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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A

A7

中島敦拘謹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手裏捧着杯用來暖手的熱茶,感覺這一方平時每次來都要默默感嘆一句“好寬敞”的空間今天簡直壓抑得要讓人窒息。他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芥川,卻發現後者面色如常,挺直脊背坐在那捧着茶杯喝茶的樣子一如既往地板正:雙肩成一線、脊柱彎曲的弧度标準,實在是讓人難以挑出哪怕只有一點的小毛病。

放下茶杯,芥川龍之介偏過頭,目光平滑轉向人虎,用眼神無聲發問:看什麽?

算起來,基于偵探社與黑手黨之間“平時老死不相往來、但關鍵時刻也能捏着鼻子成功牽手”的關系,在雙方兩位首領以及兩個地位超然的前輩之後,他們兩個也已經搭檔五六年,雖說日常打架一次沒落下過,但好歹看懂眼神示意這種小事還是能做到了。

中島敦用力看他:現在這是什麽情況?話說你怎麽這麽淡定?那剛剛那副震驚的表情是幹嘛,逗我玩??

芥川:“…………”

敦是貓眼,雖說這幾年在偵探社的歷練讓他變得越發成熟,眉眼間那種年輕人的稚氣感褪了不少,曾經的小老虎變成了大老虎——但那雙貓眼仍然又大又亮,傳遞起眼神來極為方便,神采奕奕,生動又活潑。

芥川龍之介警告性的看了搭檔一眼,随即轉回眼神,用行動表示了拒絕再和他交流的意圖。

這時腳步聲響起,中原中也從樓梯上走下來,手裏拿着一份資料——芥川今天來這裏拜訪前輩的目的就是這個。看見這個松松穿着件浴衣的黑手黨重新出現,于是中島和芥川一前一後由坐變站,剛剛還差點用眼神打起來的兩人在前輩面前立刻收斂了不少,老實起來。

中原中也走過來,把用牛皮紙袋收好的資料遞給芥川,自己到他們正面的沙發上坐下,沖他們兩人微微一揚下颚:“坐吧,在家不用那麽客套——我怎麽感覺你有點緊張?”

後面那句就是在對敦說了,托某位先生的福,這幾年他們接觸的機會不比中原工作時和芥川共事的時候少。中原中也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表情難道很嚴肅嗎?”

“沒有,就是……”中島敦和芥川重新坐下,眨眨眼還是先把主要關心的問了,“……中原先生,身體真的沒關系麽?”

“啊,沒關系啊。”中原中也漫不經心地端起先前泡好的檸檬茶,“只疼了那一時半刻,現在完全沒事了。”

“哦……”中島敦點點頭,想接着問“那剛才是怎麽回事”,但又忌憚一旁面無表情站在落地窗邊、讓整個一層陷入窒息氛圍的源頭,只好小心翼翼地觑了那邊一眼,“不明白那位是什麽情況”和“不明白中原先生剛才怎麽了”的疑惑一樣強烈。

中原中也注意到小老虎(在前輩眼裏,哪怕後輩成長變成大妖怪也仍舊還是當初的小老虎)的眼神,淡淡“唔”了一聲:“你不用管他……你今天過來是為了談先前國木田說的工作的事吧?可能暫時沒辦法進行偵探社那邊的事情了……現在讓他忙忙芥川的工作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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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淡定默不作聲的芥川聞言挺了挺本就坐姿标準的脊背:“那麽,果然……”

“他當時故意想看看你反應,所以做出來還是挺明顯的。”中原點點頭,“芥川你應該不陌生才對。”

“……是。”即使早有預測,但當猜想真的被證實,芥川的眼睛裏還是免不了洩露內心震驚。他頓了頓,随後低聲說:“強烈的既視感,還有現在……也是已經習慣了的事情了。”

即便站在那裏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放在你身上……但仍然會讓周圍人自動噤若寒蟬,冷汗不受控制地一層層冒出,

當時還在黑手黨當幹部的太宰先生……就是這樣的男人啊。

這邊兩個黑手黨說着只要是黑手黨成員便都深有感觸的暗語,可旁邊還有個身家履歷清白的無辜青年。中島敦聽了他們這番語焉不詳的對話,頓生被孤立的孤獨感:“什麽既視感?”

“同你無關。”芥川龍之介在短暫的震驚後迅速恢複平靜,對中島敦發出一聲慣常的冷哼,“總歸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

“????”被日常嘲諷,而中島敦早就磨練出了應對的條件反射,“你說這個的話,不用我再提醒你,你只比我大兩歲這個事實吧芥川?我玩泥巴的話你也就在堆沙堡,半斤八兩好不好??”

芥川反駁:“我沒有堆過沙堡。”

預感到一場大戰将起的中原中也不得不出面調停:“行了,十年前你們哪個都不是玩泥巴和沙堡年齡,都少說……”

中島敦不甘示弱:“那我也沒有玩過泥巴啊???”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嘆了口氣,幹脆站起來,把客廳留給剛剛就有這個苗頭、現在終于預備吵起來的兩個年輕人了,自己走到離客廳有點距離的落地窗那裏,去看看被自己晾在那的某個小狼狗。

剛剛心髒傳來的那陣劇痛來得毫無征兆、去得也無聲無息,有沒有一分鐘都說不好。但承受了這痛苦的中原以及靈魂是從過去而來的太宰治卻不約而同從這一點中敏銳察覺到了關于這場奇妙經歷的某些“真相”——或者說,一些接近真相的推斷。那些推斷的內容顯然讓人不怎麽愉快,令年輕的黑手黨直接沉下了臉,看着中也沒事了之後就面無表情地杵在了這落地窗邊,鳶色的眼睛透過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看着外面。

他的目光中透出一絲令人膽顫的陰郁,盡頭不是那片因為季節不對所以光禿禿一片的草地,而是遙遙看向了……另一個他暫時無法插手的時空。

讓人記起來,為了某些不可言說的目的而撒嬌和扮可愛……這些像極了那些學校裏極受女生歡迎的小男生的手段,其實并不是這個十八歲年輕人的真實一面。

從新首領上任到組織的地位再度鞏固那段時間當中,那些由黑暗和鮮血建立起來的清單、那些無法想象具體數額的暴利,有将近一半都是這個“歷史最年輕幹部”的功勞;他不是什麽英俊且有點小壞的可愛後輩,而是會穿着沒有一絲褶皺的黑西裝,在工作日下午坐在本市最豪華酒店的酒吧裏,漫不經心地與帶着十幾條機槍來談判的對手談一場涉及到幾百萬美金流動的生意的黑手黨。

——當然,這些表現出來的危險,用來讓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兩個人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倒是足夠了,可對從小就和他一起長大的中原中也來說,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讓他走了下神,不合時宜地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唔,雖然懷疑“節制”這兩個字恐怕是被囫囵吃進肚子裏了,但偶爾和有點兇有點急躁的年輕版太宰做這麽一次,感覺還是很刺激的。

聽到身後聲響,太宰治頓了頓還是轉過頭,無聲地看向十年後的搭檔。

不過因為剛才走神進午夜小劇場裏的原因,中原中也被他這麽一看,回過神時把自己先前想要說的話給忘了,略有些尴尬地沉默兩秒,忽然想起了個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我昨天讓你帶兒子去打針,結果你先跑回來了——那兒子呢?”

“……”內裏十八歲的太宰治嘆了口氣,似乎在嫌棄中也無論什麽時候都很大條的神經,不過倒是因為這聲嘆氣的動作而讓那張冷臉回溫了一些,“……錢啦。塞給管理員了一點錢,拜托他帶那條傻狗去打疫苗,反正看他的樣子,平時大概也沒少喂過它吃的。”

中原中也點點頭——管理員先生和他們的确很熟了——然後這才不動聲色回歸走到這邊的目的:“你剛剛生什麽氣?都吓到小朋友了。”

太宰治微微眯起眼,落地窗邊陽光充沛,光線下有着一副成熟外表的男人看起來英俊無比:“我生什麽氣……我才不信你猜不出來呢,中也。”

中原中也看着他。

心髒奇怪而短暫的劇痛不會毫無由來,假設和這場發生在眼下的奇妙經歷相關,那麽讓他如此痛苦,所能聯想到的,也就只有看做是過去那個十八歲的中原中也即将出什麽事的征兆了。

這個“事”可能涉及很多結果,但無論哪一種肯定都不是成熟版這個中原中也願意看到的。

那麽,再假設這個事情的結果,嚴重到會對十年後的中原中也造成極大影響,那麽這就算是一個時間運行當中的bug。而不管是什麽原因導致了bug的出現,但如果真的有時間運行法則這麽一說的話,那它肯定會對這個問題進行修正以便不會因為這一個節點的改變,從而環環相扣得導致魏來被改變得面目全非——相當于系統的自檢功能。

如果在前兩個大膽、甚至有些異想天開的假設都成立的情況下,那麽發生在太宰治身上的事也就勉強能解釋了:他和中原中也最為親近,短暫地回到過去,說不定會阻止那個不該出現的“事故”發生。

雖說只是個沒有證據的推斷,但在沒有其他解釋的現在,也就這個看起來最為接近真相……同時也變成了讓太宰治惱火的地方。

十八歲的黑手黨幹部沉着臉:“我自己的搭檔,哪怕中也真的很讨厭,但我也不會做出眼睜睜看着他去死這種事——換個別人去就能規避風險?嗤。”

“什麽別人,那不就是你自己嗎?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推測,都無法斷定這邊過了一天多,而那邊是否在以相同速度流逝同樣的時間。”二十八歲的中原中也感覺這句話都無從吐槽,“另外我要申明一點,哪怕沒有你們,你或者大的那個,過去的我自己肯定也能平平安安的。”

“那你解釋下現在的狀況?”太宰治沖他露出一個讨厭的笑,“如果是現在的中也,即使我才接觸你,但也能确認現在的你即便一個人也可以安全無虞……可中也自己說實話,十年前的你,真的能做到現在的你這樣完美麽?”

污濁是個隐藏的炸彈,是哪怕只是用錯一次時機,就會不分青紅皂白連敵人帶自己一起吞噬的怪物。

中原中也:“……”

他無從反駁。但在眼下,他也的确表現出了一個多出了十年人生經驗的成年人的穩重。

“說是這麽說……”他看上去不怎麽着急,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會不會在下一刻“消失不見”,反而對太宰這種反應感到有意思的成分還多一些,“但現在,我們也只能暫時先觀望事情的發展了。”

十八歲的太宰移開目光,接着看向窗外那片灰突突的草坪,突然開口:“或許,那時真的有我無法注意到的地方。”

“但我保證……”

“事情不會就這麽結束的。”他低聲說。

…………………………

………………

黑發的年輕人坐在床上沉思。

中原中也猜對了一點,十年前和十年後的時間上的确出現了一點微小的偏差。那邊過了一天半,而這邊的太陽剛剛升起。

外表很嫩,但殼子裏靈魂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是二十八歲的太宰治是被鬧鐘叫醒的。醒來後沒感覺到懷裏熟悉的溫度,在不情不願睜開眼之後,沉默替換了不爽,緊接着發現身下的單人床是如此的眼熟……仿佛一朝回到解放前。

而掐着點似的,在鬧鐘響起之後一個電話跟着打進來,太宰治面無表情地接起來一看,是廣津老爺子。

“太宰先生,四十分鐘後車子會到您樓下。”記憶裏前天剛動了一個小手術、打算和中也在醒來後去療養院探望的老人在電話裏說,“今天首領會接待那位小泉先生,您與紅葉大人都需要出席。”

太宰治:“…………”

挂了電話,太宰治下床,走出熟悉的卧室來到穿衣鏡前。他看着身上某幾處繃帶下隐隐滲出的血跡,又環顧了一圈身處的這間眼熟無比的高級公寓,最後拿手機看了眼時間。

“……”

嘆了口氣後,太宰治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從美人在懷還能成天懶在家中的人生贏家狀态,忽然就回到了累死累活打工的社會人時期。

為什麽只是睡了一覺,再醒來之後人生就突然回了檔?

TBC.

Part B

*現在是Part B,十八歲年輕人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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