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栖鸾殿海棠初開,深紅淺粉濃淡有致,宛如蒸蒸雲霞。春日的暖風裏糅雜着清淡的花香,仿佛摻了甜酒一般,熏得人昏昏欲醉。

海棠樹下,禹棠側卧在石椅上,伴着清幽的琴聲安睡,嘴角挂着一絲甜甜的笑,花瓣飄落一身,渾然不覺。她睡了多久,旁邊的成嫣便彈了多久,只恐琴聲斷去,禹棠的美夢也會被打斷。

府中教養成嫣的嬷嬷總說皇宮是最重禮儀的地方,絕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然而在栖鸾殿養傷的這幾天,居然是她有記憶以來最放松的日子。

十幾年來她日日按着長輩的要求嚴格訓練自己,永遠不能吃飽飯,不能大步走路,不能誇張地笑,必須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任何一個動作和表情都要優雅得讓人挑不出錯。如今的成嫣在別人眼裏就是上天的寵兒。本身出自名門,相貌堪稱國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詞歌賦信手拈來,足以讓帝都七成以上的才子佳人為之傾倒,剩下的都是滿滿的嫉妒。

可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被人畫上精美的妝容,穿上華麗的服飾,乖乖按照家族的安排,扮演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角色。好像她生存的意義就是為了整個成家獻祭,沒有自己的靈魂,每一天都是那麽空洞乏味。

毀容後不再完美的成嫣,反而沒了那麽多包袱,雖然也會自傷,更多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解脫感。

成嫣多年養成的習慣一時沒法更改,但現在有禹棠帶着,她是越來越放縱自我了。沒有外人的時候,她也敢學着禹棠脫了鞋襪将腳放進冰涼的小溪裏攪水玩,深夜裏起床燃燒高燭照花賞月,在大幅的白紙上亂塗一氣,還有許多想做而一直不能做的事。

不過她也清楚,這是因為栖鸾殿的主人是樂安公主。換個地方,換一個人,她依然只能是那個循規蹈矩的成嫣。

禹棠這一覺睡得酣暢,醒來時兩頰微紅。她揉揉惺忪的眼,見成嫣還在心無旁骛地彈琴,姿态無可挑剔,微風拂過,片片落花圍繞着她飛舞,整個人仿佛鍍上了一層柔光。

真的很美啊!

即便臉上多了一條傷痕,在她看來也完全無損成嫣的美麗。禹棠情不自禁的在心裏感嘆,她的哥哥上輩子是積了什麽樣的大德,竟能遇到這樣一個天仙化人般的姑娘。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每天從鏡裏見着,便也覺得尋常了。

“公主醒了?”琴聲戛然而止,成嫣微微對她牽動一下嘴角。她傷口稍稍牽扯到便會很痛,因而幾乎不能做什麽表情,但眸中流露出來的都是柔和真摯的笑意。

“嗯,這一覺睡得真好,就是石頭太硬了,下次讓小冬子搬張軟榻來。”禹棠伸了個懶腰,“我現在精神百倍,晚上都不用睡了。”

成嫣掩口作輕笑狀。

“适才見公主神情愉悅,想是做了個好夢。”

“是啊,我夢到了我娘。”禹棠伸手摘了一朵花放在鼻端輕嗅,“不空山有一棵上千年的垂絲海棠,比這一棵大得多,小時候我最喜歡纏着我娘帶我去那玩了。我剛才就是夢到她還在世,我們一家人一同去賞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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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起亡母,神色竟然一點也不見傷感,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成嫣卻不由為之感到心中酸澀。

縱有皇上和太子的憐愛,但因為親娘的緣故,一些人依然敢不将這個公主放在眼裏,所以她将自己的心裹進了硬殼中,任由旁人謠傳評說,什麽都不在乎,才能免受傷害。

故作堅強,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柔弱呢?

“那棵樹真的好大,開花的時候漂亮得不得了,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對了,我哥來過沒有?”

“應當沒有吧,無人來禀報。”

禹棠頗為煩惱地看她一眼:“真愁人,讓他去查個事也一直沒有回音。話說回來,是誰把你送進鳳來樓的,你心裏真的一點底都沒有?”

成嫣一愣,想不到她還記着為自己報仇的事。

其實她怎麽會猜不到,只是沒想到豐城郡主真的敢對自己下手。這事若要深咎難免牽連甚衆,擺到明面上,搞不好今後薛成兩家就結成大仇了,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委屈讓家族冒這個險。更不想因為自己,導致禹棠私底下對郡主報複,釀成更大的禍事。那天禹棠和衛昙在鳳來樓大打出手驚動了不少人,似乎後來還是太子出手擺平的,好在鳳娘和将她賣進去的小混混最終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還有就是......唉,”禹棠蹙起眉,面有為難之色,“我就要去不空山了,你可怎麽辦呢?你臉上傷還沒好,這時候回成府肯定瞞不住。可是我不在栖鸾殿裏,總不好留你一個人吧?要不你住東宮去?不行不行,雖然你早晚要入東宮,現在也不能不明不白地住進去......”

“不空山?”這個地名常常被禹棠提起,成嫣現在已經知道那是她幼年度過的地方,也是先皇後的故鄉。在禹棠的敘述裏,那裏有雲遮霧罩的山水,有廢棄的古寨,有漫山遍野的鮮花野果,是一個與帝都截然不同的龐然大物。

她心裏忽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成嫣一身簡單的湖綠春裝,一把烏發松松系在身後,因臉上有傷,不施粉黛,但太子反而覺得這樣清清淡淡的她比盛裝時更顯得美麗。旁邊的禹棠披着水紅色大袖衫,她天生眉眼烏靈,唇如丹朱,不上妝也比他人濃麗一些,與成嫣相比又是別樣的美。

正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兩個同樣容色傾城的美人聚在一處,言笑晏晏,氣氛融洽,四周又是團團簇簇的似錦繁花,其養眼程度自然是成倍數的增長。

“子羽。子羽?子羽!”

子羽是太子手下的密探統領之一,饒是他一直自認為修為已經到家,面對美色的誘惑亦能做到心如止水,見此情景,也不由兩眼發直,太子連叫了他三聲才聽見。

“殿下。”他收回目光,輕咳一聲以掩飾尴尬,“屬下已經查探過,這事八成與定國将軍府脫不了關系,不過我的人去遲了一步,跟賴三接過頭的人已經被秘密處理掉了,證據也被銷毀。”

“知道就好,不用再查,現在不宜跟姑姑撕破臉。真是無聊死了。”禹襄面無表情地揉碎面前一片草葉,“這些女人就不能有片刻消停啊。”

他心知那位表妹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這麽做,背後定然少不了有人撺掇。

不過更讓他心冷的是成家對成嫣的态度。她入宮這麽多天,他們一家人從未派人問過一句她近況如何,過得好不好。他的暗衛甚至查到,成嫣被擄的當天,成家家主竟然下過一道密令,若是找到小姐時她已失去清白,那便将她殺了,僞裝成自盡。

太子曾經以為他們很珍視這個女兒,如今看來,不過是重視她能帶來的利益而已。

他後悔沒有早一步發現她的好,不過現在也不算晚,既然成家如此對她,那他将來清理起這些世家的時候也不用對成氏有所顧忌了。

禹襄遠遠望着花間的兩個少女,一個是他最心愛的妹妹,一個是即将成為他妻子的姑娘,現在都是他這一生想要傾力保護的人,他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許任何人再來傷害她們。

“子羽,将你手下的人撥一半到公主和成小姐身邊去保護,孤擔心有人一計不成,還會向她下手。”

“殿下,屬下覺得,這個差事責任重大,屬下最好親自督促他們。”子羽一臉嚴肅,目不斜視地道。

綜合他剛才的表現,太子涼飕飕地瞟了他下面一眼:“你要想親自去也可以,先切了再說吧,孤怕你監守自盜。”

子羽:“......”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禹棠和成嫣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周圍都是粉紅色的泡泡......

太子/衛昙:???

(嗷嗷嗷~每寫一章都好希望有人告訴我,我有沒有寫崩——來自不自信的手殘星人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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