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深秋裏能有游泳派對是件不尋常的事。

可是這事在關錦鵬的家中,卻算不上什麽。四周落地的玻璃窗關上,室內空氣溫暖,長形的泳池邊宛如初夏。

宋淮端着一杯水坐在泳池邊的長椅上,心不在焉地看着來往的年輕人。四周氣氛熱烈得讓他這心境已經有些年歲的老人有些不适,一不小心,泳池裏濺起的水噴到他的背上。

他平時不常去關錦鵬的場合,以前偶爾出現,也不過是露露臉免得別人以為他死了。關錦鵬的泳池派對是年前最重要的交際大事,年輕一輩中但凡有點地位身世的都會出現,他自然也要表示一下自己并沒有怯場的意思。

這樣的場合保镖是不能進的,而且矮個子走後平安無事,他也早就把人都遣回去了。

他隔着落地的玻璃窗,遠遠地看到正對面小樓上關聞的書房裏,關錦鵬似乎正在跟他父親說着什麽。他的睫毛微一顫,看口型關聞似乎說了“宋淮”兩個字。

宋淮,又或者是送懷,又或是送還……似乎還夾雜着“比你聰明得多”。

我操他們在說什麽!

事情有些不太對,他是不是應該逃?

他轉頭,眼角的餘光掃過不遠處的長椅,祁楊站在長椅前,一條深藍及膝泳褲,一件白色小背心,正在同身邊的人說話。

祁楊也來了?宋淮咽了咽口水,重新坐下來。

他屏息而望,只見關錦鵬出了關聞的書房,不過片刻,面無表情地走進室內泳池裏來。

他一出現就有人簇擁而上,關錦鵬沒有穿上衣,也不跟人打招呼,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扔,一個飛身深深跳進旁邊的泳池中。

宋淮轉過身喝水,只見關錦鵬游了一個來回,從跳水的地方上了岸,右腿輕輕一晃,連忙扶住身邊的欄杆。

身邊的人立刻遞給他一塊毛巾,關錦鵬擦完頭,毛巾的尾端不小心一刮,及膝泳褲下露出的右腿膝蓋上現出一條長長的陳年疤痕來。

那條疤從小腿直到膝蓋,似乎是手術開刀所致,事隔多年還觸目驚心得很。身邊一個人忙說:“鵬哥,腿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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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蛋,不會說話滾遠點。” 另外一個趕緊把他推開,“鵬哥,別聽他胡說八道,我給你擦擦腿,上點藥酒按摩按摩。”

關錦鵬的注意力卻似乎根本不在他們的身上,臉上仍舊沒有表情,目光只是落到宋淮的身上。

“鵬哥,你把腿放平,我給你——”

“不用你。” 他忽然間出了聲,奪過他手上的毛巾,目光直直地看着宋淮,“你來。”

話說完,一張毛巾丢在宋淮的身上。

周圍的人立刻安靜了些,有些新來的人不明究竟,忍不住側過頭看着。

宋淮的臉上帶着笑,看起來不但不好看,甚至有些憤怒的僵硬。

關錦鵬的目光從頭頂上壓過來,看起來沒什麽表情,卻從眸子底透出一絲冰冷的寒意。

那條醜陋的傷疤,時時刻刻提醒着關錦鵬他們之間的仇恨。

宋淮站起來笑着:“關大少爺,我手笨又沒用,怎麽會給人按摩?你身邊這幾個這麽殷勤——”

關錦鵬冷冰冰的目光直對着自己。

這時候的關錦鵬是不能惹的,他想橫起來時,你不聽話他會按着你的頭求饒認輸。宋淮眼角的餘光又掃一眼祁楊,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被他看到,很難受,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其實,即便祁楊不在,宋淮也從來沒在這種時候低過頭。他可以被關錦鵬欺負侮辱,可以被他當成笑柄,可以在衆人面前丢盡顏面,可是關錦鵬要他跪下來屈服的時候,他一次也沒有就範過。

就因為如此,關錦鵬一直恨不得把他弄死。

可是弄死便是一條人命,關錦鵬再橫,也不想玩出人命來。更何況,他宋淮死了又有什麽意思,有什麽可玩的?

他不敢想此刻的祁楊是怎麽看他的,笑了笑:“關大少爺,總不會強人所難不是?”

“你做不做?” 關錦鵬問。

宋淮的脊梁骨挺直,只是笑。

關錦鵬的臉色平靜下來,也笑了笑:“随你的便。”

他突然間沒了聲音,只是坐着自己擦腿,四周的人見他再沒有動靜,面面相觑片刻也逐漸散開,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說笑。關錦鵬站起來跟幾個有來往的朋友說了幾句話,忽然間走上前來拉住宋淮的手臂。

宋淮知道就算躲也已經沒有辦法,被關錦鵬和身邊幾個人架着,無聲無息地走入隔壁單間的泳池旁。他拼命掙紮,兩個人按壓着宋淮的脖子跪下來,将他的臉按入地上的水池當中。

宋淮痛苦地感受着窒息封閉的感覺湧上來,身體不斷地搖晃,想要逃離那水面。

身體突然間被抓着揚起,宋淮滿臉是水深深呼吸,還沒來得及吸多少氣,關錦鵬一把抓着他的頭又按進水裏,宋淮的全身都好似已經虛脫,鼻子裏進了水,想咳又咳不出來,發出一種古怪而痛苦的聲音來。

就在他幾乎要窒息之際,身體忽然間又被抓着起來,關錦鵬冷冷地說:“你想通了沒有?”

宋淮已經沒了掙紮的力氣,只是搖頭,低低地說:“沒。”

關錦鵬的臉上露出一種猙獰的神色來,狠狠抓住他身上的小背心:“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宋淮咽着口水,笑道:“你是想另外一條腿也廢了?”

關錦鵬咬牙切齒地掐住他的頸項,一把又把他的臉狠狠壓在水中。

宋淮的眼前發黑。不行了……不行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喪命……

他年紀不大,人生還很長……該做的事還沒做……仇沒報……而且他現在還想交個男朋友……

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陣響亮的玻璃碎裂聲。那聲音煞是驚人,四周的人全都安靜下來,玻璃落地的清脆聲音回旋不絕,像是被什麽東西打碎了整面的玻璃牆。

關錦鵬的手一松,宋淮捂着喉嚨揚起頭來,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游泳池裏只聽見他劇烈的咳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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