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做客(倒V結束)
沈慕南出現在工作室門口的時候,江北還在埋頭苦幹, 他穿着灰色毛衣, 外面套一件卡其色的圍裙, 聽到別人喊,“江北,有人找”,他才放下打磨用的砂紙, 揩了揩手往外走。
有幾位同事見識過了沈慕南——面相斯文, 氣質不俗,關鍵是那一身剪裁得體的名貴西裝,不像是江北能夠結識的層次, 皆在暗暗揣摩兩人的關系,畢竟衆所周知:江北是跟男人結過婚的,他男人前年出車禍死了。
“你怎麽來了?”江北笑着問。
沈慕南把拎來的蛋糕盒子遞到江北手上,解釋說:“公司搞活動, 我讓廚師順便做了塊小蛋糕。”
“謝謝,”江北擡頭看他, “你咋知道我在這兒上班?”
“打聽的。”
江北佯嗔起來, 臉頰邊還是挂着笑,“你又派人跟蹤我。”
話一說完,沈慕南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江北把蛋糕盒子重新塞給了沈慕南,“等我一下,我去跟我們老板請個假。”
他們老板是個随性人,不大會計較遲到早退這些小事, 就是有點八卦,這會兒偷摸地問江北:“外頭那男人是誰啊”,江北說是朋友,老板根本不信,待江北下樓離開後,他還探在窗口盯着那車牌看,北A8888。
不得了。
沈慕南輕巧地拿起江北懷裏的木雕,幫他放到了後備箱裏,江北跟在他後面,笑眼彎彎地說“謝謝”。
這兩年裏,他不光是笑變多了,連帶着口頭語也改了,別人多給他一點好,他就忙不疊地跟人說謝謝。
坐上車,沈慕南側目看他,清冷的眼皮下滿是憐憫與疼惜:他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
“想去哪兒吃飯?”
江北想了想,說:“去我家吃吧,我平時都是自己在家做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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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俯一擡間,前額的一绺卷毛忽然遮住了眼,男人忍不住伸手替他往耳根處別了別,然後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指尖染了灼熱,一時無處擱置,就這麽讪讪地懸在江北的頰邊。
江北很配合地笑了笑,自顧自把頭發抿好,天生的自然卷要比一般人的頭發更難打理,他上班一向不修邊幅,有時候看着就是一團亂糟糟的枯草。
“過陣子還是要去剪回原來的,太麻煩了,我同事都說不好看。”
沈慕南縮回了手,沒有說話,眼睛裏潛伏着暗沉無息的欲望。
到了出租屋,江北掏出一串鑰匙來開門,邀男人進來,男人倒有點拘束,大概是環境方面的緣故,顯得有點無處落腳,這屋子太小了,又逢冬日陰沉,常年處在發黴的滋味中,有些壓抑。
“進來啊,不用換鞋。”
沈慕南脫下風衣外套,江北體貼地接過來幫他挂在了衣帽架上,扭頭笑說:“你這衣服還挺沉的,起靜電嗎?周明以前也有件差不多的,他那件便宜得很,老是粘毛。”
沈慕南看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時啞然,只在喉嚨深處簡單的“嗯”了一聲。
答非所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嗯”什麽。
晚飯是江北一個人親力親為,沈慕南偶爾在旁邊打打下手,幫忙洗洗菜什麽的,男人的高大身材實在不适合窩在這間小廚房裏,沒一會兒,就被江北趕了出來,“你去看電視啊,別站這兒礙事”。
他就是刻意變成如此的,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沈慕南走去陽臺邊點了根煙,天空已經暗藍,暮色在眼前漸漸收攏,遠處的大鐘樓肅穆如神像,也在一點點的變得昏暗。
這是個尋常的冬日黃昏,空氣裏彌漫着衣服半幹半濕的黴塵味。
一支煙的功夫裏,男人的鞋子周圍落了一圈煙灰,他盯着地面的瓷磚在看,長年累月積攢下的污垢嵌在了瓷磚之間的接縫裏,還有那釉色表面的黃斑,是怎麽也擦洗不掉的那種。
他抽了張紙巾準備彎身把那些煙灰渣子碾去,江北隔着客廳沖他喊:“放着我來吧。”
說着話,江北已經走過來了,把他推到了一邊,“去,幫我看着鍋裏的魚,別糊了。”然後自己拿了塊牆壁粘鈎上挂着的抹布,蹲下身子細細地擦拭。
“這地方小了點,腳都沒地方放。”他忽而一擡頭,努努嘴,“快去啊,魚還在煮着呢。”
大概七點鐘的時候,他們吃上了飯,三菜一湯,餐桌是貼牆放的,靠牆位置放了不少歐陽小聰的私人物件,維C片,鈣片,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榨菜跟泡面。
“在這地方住得慣嗎?”沈慕南在飯桌上問。
江北咽下嘴裏的一團飯,順便幫男人舀了碗湯,一面回答道:“還行,等攢夠錢了,我就自己出去租個套間,跟人合租還是不大方便。”
這些都是應付外人的場面話,江北心裏可不這麽想,他這兩年總是時不時生出這樣的念頭:當年要是咬咬牙,哪怕是四處借錢先把惠山區的房子給買了,周明也不至于到死都沒能在北市有個家,有了家,傻大個就成不了孤魂野鬼。
“有點涼了,我去鍋裏再盛點。”江北端着湯碗進了廚房,掬了捧水龍頭下的水,馬虎地抹抹臉,又把手和臉楷幹了,去鍋裏盛湯。
等他捧着湯碗出來,又是說說笑笑的模樣,“喏,你再嘗嘗,我剛才磕了點胡椒粉。”
沈慕南給自己盛了小半碗,仰頭喝下去點,抿了抿唇,“比剛才好喝。”
得來誇獎,江北作勢還要給他再添一碗,沈慕南挪開碗,擋住了那只伸過來的手,“喝不下了。”
江北沖他笑了笑,沒說什麽,悶頭扒拉起碗裏的飯米粒。
如今,他真是不管何種模樣,都惹人心疼。
沈慕南別開了眼,走去客廳坐了坐。所謂“客廳”,就放了一張木頭床和一張塑料凳子,那是歐陽小聰的地盤。
江北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吃完飯,又一個人去廚房默默地把鍋碗給洗了,沈慕南半天不說話,在客廳的垃圾桶裏磕下了厚厚的一層煙灰。
男人有點煩躁,偶爾會撩眼看看幾步之遙的江北,江北把客廳的電視打開了,拿着遙控器在切換頻道。
“你自己調吧,我去洗個澡。”江北把遙控器丢給了沈慕南。
房子隔音不好,水聲嘩啦如同就在耳邊,後來,江北踩着濕漉漉的拖鞋,一邊擦頭發一邊倚坐到男人身邊,男人的定力發揮到了極致,卻也煎熬。
沈慕南突然起身,刻意去忽略這一股沐浴露的清香氣,他神色晦暗,聲音是不自然的幹澀,或許是煙抽多了的緣故。
“我先回去了。”
江北仰頭眨了眨眼,遺憾道:“這麽早就走啊,我還想把你帶過來的蛋糕分着嘗一嘗呢。”
“我不愛吃甜的,你留着吃吧。”
“我送送你。”江北把衣帽架上的大衣遞給男人,自己随便套了件羽絨服。
正巧,歐陽小聰回來了,他兩眼咕嚕一轉,大約有了點想法。
“你去哪兒?”小聰問江北。
“我朋友要走了,我去送送他。”江北拍了下男人的後背,“走吧。”
兩人肩并肩地走,月亮下,胡同口的那家雜貨店虛掩着門,店老板的影子隔着門縫搖搖閃閃,天還是很冷,枝丫光禿禿的,如同一只只參差不齊的大掌在路面上投下來的影子。
走了幾步,江北站住腳,精靈似的眼睛望着男人,“回去開慢點。”說罷,又擡手替男人理了理大衣領子,十分自然。
沈慕南的墨黑眸子直直地盯着江北,半晌,嗓子裏沉聲道:“外面挺冷的,回去吧。”
江北當着男人的面,哈了口氣,攏在掌心裏搓了搓,笑道:“還真挺冷的,那我回去了。”
“嗯。”
江北轉身小跑了幾步,忽然又扭過頭來,帶着狡黠般的頑皮,“謝謝你送的蛋糕,我回去就把它吃了。”
他倆在胡同裏對看着,江北招招手,一溜煙跑沒了影。
男人坐回車裏,沉默許久,他最後給莊嚴打了通電話——
“幫我查查他這兩年都在幹些什麽?”
“是江先生嗎?”
沈慕南燃上一支煙,吸了一口,冷聲道:“盡快吧。”
江北開門回來的時候,歐陽小聰正在研究桌上的巧克力榛果蛋糕,哈喇子就差點流了出來,一副觊觎很久的饞貓相。
“蛋糕你買的啊,這包裝真高大上。”
江北挑挑下巴,“拆開來吃吧,剛那個朋友送的。”
“潛在發展對象?”
“算是吧。”江北走進了自己的卧室。
門外是歐陽小聰的擴音式大嗓門,“蛋糕你不吃啦?”
卧室的衣櫃裏藏了一只小皮箱,江北平時很少去打開,裏頭是周明生前的一些東西,他從箱子側兜掏出了兩本小紅本,仔仔細細用袖子把封皮封底抹了一遍,又原封不動放了回去。
鬧鐘的時針已劃過“9”,他脫了外套躺到了床上,兩眼巴巴地盯着天花板看。
路燈隐隐約約地從玻璃窗外透進來,先是床尾亮了,然後床頭漸漸也被照亮了,就只有他,不前不後長夜漫漫。
[他上鈎了,你以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發完這條短信,江北一個人悶在被子裏想了會兒以前的事,這麽久了,他已經不想再去深入人生,随便過過吧。
“凡是人間的災難,無論落到誰頭上,誰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打引號的引用的是周國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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