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再見

江北站在昏黃的路燈下,來回張望, 許是等得太久了, 他心裏越發沒底, 那人應該不會再住在這裏了吧。

“你沒給他打電話啊?”周明問江北。

“他把我拉黑了……”江北依然在路口張望,聲音越來越低,“勞斯萊斯,黑色的, 你別看漏了。”

周明在心底嘆了口氣, 看沒看漏又有什麽區別,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呼風喚雨, 嬌妻在側,哪裏還會舍得從銷金窟抽出魂來?

又傻等了半小時,周明實在心疼江北,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杯熱乎乎的關東煮, 讓他捧在手上。

江北沒什麽食欲,只吃了一串海帶結, 死氣沉沉的那雙眼睛還在倔強地掃視過往車輛。

“走吧, 他今天不會回來的。”

時間幾近十點,要回來早就回來了,無望的等待有多可怕,周明從江北的那雙眼睛裏就能讀懂。

車來車去,始終沒有要等的那輛,路燈把他的影子拉長, 孤零零地映在水泥路面上。

江北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神色悻悻,“我戒指還在他那兒……”

周明不忍說些狠心的話,只能委婉地哄他,“過幾天我再陪你過來。”

“那他今天住哪兒?”江北用鞋底使勁碾着腳下的一片黃色葉子。

“他不是訂婚了嘛,應該跟他未婚妻住一起吧。”

“哦。”江北擡起頭,不再盯着那片碾作塵的落葉,兀自嘀咕:“這樣啊。”

“咱們回去吧。”周明掂量着江北的臉色。

“那傻逼上個月還說喜歡我來着,非要我給他當小三,我沒同意,周明,你說他是不是傻逼,嘴上說喜歡我,可他還要娶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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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的鼻頭隐隐泛了紅,不知是被夜風吹的,還是內心的酸楚寫照,這些只有他自己分的清。

“關東煮還吃嗎?不吃給我吃。”周明作勢就要去搶。

江北半轉過身體,弓起後背擋住了突然襲來的手,“我還吃呢,搶什麽搶。”

周明笑了笑,他就想陪着這人鬧一鬧,也許肢體上舒展舒展,心裏多少能好受點。

江北套上頭盔,坐在了小電驢後面,右手捧着剩下的半杯關東煮,裏面的湯還熱乎着,熱氣騰騰地往外冒。

小電驢是管歐陽小聰借的,這人下午沒上班,不過也沒閑着,一直在給客戶打電話,江北聽他叽咕了一下午哪裏的房子風水好,又是哪兒哪兒采光好價格便宜,敢情整個北市的二手房房源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風大,抱緊了,一會兒我要加速,你這小身板別給吹沒了。”

“你又占我便宜。”

“哪敢啊,都賴你們這地方風太大。”

“切!”

江北單手抓緊周明,馬力被擰到最大程度,小車呼啦呼啦蹿進了車流裏,高樓大廈,街燈霓虹,在他倆的世界裏全都虛化了。

“咋樣,爽吧。”周明迎着風,扯開了嗓門。

“傻逼,看着點車,一會兒讓人給撞了。”

“就問你爽不爽吧。”

“不爽,很丢人,坐這破車上我都得把臉捂住。”

……

聲音一顫一顫的,模糊在暮春的夜風裏,泯然于尋常。

江北的情感要比別人慢上半拍,哪怕是他砸東西說分手的時候,他尚能理智地宣洩三觀上的正義,真到了如今這種避而不見的程度,他才算意識到了那個男人的薄情寡義。

涼薄之人,骨子裏天生就沒有憐惜那種東西,沈慕南這輩子都不可能回頭了。

江北套着歐陽小聰的藍色鐵頭套,耳邊狂風嗚嗚,繁華街景走馬燈似的在他眼邊一一掠過。

他背着周明,背着整個北市的人,躲在敞篷小電驢的後面,偷偷紅了眼。

***

沈家別墅裏,聞錦言披了件印花的真絲睡袍,卧室明亮,她坐在梳妝鏡前塗抹面霜,臉蛋是精心呵護後的水潤,一掐一汪水。

自從訂婚後,她就搬到沈宅住了,沈慕南早出晚歸,兩人交流的機會少之又少,甚至還不如從前。

就像此刻,難得的獨處時間,沈慕南也是呆在書房裏忙他自己的事。

環顧四周,窗戶上還貼着訂婚時的喜字,不過十來天,那粘膠的邊角就翹起了一塊,眼下的一切虛空無趣,跟想象中的差之甚遠。

她凝望着鏡子中的自己,默默嘆了口氣。

一會兒卧室門開了,沈慕南掃了眼安靜獨坐的未婚妻,自顧自地換衣服,淡聲道:“早點睡。”

“你要出去啊。”聞錦言從鏡子裏看男人。

“嗯。”沈慕南嗓子裏悶哼了聲。

“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沈慕南的眸色暗了暗,一句話沒說,保持住天性裏的那一份沉默。

聞錦言“騰”地站了起來,像是賭氣那般,解開了自己睡袍上的帶子。

如絲順滑的衣服從肩膀處垂落至腳踝,玲珑有致的雪白身軀,一覽無餘。

沈慕南穿大衣的手頓住了,略略皺眉,“你想要?”

“我不是那個意思,從訂婚到現在,你就碰了我一次,我們以後是要結婚的。”

她一鼓作氣把心裏話說了出來,28度的室內氣溫讓她的身體本能地輕輕顫栗。

燈光下的女人,初經人事,介于情-欲與懵懂之間,沈慕南眯了眯眼,他嘗到了一絲罪惡的氣息。

“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沖個澡。”沈慕南低聲說,臉上沒有任何情動的痕跡。

聞錦言覺出了羞憤,這樣的做-愛如同施舍,她彎身提起了褪下的睡袍,重新穿好。

“你要是沒興致,就算了。”聞錦言躺到了床上,拿起半開的一本書無聊地翻了翻。

“你今天怎麽呢?”

聞錦言細如蚊鳴,“你是性-冷-淡嗎?”

沈慕南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了江北的臉,還有那人在床-事上笨拙手法,喉頭澀澀地滾動了一下,沉聲道:“我不是。”

聞錦言擡頭,眼睛裏的疑惑無法瞬間消弭,“那你還……”

沈慕南稍顯不耐,語氣加重了些,“到底做不做?”

“不做了。”聞錦言放下書,翻身背對着男人。

沈慕南絕不是個會費心神去哄女人的人,他重新穿戴好大衣,推門出去了。

半路上,他收到了徐琦發來的微信,問他怎麽還沒到。

沈慕南在前方路口調轉了方向,改了原先去酒店的路線,驅車去了榮譽新城。

房子裏好長時間沒有人住了,推門進去的時間,他甚至嗅到了撲面的灰塵味。

周遭安靜,他一個人去卧室的沙發上坐了坐,指縫間夾了根煙。

一根接一根,煙蒂落滿了腳下的地板,嗓子裏的幹澀感愈發濃重。

手機忽然間響了,沈慕南瞥一眼屏幕,按了接聽鍵。

“你這是在耍我嘛,約我的是你,我在酒店等你半天了。”

沈慕南的粗大喉結無聲滑動,嗓音幹啞,“榮譽新城五號樓二單元,過來。”

“開房的錢我都付好了。”

“一會兒給你結。”

電話那端的徐琦被氣笑了,“你還真當我是雞啊。”

徐琦半小時後就到了他家,門鈴響了好久,在半夜裏如鬼哭鳴。

沈慕南抽完了手裏的半截煙,才懶悠悠地過去給她開門。

“這麽半天,難不成裏面還藏了個人?”徐琦抱胸打趣。

她還是那副半真半假的态度,不似別的女生會妒忌會耍小性子,沈慕南願意跟她保持這種不正當的關系,多半也是因為她不麻煩。

沈慕南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步。

徐琦笑着觑起眼,兩臂一展摟住了男人,紅唇調皮地啓了啓,“我先,還是你先?”

“一起?”沈慕南微眯着眼,眼前這張像到極點的臉龐,早就是霧裏看花辨不清了。

徐琦從男人身上褪下來,把外套和包挂到了玄關處的衣櫥裏,又彎腰拿出了一雙藍色棉拖。

正準備給自己換上,沈慕南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很大,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別動他的東西!”沈慕南一時情急,眸色落于暗沉。

徐琦甩開了他的手,破敗的臉色很快扭轉回來,正色道:“那我穿什麽,這麽冷的天,你總不能讓我赤腳踩地板吧。”

沈慕南沒理會她,做-愛的興致瞬間沒了,撩開兩腿走到了客廳的落地窗前。

要是再早上兩個小時,他能看見遠處的路燈底下站着一個卷毛男人,厚實的棉服裹在身上,手裏還捧了杯關東煮。

現在他目光所及處,路燈底下除了潇潇夜色,一個活物都沒有,看來看去皆是虛空一片。

徐琦最後還是赤了腳,好在客廳裏有地暖,不算太冷,她從後面溫柔地抱住了男人,右臉輕輕貼上男人寬厚的背部,想從中汲取一點柔情,只要夠她自欺欺人就行了。

“你大半夜跑出來,你老婆不管你啊。”

沈慕南任她摟抱,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塑,刀削斧刻的面龐看不出半點情緒。

“你是不是跟陳新宇鬧翻了,我看你倆現在都不怎麽聯系,也好,那種人花花腸子太多,當朋友靠不住的。”徐琦雙眼半眯,又想起了什麽,從男人後背直起身,“我也不喜歡他。”

少了身後的束縛,沈慕南掏出一根煙點上,真假參半地問:“為什麽?”

徐琦冷下臉,“他嘴犯賤,總說我長得像你那個小情人。”

沈慕南夾煙的手抖了抖,煙灰簌簌墜落,背光處的那張臉慘白一瞬。

“今天讓我留下來吧。”徐琦輕聲說。

沈慕南轉過身,俯視着面前的女人,嘴裏餘煙絲絲縷縷,模糊了這張像極了的臉。

徐琦嗆得咳嗽了兩聲。

沈慕南丢下煙頭,修長手指輕擡起女人的下颚,“你知道你哪裏最像他嗎?”

從進門開始便僞裝起的堅強這一刻再也繃不住了,徐琦別開臉,眼眸裏漸漸放出陰冷的光,不言不語。

“眼睛最像。”沈慕南說。

徐琦聞聲倏地笑了,眼睛調皮地眨了眨,“我真榮幸啊,能跟你的小情人長這麽像,費勁巴拉地把我當替身,你怎麽不直接把他娶回家啊?娶回家好好供着啊!”

沈慕南的手下了狠力,女人的下巴微微沁出了紅。

兩兩僵持,時間悄然嘀嗒而過。

半晌後,沈慕南像是突然洩了氣,嗓音低啞,“他不聽話。”

徐琦揮開了男人的手,譏諷道:“那他可真不識好歹,我要是他啊,可得天天把沈少伺候高興了,不過人家可不是我,我是不在乎你有沒有老婆的,他嘛,那就不一定了。”

見男人沒反應,徐琦又說:“你今晚應該是沒什麽心思了吧,那不如把錢結了,我好早點回去睡個美容覺。”

沈慕南沉默依舊,丢給她一張簽過名的支票,徐琦拿到手便走了。

夜色彌漫,沈慕南沒有再驅車回沈宅,他在兩人昔日裏纏綿數次的大床上沉沉地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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