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所謂故鄉

所以，沈清冉從大城市輾轉來到這個小小的貧窮的李家莊。

四年前，沈清冉回來時，車子停在路口，她坐在車裏很久都沒有下車。那時距離她離開，也恰好四年。原本破財的小地方，基本上告別了三間小瓦房，基本每家都在自己原來房子的基礎上，建了兩層半的小樓房。

下了車，沈清冉的脊背挺的很直，曲線優美。踩着雪的咯吱聲，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

村裏人，都喜歡站在路口聊天，每路過一個人，幾乎都會被盯上幾眼。尤其是過完年，初七初八，親戚走完，等着過元宵這段時間，最空閑。

沈清冉被圍觀了，從上到下從前到後，那像是帶了透視光線一般，恨不能把她劈開。

沒有人認出她，誰也不會把這個身材高挑，穿着白色絲絨襖、高跟長靴，帽子口罩針織圍巾圍的嚴嚴實實看起來像城市人的她和曾經那個瘦瘦小小黑的像泥猴子一樣的可憐蟲聯系在一起。

甚至是那個帶她來的女人也沒認出來，她站在橋頭，聲音一點都沒變，遠遠就聽見她和別人寒暄的聲音。

既然不要她，為什麽要帶她回來呢？

也對，她從來都沒說過，她會要她。她說給她一個家，給了，只是不是她自己的家而已。她覺得她是日行一善，從街頭流浪變得起碼有屋子可以遮風擋雨。雖然沒有大魚大肉，起碼溫飽可以滿足。但是，這也只是想當然，當有家不如沒家，當空着餓了很久的肚子想念垃圾桶裏的爛水果，身邊卻什麽都沒有的時候，這還叫“日行一善”嗎？

原本村裏有一戶人家，最開始是地主，後來鬥地主時整個家都垮臺了。老地主家幸存一子名為李國坤。李國坤家有五子，四子未到成人生病去世。由于家境敗落，身體不好的李國坤也去世，沒過多久，他老婆也随之去了。如今剩下四子，老大李聰老實巴交，務農勤懇，家有兩子一女，老婆蔡氏是一個典型的母老虎。李聰懼內，蔡氏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早年辛苦過勞，蔡氏太兇，導致李聰身體越來越差，最後患病死了。老二老三都都健在，家庭和睦。老五可憐，年輕時很英俊，可惜家庭條件不好，沒娶妻，三十而立，招了一個寡婦做了上門女婿。

而沈清冉便是被送給了蔡氏的。

那個時候，蔡氏大女兒李芬出嫁都已經有了一個孩子，聽說女婿犯了事坐了牢。結果李芬在外出打工之際，又找了一位丈夫。蔡氏大兒子李輝二十出頭，出外工作養家，小兒子李京十六七歲養在跟前。

李京就是一個小混混，小學沒上完就不上了，在家表面人模狗樣背地裏其實沒少偷雞摸狗。

沈清冉來到蔡氏家的第一個月，或許是新奇，或許很久沒有養過小孩子，蔡氏真心把沈清冉當女兒養。

迅速塞錢給她辦好了戶口本，送她去學校，給她買了衣服鞋子，每天好吃好喝的哄着。

可惜蔡氏本就不是一位好母親，脾氣暴躁，容易生氣，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女兒打起來一點都不手軟，何況一個外來孩子。

一個月後，從李京打破了沈清冉的鼻子，鮮血流了一地，沈清冉拉着自己帶來的包準備走時，蔡氏的耐心宣布告罄。

沈清冉記得她那張帶着幾分男相的臉撇着嘴角嘲諷的語氣:“小雜種，養不熟的白眼狼，在我家白吃白喝了一個月，想走？門都沒有！老實聽話，別惹我生氣，不然這就是下場！”

那是沈清冉第一次挨打，左臉挨了一巴掌，腫的很高。甚至蔡氏都沒問過她和李京發生争執的原因，她哭了很久，聲音都嘶啞，沒有人來哄她，也沒有人來勸架。

注意到鄰居緊緊關閉的門，和李京帶着惡意的笑容，沈清冉心口發冷。

被親人抛棄沒怕過，流落街頭沒怕過，李京和蔡氏卻讓她從心底豎起的恐懼……

幹淨漂亮的衣服慢慢變成髒污破舊；熱氣騰騰的食物慢慢變成冷飯或者空碗；說話會挨打不說話也會挨打，站着會挨打躲開也會挨打，幹活會挨打不幹活也挨打……聽話會挨打不聽話也會挨打。

沈清冉記憶那段時光的陳舊片段，只剩下狂風暴雨後，孤零零的蜷縮在屋子的角落裏，痛與餓，像快死掉一樣。

就像天橋乞讨的乞丐一樣，被踐踏在泥裏，都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自從她母親選擇抛棄她，她就再也不曾想過那個人。

大概做母親的心裏會幸存僥幸，被什麽善良的人收養，沒準過得比跟着她好。還好，她看不見，所以還能自欺欺人。

親生母親愛她嗎？大概是愛的，不過相對于愛來說，更軟弱以及在九個孩子撫養壓力下變得恐懼生活。

養母愛她嗎？大概是不愛的，蔡氏愛誰呢？大概只愛她自己。

沈清冉曾經一度讨厭孩子，逸晨想要孩子的時候她知道，但她不願。吃了很多避孕藥，最後還是懷孕了。懷孕的時候，她感覺很奇怪，胎動的時候曾經會把她吓一跳。寶寶是在她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早産的，其實是她的精神狀況太差，她越來越難以容忍這個孩子存在時，故意發生的“意外”。開始懷孕時，她有想過不要，奈何逸晨看她看的太緊。孩子出生以及後來，都不在她面前，她才覺得好一些。逸晨把孩子帶到她面前，最開始她覺得恐懼，無所适從。孩子該是用愛澆灌的，可她沒有愛，她不愛他，甚至也沒有想過要他，甚至她這麽污穢……

蔡氏在家的時候總是冷着一張臉，對誰都沒有笑臉。對她，對李京同樣如此。李京惹到她時，她能拿皮帶抽打很久，像是發洩似的，從一間屋子抽到另一間屋子。什麽孩子不孩子，什麽血濃于水，在沈清冉看來，簡直就是孩子的存在是絕對的可有可無。

蔡氏很懶，懶到自己餓都不會做飯的那種。有時候蔡氏到隔壁串門，甚至就在人家那裏吃了。心情好的時候，甚至還會帶上沈清冉。

蔡氏家住在最後排，周圍其實沒幾戶人家。隔壁住着一位老男人，比蔡氏大了近二十歲，家裏妻子去世了，兩個兒子，大兒子結婚了，孫子都比沈清冉大。二兒子年輕時犯了罪，被處死了。

沈清冉吃着他家的很多餐飯的時候，覺得這老爺爺很好很慈祥很大度……直到某天，不小心看到蔡氏和那個老男人在床上翻滾，她聽到那種惡心的□□時，她突然想把之前吃的東西都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