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放完花燈後,紫蘇有些意興闌珊,于是便和蘇玉京回明月樓。

春風桃李夜,滿街的紅燈籠喜氣洋洋,紫蘇坐在車裏,透過被東風吹起來的簾幕看外面,不知怎麽地總覺得有些心情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只是她沒有憂郁三分鐘,就被旁邊的蘇玉京給破壞了。

“師姐這樣的表情真是奇怪!”

紫蘇今天晚上已經被他翻來覆去變化不斷的心情搞得要哭了,當下扯了一下嘴角,盡量用柔和的表情說:“蘇玉京,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好嘛!”

蘇玉京倚着墊着軟枕的靠處,臉龐在夜明珠的光輝下有些清冷,但是唇瓣依舊含着淡淡的笑,并不像是洛孤臨那樣有意的微笑,而是感覺到了有意思的東西時的微笑。他手裏的那把折扇,白紙黑字,看不分明,也為他的風姿添了幾分潇灑。

“師姐,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要做一個不尋常的人啊!”

紫蘇愣了一下,“是啊,那又怎麽樣?”

“不尋常,不便是不正常的意思,嗯?師姐。”蘇玉京又在搞文字獄了。她讀書少,可不可以少一些套路。

紫蘇差點沒有壓制住自己的怒氣,“蘇玉京!!!”

蘇玉京倒是很喜歡看着她生氣的樣子,當下點點頭,“我在,師姐不必喚了。”

輕松惬意得讓紫蘇想打他。

到了明月樓時,金漏已深,蘇玉京緩緩地披上鶴氅,下了馬車。車上的紫蘇看了一眼車和地的距離,默默地淚流滿面,她現在這副暗疾不斷的身子,不知道跳下去會不會腿軟。正這麽想着時,突然有一道清閑的聲音從旁邊遞來。

“師姐,你不會怕了吧!”

紫蘇當然不怕,她好歹也是一個為非作歹的妖女,區區下個車,呃,再看了一眼,她服輸。

“還真是。”有些自嘲的聲音,混到這個地步她也是夠了。

一只手從旁邊伸了過來,修長而白皙,就像是剪斷了一節水仙的長莖擱到了她的面前。穿着鶴氅的蘇玉京站在馬車前,修長如列松,容顏如美玉,氣質清雅,他一手伸向她,微微仰頭望着她,臉上是慣有的春溫一笑,在涼涼的夜色裏,好似是從枝桠裏噼裏啪啦地看出來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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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把手伸給他。

他微微一帶,紫蘇便從高車上落下了地,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就像是從前她踏着湖波去到湖心亭一樣,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受。

只好拍拍蘇玉京的肩頭,“謝了,好兄弟。”還一臉豪爽的表情,看得蘇玉京滿頭黑線。

旁邊的下屬甲乙丙丁:“少谷主真可憐!”

蘇玉京哼了一聲,低沉而清朗,爾後自顧自地往裏走去,他的步伐比起日常有些過快了,根本就不是紫蘇現在這雙小短腿可以追得上的。追了一會兒,紫蘇自暴自棄地慢了下來,支着腰,喘着氣。

而蘇玉京卻道:“師姐,若不快些,你的那碗肉元宵可就沒了。”他微微扭頭,臉上意味深長的表情在此刻的紫蘇眼裏看來極為奸詐。

紫蘇慘叫了一聲。

“蘇玉京,我今晚怎麽惹你了!!!”

蘇玉京轉過頭去,只是不答。好久,腳步在慢慢地放緩,道:“無它,心情不快罷了。”

紫蘇終于追上他了,已經到了樓前。她一邊喘着氣,一邊牽着蘇玉京的衣服,“你夠狠!”說這句話時,她眼裏是含着淚花的。她好好的一個逗逼硬是被他逼成一個苦瓜。

蘇玉京道:“師姐,你還是這麽不開竅。”

他的嘆息在春風裏很快就飄散了,聽得摸不到頭腦的紫蘇沒有去多想。

他們倆才剛踏入樓裏,馬上就有一團藍影閃得紫蘇差點眼睛都花了。

“少谷主。”來人的聲音出奇地平淡,簡直就像是電子音一樣枯燥乏味,卻又非常動聽,這種奇異的組合,在現在的明月樓裏只有一個人,那便是真面癱女·含光。

不知道她從哪裏冒出來的。

看到腹诽的紫蘇時,她又道了一句“蘇姑娘”,然後徹底忽視了紫蘇,畢恭畢敬地朝蘇玉京說話。

“少谷主,樓上葉姑娘的身體出了點問題。”

旁邊的仕女充耳不聞地把蘇玉京鶴氅脫下,又為他整理了一下柔亮的黑發,便無聲退下。

他把扇子放在案上,擡頭問:“怎麽回事?”

紫蘇就更加誇張了,“不會是那兩個老頑童搞的吧!”她走來走去,左手敲右手,生氣的樣子就像是一只鼓着嘴巴的倉鼠。

含光搖搖頭,把一張清秀的臉蛋板成一張棺材臉。“不是。就在剛才,葉姑娘額頭上那粒朱砂突然就沒了。”

紫蘇難以置信,“怎麽可能,那可是我練成芙蓉淚經的标志啊!不可能消失了啊!”即便她死了,那粒血淚也不會消失。

含光道:“兩位前輩在樓上,蘇姑娘可以上去看看。”

紫蘇咬着唇,一時心裏百轉。

蘇玉京道:“師姐,只不過一粒朱砂不見了,既然兩位前輩沒有說,便還好。”但是紫蘇的表情仍然不見放松,于是提議道:“上去看看。”

紫蘇早有這個念頭,只是一時之間給忘記了,“嗯。”再也沒有平常的嬉笑之語,她這樣子好像是煩惱什麽。

二樓的床前,雪知鶴和千機兩人都一臉困惑地看着床上的雙十女子。他們還不時地争論着什麽,由于語速過快,又帶着地方口音,很難聽出什麽來。更別提,紫蘇根本就沒有心情聽了。她跑到床邊,擠開了雪知鶴,居高臨下地瞧着床上那個容顏蒼白的女子,果然額間的朱砂不見了。

沒有那點紅的點綴,淡紫的唇瓣,慘白的臉蛋,英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最令她讨厭的柔弱無力。

雪知鶴有些心虛地瞥了一眼自家的徒弟,“那個……”

紫蘇轉過頭,幽幽地看着他。“師父。”

雪知鶴最受不了就是紫蘇的陰陽怪氣了,“哎呀,老夫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是把銀針插入會心穴,轉頭和千機怼了幾句就這樣了。跟我沒關系啊,要怪就怪千機臭老兒。”他擺擺頭,把責任一把推給旁邊的吃瓜群衆千機。

受了牽累的千機猛地跳開,“雪知鶴你也太黑了吧!我可什麽也沒做啊!”

紫蘇哼哼,“那麽是我的錯了。”

雪知鶴和千機聞言,同時點頭。

紫蘇差點被氣哭。

“你們夠了啊!”

轉頭對旁邊的蘇玉京道:“小師弟,今晚上他們倆的元宵不給做行不?”

雪知鶴和千機下意識地看向蘇玉京。卻見蘇玉京很給自己這個僞師姐的面子,嗯了一聲,又朝一臉血的頑童二人組道:“既然受師姐之托,兩位前輩,那麽對不起了,今晚蘇某不能盡主人家的熱情招待。”

雪知鶴道:“亂綱啊!”又用一臉不争氣的表情看着蘇玉京。

而千機則笑眯眯地道:“雪老頭,徒弟要上房揭瓦了啊!”

雪知鶴怼他,“呵呵,總比某人直到現在還沒有徒弟強。”

千機:“……”

“喂,你們兩個可不可以暫停會兒,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紫蘇扶額,實在覺得很無語。

雪知鶴和千機彼此看了對方一眼,哼了一聲,這也太難了。

總是能抓住核心問題的蘇玉京說話了。“前輩,假定師姐芙蓉淚經練成,那額頭上的朱砂消失又會有哪些原因?”

直到現在,他還是對紫蘇練成芙蓉淚經心存疑惑。

不過,這個問題可把兩位老頑童給問住了,皆是一副思考中的模樣。

半天,紫蘇都快忍不了這股子沉默時,床上的身體已經被兩雙眼睛琢磨了好久。

蘇玉京坐在椅子上,優雅地阖着描着梅紅的纏枝茶花茶蓋,一股氤氲的淡香霧氣擠了出來,他瞥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又微微側眸望了下身邊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的她,她敲打的間隔越來越快,也似主人越來越不耐煩的心情一樣。

雪知鶴和千機讨論了幾句後,雪知鶴一臉為難地道:“乖徒,雖然看不出來是什麽原因所致,不過似乎并沒有對你的身體造成什麽影響,反而還……”

千機接着說,“本來斷絕的經脈有不少都續了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起死回生一樣。”他的眼睛放着光,“雖然還沒有醒過來的痕跡,但已經很了不起了。”

紫蘇一下站起來,把桌上的茶壺都撞得顫了一顫,她的臉上是毫不隐飾的欣喜。“太好了。”

不過,馬上就沉了下來。現在她在這個身體裏,如果她可以醒來,那醒來的又會是什麽人?心裏居然有點不想她那麽快醒來了。

蘇玉京注意到她臉色的變化,道:“師姐不必擔心,兩位前輩都是當世的奇人,一定會找到讓師姐還魂的法子。”

放下茶碗,他繼續道:“師姐馬上便要動身前往四川唐家堡,雪前輩若是不嫌棄,不如同玉京前往迷谷,一來可以和千機前輩一同調養師姐的身子,二來迷谷的藏書閣有許多奇書秘籍,也許兩位前輩可以從中找到法子。”

雪知鶴瞅了一眼千機,“你小子可真會算計。不過老夫一人就夠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知道什麽。”

被認為是不三不四的千機哼道:“我還覺得你是一個累贅。”

兩人又怼了起來。

紫蘇無語。轉頭看着蘇玉京,臉蛋還是近乎透明的膚色,她突然誠懇而認真地說:“小師弟,多虧我還認識你。”

蘇玉京不給面子地接道:“讓你多了一個可以坑的師弟?”

紫蘇怒摔鍵盤,“還能不能好好地對話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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