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56 北海

瞿北辰知道夏曦很重視今天的面試。所以被龍少不知好歹的電話吵醒的時候, 雖然沒什麽好氣, 但還是托他過去看看。

沒想到, 還真的出了狀況。

電話裏, 夏曦的聲音細碎而無助, 聽到他的聲音，似乎更加難過。

瞿北辰只覺得心沉了一下, 自己也緊張了起來，忙在電話裏繼續哄她慢慢說。

好一會，夏曦才哽咽着，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話, 瞿北辰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暗自松一口氣。

夏曦雖然平時看着處事溫和, 但瞿北辰知道, 她其實是個驕傲且要強的人。

他對她的專業并不太了解，不知道那弦是怎麽斷的, 不過能想象得到這件事對她的挫敗感有多大。

“你後面就用剩下的弦拉完了？”他問。

夏曦吸着鼻子：“不然還能怎麽辦……”

不知道是發洩出來的關系還是傾訴對象的關系，夏曦用龍少的紙巾擦幹了眼淚, 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她瞅瞅旁邊，龍少替她拿着琴和包，眼神不住偷瞄過來。

“也就是說你其實還是完成了。”瞿北辰道。

“可是……斷了啊。”夏曦背過身去，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

瞿北辰：“你跟我說過，樂團對樂手的要求跟演奏家不一樣，更側重配合能力和譜面表達能力。”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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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前面的演奏已經展示了專業水平，視奏雖然出了意外, 但那屬于客觀上的不可預知。我覺得這恰恰展示了你的應變能力，說不定也加深了他們對你的了解。可以設想一下，如果這是演出過程中出了意外，一個第一次識譜就能把問題處理掉的人，難道不正說明功底深厚麽？”

夏曦：“……”

瞿北辰：“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但你可以想想，面試設置這些環節的目的是什麽呢？只是比誰更能夠一口氣完成麽？我覺得對于樂團來說，他們招聘的本質其實是選擇一個良好的合作搭檔，考察的着眼點應該是多角度的。”

他說得很認真，夏曦聽着，只覺心跳在變得緩和，之前的慌亂感似乎在漸漸消失。

瞿北辰：“怎麽不說話？”

“我覺得，我好像要把你說的當真了。”夏曦破涕為笑。

電話裏傳來瞿北辰帶笑的低音。

“聽我說的沒錯。”他得意道。

夏曦揶揄：“你寫論文也這樣狡辯麽？”

“這哪叫狡辯，這叫客觀分析。”瞿北辰，“他們要是不要你，是他們眼光不到，樂團多的是，換一家更好的。”

“嗯。”夏曦應一聲，最後吸了吸鼻子。

“不難過了？”瞿北辰覺得她似乎恢複了情緒，試探地問道。

“難過。”夏曦卻道。

“那怎麽辦？”瞿北辰想了想，“我回去一趟？”

夏曦心裏一動，想說好啊。

但畢竟已經恢複了理智，彎彎唇角，“那倒不用。”

瞿北辰正要說話，卻聽夏曦道，“你給我唱歌。”

“……”瞿北辰囧。

他看看四周，早晨空氣正好，寄宿人家的女主人給他端來了馕餅煎蛋和茶，村裏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坐成一排抽水煙，好奇地看着這個面貌迥異的年輕人。

“現在？”他小聲道。

夏曦：“你不想唱就算了……”

“沒說不想唱。”瞿北辰起身，走到幾米外的牆根，深吸一口氣。

“想聽什麽？”他問。

夏曦剛才只想打趣，沒想到他居然答應。

想了想，她說，“你唱……甜蜜蜜好了。”

瞿北辰再度囧。

“幹嘛唱這個……”他有點嫌棄。

夏曦聲音弱下：“不唱就算了……”

“唱唱唱！”瞿北辰連忙道，說着，抓了抓頭發，往身後瞅一眼那些人，清了清嗓子，小聲的唱起來。

夏曦聽到他低低的聲音，有些輕，但的确是歌聲。

電話裏能聽到他的氣息，雖然有些地方像是記不住歌詞蒙混過關，但他仍然不緊不慢地唱了下去。

夏曦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心裏好像真的開了一朵花，搖曳在春風裏。

*****

龍少開了車過來，就在停車場。

夏曦一邊跟着他走，一邊跟瞿北辰繼續講電話。

他強忍着肉麻，終于唱完的時候，長籲一口氣。

“你滿意了？”他無奈道。

“還行。”夏曦望望天空，“旁邊有人給你鼓掌麽？”

瞿北辰瞅一瞅身後，道，“沒有，不過應該都覺得我是神經病。”

夏曦忍俊不禁。

這時，她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在叫“Qu”，瞿北辰用英語回了兩句。

夏曦問：“你要去工地了？”

“等會吧，應該快了。”瞿北辰道，“你什麽時候回家？”

“下午。”夏曦道。

“幾點？”

“五點半。”

瞿北辰了然。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電話挂了。

夏曦把發熱的手機還給龍少，他接過，看着她。只見她眼圈還紅紅的，神色卻與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謝謝。”她有些不好意思。

龍少笑了笑，朝停車場裏望了望，擡擡下巴，“車在那邊。”說着，帶着她走過去。

夏曦到了旁邊才看到車頭的T形标志，震了一下。

“這是你的啊？”她瞅瞅龍少。

“嗯哪。”龍少一臉自然，開了車門。

夏曦知道他們家的家境不錯，沒多說。

龍少正坐到駕駛座上，手機震了一下，是瞿北辰的微信。

瞿北辰：你下午有空麽？

龍少：沒什麽事，怎麽了？

瞿北辰：她五點半的飛機，幫我送送她。

龍少發了個奸笑的表情。

龍少：你剛才是不是唱歌了？

瞿北辰：你管得着麽。

龍少：她那事你打算怎麽樣？

瞿北辰：什麽怎麽樣？

龍少回頭，看一眼正在往後座放大提琴的夏曦，繼續打字：我記得，你外公那邊不是也跟搞音樂的來往挺多麽？你跟他們說說，我覺得應該能幫上。

瞿北辰看着手機，想了想，不禁苦笑。

瞿北辰：也許能幫上，不過她不會高興的。

龍少：？？？為什麽？

瞿北辰：要不你再給她訂一間希爾頓？

龍少：……

龍少：有道理。

瞿北辰：快沒信號了，有事留言。

龍少回複過去，轉頭，夏曦已經坐上了副駕。

“去哪兒？”他把手機收起來，問道。

夏曦想了想：“你能先送我回酒店麽？”

龍少微笑，發動汽車。

*****

夏曦訂的酒店就在音樂廳附近，沒多久就到了。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收拾了行李，到樓下退了房，回到龍少車上。

折騰了一個早上，夏曦已經覺得有些餓了。龍少口口聲聲說要帶她去吃好吃的，開着車，一路往市中心走。

夏曦原本擔心龍少會炫一把富二代奢侈腐朽的作風，帶她去一個死貴的地方。沒想到，他領着她進了一間風格年輕的葡式餐廳，裏面挺熱鬧，坐的都是和他們同齡的人。

龍少熟門熟路，拿起菜單點了幾樣，夏曦看了看價錢，消費并不高。

“首先聲明啊，”龍少道，“這餐是辰辰請的，你要還錢就還給辰辰。”

夏曦啼笑皆非。

沒多久，餐點端上來，主菜是烤得金黃的雞肉和土豆，配上芝士醬和蔬菜沙拉，香味撲鼻。夏曦食指大動，在龍少面前也不裝矜持，痛痛快快地吃起來。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着從埃及回來以後的事。

夏曦問：“你們後來還去了什麽地方？”

龍少道：“沒去什麽地方，你走了以後，辰辰每天都弄論文，無聊死了。”

夏曦忍俊不禁。

“你回來幾天？”她問。

龍少：“也就這兩天，下周一走。”

夏曦了然，好奇地問，“我記得你說過，你在那邊讀的是商科。讀完以後打算做什麽，回來麽？”

“應該是吧。”他苦笑，停了停，忽然看看時間，“你的飛機是不是五點半？”

“嗯。”夏曦點頭。

“等會還有點時間，你想怎麽過？”

夏曦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先去機場等着？”

龍少不以為然：“現在才一點，這麽早去多浪費。”說着，他眨眨眼睛，“你想不想看看我舅媽的作品展覽？”

夏曦聽着，一愣。

*****

龍少把車開到停車場放好，夏曦跟着下了車，朝那棟白色的建築走去。

現代主義風格的外觀，如幾何方塊一樣展開，卻毫不顯得粗笨，簡潔而優雅。夏曦跟着龍少，踩着白沙鋪就的小路往正門走，遠遠的，就望見建築前的刻字：歆之美術館。

“瞿北辰媽媽的作品就在這裏面？”夏曦問。

“對。”龍少道。

他沒有買票，領着夏曦從免票通道往裏走，工作人員看到龍少，微笑地致意，“龍先生午安。”

夏曦詫異非常。

展館裏寬敞明亮，夏曦剛才看到正門前的招貼，裏面正在舉辦一個現代雕塑作品展覽，似乎是名家，來參觀的人不少。

未幾，她就看到了展館內，紀念牆上的人像。

那是一個女人側臉的黑白照片，打着光，顯得色調柔和。

她三四十歲的模樣，梳着端莊的發髻，正在工作，凝神注視着面前的雕塑作品。

照片下面的說明是“本館創始人陳歆之女士”，後面跟着生卒年。

夏曦看着她，想起自己在瞿北辰書桌上看到的那張舊照片，片刻，轉向龍少，睜大眼睛，“她……”

“對，”龍少神色平靜，“她就是我舅媽。”

夏曦有些怔忡。

“瞿北辰沒跟我說過。”好一會，她說。

“他從不跟人提這些。”龍少道，“事實上，我舅媽在生前就把這間美術館留給了他，但他一直沒有接受，所以這些年一直是他舅舅在管理。”

夏曦不解：“為什麽不接受？我是說，他跟他爸鬧僵了以後，不是沒了經濟來源麽？”

龍少苦笑：“這就是他倔的地方。其實這個美術館運作的資金來源，主要還是來自他爸。他覺得接受了這個地方，就等于接受了他爸的錢，他不肯。”

夏曦結舌。

陳歆之的作品作為固定陳列，有一個專門的展廳。

展廳就在紀念牆的後面，做得十分別致。空間的劃分和設置，能看出來是專門為展品設計的，每一件都擺設得恰到好處。

與照片上溫婉的形象不同，陳歆之的雕塑作品大多抽象，看上去有一種寫意式的粗犷。夏曦一路參觀着，仔細看看作品的名稱，又看看作品的模樣，深深覺得自己想象力匮乏。

龍少卻懂得很，幾乎每一件都能講出點名堂。

“她還有別的好些作品，放在展館各個地方，等會我們都能看到。”他說。

夏曦應一聲，掩飾自己的淺薄。

忽然，她的目光瞥見一件漢白玉的石雕。

在粗糙的原石上，雕刻着一個小男孩的胸像。兩者一體，風格卻是兩個極端。

作者一反随意的風格，将小男孩的面容雕刻得細致入微，光潔如玉，仰着頭，似乎在看着上方的人，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

名字是“摯愛”。

“這是瞿北辰？”夏曦看向龍少。

“對。”龍少笑了笑。

夏曦看着眼前的雕像，不禁再度想起那張照片，心中欷歔。

“小龍？”正在此時，二人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夏曦轉頭看去，只見一個人走了過來，高大的身量，穿着精致的西裝。夏曦訝然，只覺頗有幾分眼熟。

“曦曦，”龍少介紹道，“這是海哥，辰辰應該跟你提過。”

夏曦這才想起來。

瞿北海，瞿北辰的堂兄。

她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有些猝不及防。

但瞿北海已經走到了面前，看着她，露出微笑。

“夏曦。”他的聲音比瞿北辰厚實些，真人比照片上看着要更溫文儒雅，朝夏曦伸出手，“終于見到你了，希望小龍沒有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