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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8-01-15 17:00:03 字數:5147
馮玉捧着剛熬好的湯藥,才剛踏上回廊,便聽見房間裏傳來關子悅銀鈴般的笑聲,其間還伴随着他家兩個弟弟壓抑的笑聲。
他臉色一沉,刻意放輕了腳步,停在敞開的房門幾步外,聽着裏頭的交談——
「真的,我家大哥也不知道是哪兒出問題,對外人比對家人好,都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他的親人。」開口的是馮淨,說得口沬橫飛,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人一吐苦水。「他對咱們是一看不順眼就拳打腳踢,要不是我皮粗肉厚,早不知道死幾回了。」
說真的,他非常懷疑自己上輩子肯定造了什麽孽,這輩子才會被大哥欺淩到這種地步。
「二哥,話也不是這麽說的,大哥待咱們嚴厲也是為了讓咱們能獨立自主,別事事都依賴他。」行三的馮璘開口緩頰着。
「我告訴你,老三,你怕他,我可不怕他,說真的,硬要打,我不見得會輸他,我是讓他、敬他!」
關子悅瞧着馮淨那斯文白淨的臉硬是擠出幾分猙獰,教她忍遏不住地笑出聲,尤其在瞥見馮玉出現在門邊時,她不禁笑得更樂。
她想,也許她早在不知不覺中被大哥給潛移默化,所以看到有人要倒黴了,她卻忍不住笑意。
然而背對門口的馮淨哪裏知道危機來了,賣力地使出渾身解數要讓新妹妹笑得更開心,于是他揚起了手,握起了拳頭道:「說真的,只要我心有那麽一丁點狠,這拳頭一揮,肯定是會将他給打飛的,可我于心不忍,念着手足情,所以我向來是忍着的。」
「……我倒覺得你可以不用忍得那麽辛苦。」
馮璘應聲站起,指看馮淨,「大哥,我勸了二哥的,可偏偏他……」
馮淨一雙大眼瞠去,不敢相信他竟然賣兄求活路。
到底是不是兄弟?剛剛跟他一樣說得義憤填膺的家夥是誰?!
馮玉将湯藥往桌面一擱,雙手往馮淨的肩頭一按。「來呀,當大哥的也很想知道你要怎麽将我打飛,讓我見識見識吧。」
馮淨抽了口氣,緩緩地回過頭,正要學他家老三吐些惡心的鬼話時,卻聽見關子悅的笑聲,他不禁面帶赫然。
真的是太丢臉了,本來是要讓關子悅見識他的男子氣概的,誰知道大哥像鬼一樣無聲無息出現……
馮玉打量着已經笑趴在床的關子悅,很想問她到底是哪裏好笑,但看在能讓她開心的分上,這家夥的帳,他可以改天再算。
「好了,兩個都出去。」他将馮淨一把推開。
兩兄弟如蒙大赦,争先恐後地沖出房,卻又聽到他淡淡地問:「老三,打聽到關于蘇破的消息了嗎?」
「大哥,再給我一點時間,肯定能打聽到。馮璘立刻立正站好,多怕他辦事不力,大哥會訓他一頓。
馮玉經點着頭,頭也不回地問:「咱們家力大無窮的二弟,昆陽今年澇災,與咱們打契的農家損失如何,有無找到替代農家?」
「大哥,我已經全數記了帳,也已經找到其它合作的農家簽了合同,全都擱在書房裏。」馮淨連大氣都不敢喘的一口氣說完。
馮玉擺了擺手。「出去時順便把門帶上。」
兩人大松口氣,沖出門時不忘輕輕地關上門,兩人對視一眼,有夫一同地認為——往後不管辦砸了什麽事,将關子悅擡出來就對了!
馮玉端起湯藥吹涼,坐在馮淨方才坐的椅上,心裏猜出那兩個弟弟的思量,撇嘴哼了聲,暗惱自己竟為了她打破了慣例,往後要是出了什事,兩個蠢弟弟恐怕都要将她拉出來當擋箭牌了。
「大哥,你生氣了?」關子悅乖乖地端坐在床上。
「沒。」他面無表情地說着。
「真的生氣了?」她偷偷地靠近他一點。
「沒有。」他将藥碗遞給她。「沒那麽燙,可以喝了。」
「可以配糕餅嗎。」關子悅将擱在床邊的桂花棗酥端到面前。
馮玉冷冷看了糕餅一眼,猜想會心細如發地給姑娘家帶糕餅的,必定是三弟了,畢竟他那蠢二弟只心細在帳本上。
「……可以。」他似笑非笑地道,心中如想,也許他太過仁慈了,才會教他倆一得閑就晃到她這兒來,是時候給他們多一點差事忙了。
看她喝着湯藥,一張小臉快要皺成包子狀,他不禁嘆了口氣,摸了摸擱在衣袋內的那袋糖饴,思索着到底要不要給她,畢竟她都已經有糕餅可以解苦味了,現在拿糖饴似乎有些多餘了。
「往後,我會盡量別讓那兩個家夥打擾你。」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晚一點把那兩個家夥找來教訓一頓。
「不會啦,怎麽會是打擾,有人陪我聊天很好啊。」
「兩個大男人窩在姑娘閨房,像話嗎?」
「是哥哥,沒關系。」
「就算是兄長也不成。」當初待在王爺別莊時,湯榮就常常窩在她房裏逗她鬧她,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他不能計較也無從計較,但這馮府向來是他作主。
你呢?關子悅不禁看着他再看向已經緊閉的房門,真覺得他是标準的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
「可是我一直窩在房裏也很無聊。」誰像她這般好命,竟有這麽長的生理假?
在她生理期前兩天,他就突然不準她到外頭走動,甚至開始依着禦醫給他的藥方熬藥,要她好生調養,眼看着生理期都已經過了,為什麽他還是将她禁锢在這張床上呢?
「改天買幾個丫鬟伺候你。」
「不用那麽麻煩,我沒有那麽嬌貴。」
「但是有姑娘家在的話,有些事比較方便。」
關子悅嘿嘿幹笑了幾聲,很清楚他指的是什麽事,只是……「家裏真的沒有半個丫鬟呢。」打她進馮府瞧見的只有全叔和幾個小厮雜役,連個姑娘影子都沒有。
「我娘不在之後,丫鬟随即婚配送到莊子,一律不準留在府裏。」
「喔……」因為不想出現通房惡習吧,也許是因為這樣,城東馮家人丁不算興旺。
她忖着,吃完糕餅,卻發覺糕餅竟然壓不過這股黏在舌尖上的苦味。
瞧她微皺着眉,他不禁問:「身子還好嗎?」
「嗯?我沒事啊。」她好得不得了,這一回和上一回相比,可真是天差地別呢。
「那你皺什麽眉頭?」
「喔……」她抿了抿唇。「沒啦,只是覺得嘴裏還是好苦。」
她知道那些方子分了生理期前中後,其中就屬這生理期後的最難喝,她在別莊時被強迫喝了好幾天。
馮玉忖着,從胸口裏摸出了那袋糖饴。「今兒個我去商行回來時,适巧路過賣糖饴的鋪子,心想你連喝了好幾天的藥,就順手買了些,要是口苦……那就嘗點吧,也許能解點苦。」
「謝謝大哥。」她歡天喜地地接過便塞了顆入口,笑得眉眼彎彎。「還是大哥好,知道給我買糖。」
哪個女孩不愛吃甜的?這糖是及時雨啊!
馮玉瞅着,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知道我待你好就成了,說什麽謝。」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她拉着他的手輕晃着。
「狗腿。」他啐了聲,卻笑得萬分滿足。
「哪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全天下待我最好的就是大哥了。」
馮玉聽完,唇角的笑意卻逐漸凝結。「關子悅,我不是你大哥。」雖說一直以來她都是喊他大哥,但他聽得出來她剛才說的大哥并不是他,而是将另一個男人重疊在他身上。
關子悅頓了下,幹笑了聲,放開了手。「嗯,對呀。」他說的沒錯,是她自個兒混亂了,尤其見到二哥三哥之後,她總覺得她只是換個地方生活,兄長們一直在她身邊,如往常般寵愛她,可實際上,還是有些不同的。
馮玉垂斂長睫,她應答得如此快,敎他心裏滿是不痛快,好像他逼着她非得正視什麽。
事實上他們可以用原來的方式互相照應着,當她的大哥沒什麽不好,可現在的他就是不能忍受她透過他,看着另一個男人。
他,不是真正教她挂心的那一個。
莫名的,他厭惡這種狀态,但見她失落,他更厭惡無故挑起事端的自己。
正忖着該要如何緩和氣氛,便聽見又快又急的腳步聲,他好整以暇地回頭,在門板被推開的瞬間,他劈頭就道:「你就這麽急着送死?」
馮淨喘了聲,趕忙道:「大哥,不是,是城西馮二來了,還帶了個官,姓唐的,說要見子悅呢。」
「誰準你喊子悅閨名的?」知不知道姑娘家閨名不是閑雜人等都能喊的?
馮淨頓了下,子悅是大哥的字號他以為是找大哥啊,心裏雖在想這個,嘴上卻不敢說,只能轉移話題道:「大哥,你要不要先上大廳會一會馮二?」
「子征是來找我的,我去見他。」關子悅連忙要起身。
「不用,你在這兒躺着,要是有什麽事,我告知你一聲便成。」他沉着臉,思索着唐子征怎會是馮珏帶來的,可偏偏他想的都是她方才失落的表情,在起身時,他忍不住回頭道:「怎,不喊大哥了?」
「咦?」不是他說,他不是她大哥的嗎……
「算了,我先去探探。」
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馮玉随即到了大廳。
一見唐子征,馮玉便作揖問道:「唐子大人怎會和馮珏一道前來?」他懶得猜了,幹脆直問。
唐子征聞言,不禁面露尴尬,咳了聲道:「呃,因為我不知道馮家還分了什麽城東城西的,所以就上了之前去報信的馮家,誰知那兒不是你這個馮家。」
當初他要回宮時問了人糧商馮家在哪,人家就指往城西,他哪知道城東也有?唉,沒事分什麽東西,不是故意迷惑人嗎。
馮玉眼角抽了下,很懷疑他這個三甲進士、侍讀學士恐怕是皇上親圈的,壓根無關科舉吧。
「大哥,唐大人上了我那兒,所以我就特地将唐大人送過來。」一旁的馮珏這才出了聲。
「多謝。」要不是唐子征在場,他就準備打賞了。馮玉揚起無懈可擊的笑問:「不知道唐大人找子悅所為何事?」
「是為了皇上所托之事而來。」
馮玉微揚濃眉,眼角餘光打量着馮珏,瞧他亦是若有所思,于是便道:「馮珏,多謝你送唐大人過來,想必你事務繁忙,就不耽誤你了。」
「哪兒的事?能送唐大人過來,自然是因為正閑着,喝大哥一杯茶的時間還夠得很。」馮珏端起茶輕呷了口。
馮玉笑着,心裏卻已經不知道咒罵他多少回。最終,他還是只能當着馮珏的面問起皇上所托之事。
「這事說來也為難,我本是不願的,可聖旨難違,只好請姑姑跟我進宮一趟,去瞧瞧外族送給皇上的一只獅子。」待會還要請關子悅千萬別将這事告訴他爹娘,否則他絕對吃不完兜着走。
馮玉瞬間皺起眉,一臉惋惜地道:「唐大人,這可真是對不住,子悅這陣子身有不适,恐怕無法進宮。」
獅子這種猛獸他聽過,本朝未産,大抵都是外族獻上的貢品,聽說身形和只老虎相差不遠,她一個姑娘家老是和那些猛獸處在一塊,怎麽想都覺得不妥,哪怕她再會馴獸,也不可能次次都順利。
「姑姑又病了?我馬上差禦醫過來診治。」人回到京城,想醫治也方便許多。
「倒不是病了,只是……先前的毛病,禦醫交代過得好生養着,否則往後恐怕會落下病根。」他不想說得太白,這樣點過,他應該是明白的。
「喔……那就過幾日再請她進宮。」唐子征自然是明白的,如果可以,他壓根不想去勉強關子悅,只是——「不管怎樣,姑姑是跟我爹結義的,也要我特意跟皇上禀報過,皇上也提過找個閑必要見她一面的。」
換言之,不管醫不醫治那頭獅子,她都得進宮一趟。
馮玉心裏惱着,神色卻不變,應聲道:「那就煩請大人跟皇上禀報兩日後吧。」既然是避不開,那至少要等她臉色再好些。
「也好,就如此吧。」
正當馮玉送唐子征出大廳,卻見關子悅從廊柱後頭走出,他朝她一瞪,她卻道:「我想看獅子。」難得有機會近距離接近獅子,她想去!
「……不急于一時。」馮玉幾乎是咬着牙道。
她的膽子真是愈來愈大,愈來愈不聽話了!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她也想進宮确定她的爹娘是否還安在,況且要是拂逆聖意,惹得皇上不悅就不好了。
古代君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那種權力很容易毀損人心,尤其她記憶中的皇上……絕非善類。
「姑姑,你真無礙嗎?」看起來是比在別莊時添了點血色,但根據馮玉的說法,她身子正虛呢。
「放心吧,我好極了。」
唐子征不禁看向馮玉,就見他臉色冰寒,他不禁想,這到底是對姑姑有情無情來着?爹娘要他幫忙盯着,可他實在是看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