出了岔子；由于家主去世，本部一團糟，根本無暇顧及濱海市這裏。”

七嘴八舌，簡直停不下來。

朱莉有些急躁，想起了唯一可以關心的人。“那，路家大小姐，路希……果然失蹤了？”

一個小頭目發現了朱莉的焦慮，深表遺憾的彙報：“真的，迄今下落不明，應該是找不回來了。”

一瞬間，朱莉心裏似乎空了一塊。這麽多年來，也許，她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就這麽被連累……還有那整整一船人……

那些人魚，那些人魚！

怨恨在心底聚集，她握緊拳頭，有種想要發洩的沖動。

某堂主适時提醒朱莉。“大……老大确實說過，‘如果我不在，有朱莉小姐的話，勢力就交接給她’。你是否先要去看看我們的、內部？”

朱莉果然注意力被分散了一點。啊，那個所謂的老大，如此古怪，究竟是什麽人呢？

随着黑幫分子的引路，途中她經過庫房。朱莉面對那裏、針對自己的各種監控報告和原始材料，感到不寒而栗。這個老大，簡直是……

終于，朱莉被領進了一個最隐秘的書房。當她踏進那個空蕩蕩的書房，她十多懷疑，這不是個書房，更像個冥想室。

空空蕩蕩，除了地上一層軟墊，房間內幾乎什麽都沒有。

不，牆上還挂了一幅畫，一幅她只在書上見過的名畫。

油畫框下方還有标簽：

“《奧德修斯與塞壬》，英國畫家赫伯特·詹姆斯·德拉波作品。他根據《荷馬史詩》，創作了經典的、以人魚為主題的作品。這幅畫，講述了海妖塞壬以歌聲魅惑過路航海者的情節。這是一個關于誘惑的故事。也有人将其稱之為：暧昧。”

标簽空白處，加一行潦草的小字：

“奧德修斯為了抵抗人魚的誘惑，把自己綁在船頭。可是，那優美的歌聲，依然令他心馳神往。多麽痛苦，多麽絕望。”

霎時，朱莉腦子裏，好像浮現出許多畫面。其中，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個人，竟是他嗎？

深水之下，他還有多少秘密呢？

朱莉腳步微顫，退了一小步。她扭頭，看看跟随自己的人。

那位首席助理向她鞠躬。“我們已經見到了您的實力，朱莉小姐。所以，請不要推辭，繼續領導我們吧。”

“做什麽都可以？”朱莉聽見自己冷冰的嘲諷聲。

“是的。我們願意聽從您的指示。”

好些年後，濱海市流傳着一個黑道女王的傳說。

她漂亮，她單身，她不遺餘力的擴張勢力，直到整個濱海市，都在她的只手籠罩下。

她的觸角，伸得很長很長；連跨越國際的大世家俞家，對她也是又愛又恨無可奈何。她出行之處，世家子也要對她退避三舍。

她的名字是——朱莉。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放飛自我的番外……好多流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