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是彭洲同，祝語蘭的丈夫。

我和蘭蘭的結緣，要從我上大學的時候說起。

那時候我還是個愣頭青，只知道在學校死讀書，對我自己的未來也沒有什麽規劃。我父親是個商人，他明裏暗裏告訴我，以後我要接他的班，走他的路，我本來是無所謂，無論是政治人還是商人，都只是一種職業而已。再說，早在我讀高中的時候，他就掐斷了我的夢想。

我是我們小學唯一一個連跳兩級的學生；我是我的高中唯一一個讀了半年理科以後又轉到文科的學生，我也是我大學45人的班裏唯一一個男生；我早就适應了我父親對我人生的安排。

直到有一天他第一次帶着我見他的心腹們，我才知道商人這個職業有多麽惡心。

私人包廂裏的他的左膀右臂們抱着濃妝豔抹的姑娘，抽着進口煙，喝着進口酒，他讓我向他們一個個點頭哈腰地問好，他讓他們好好“照顧”我。

這些肥肉耷拉着的中年男人白天還在義正言辭地向市民們宣講商業化的好處，晚上就抱着小姐說下流話，談論着哪個項目，哪個環節最能撈着油水，怎麽才能給員工開更低的工資。

從來沒有過問我父親商業生活的我，意識到我的父親不是一個好生意人。我家的企業不是我父親一個人開的，也有幾個合夥人，但這樣的酒局就從來只有我父親和他的心腹。為什麽偏偏是我父親，偏偏是他！他可以抛棄我母親，他可以對我冷若冰霜，可他為什麽要做一個剝削階級。

于是我開始憤恨，我開始惡心，我不可能再讓他安排我的路。

最後一次他帶我出席那種場合的時候，一個我父親的手下喝醉了酒砸着酒杯狠狠地罵了祝語蘭的父親，也就是我岳父祝文山，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誰。

那酒瘋子說祝文山裝清高，竟不願與我父親合作，斷了我父親好多好處。

我父親安撫他說，多虧了這種“兩袖清風”的傻蛋，才沒有那麽多想跟他們分一杯羹的人。

在場的人也紛紛開始罵，說早要把祝文山搞下去，留着他太擋財路。

我聽進去了，我對這祝文山的為人産生了好奇。

當時祝文山在與我父親企業敵對的公司裏還不算處于高位，我托幾個同為圈裏的同學打聽了他的生平，據說這人特立獨行，為人極其正直。

大學還沒畢業，我就去拜訪了他，用彭震英兒子的名義。他接見了我，不帶着任何成見。

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我坐在他極為簡樸，連空調都沒有的辦公室裏，渾身都是汗，我向他直接地表明了我的野心：我不屑與我父親那樣的人為伍，我希望他能允許我跟着他幹。

他看了我很久，似乎在判斷我是不是我父親派來的卧底。後來他跟我說，先準備面試吧，他不越權提拔任何人，想進他們單位就得通過面試。

我沒有跟我父親講任何關于我未來安排的另外打算，那一刻開始，我的人生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我幾乎是立刻開始準備面試，然後一次成功了。結果出來的那天，我又去找了他，他說，你憑你自己實力幹，你要能跟着我，全是你自己的本事。

于是我在祝文山的公司作為文員埋頭苦幹了大半年，因為運氣讓我立了幾個小功，增加了公司的收益，上頭便派我去輔佐祝文山。

在沒有真正接觸祝文山之前，我只聽過關于他的各種好的不好的傳聞，有人說他脾氣執拗古怪，也有不少在他手底下呆過的人說他不好伺候。

我真正的接觸了他之後，才知道，他真正活出了一個男人的樣子。他行事低調，讨厭鋪張浪費，很多事都喜歡親力親為，他在位的每一項收入和支出，都清清楚楚讓不是心腹的工作人員記錄在冊。作為他貼身秘書的助理，我也有幸接觸過幾次他的家庭：他家庭美滿，夫人是大學同學，有個活潑可愛的快12歲的女兒，除了全身心投入工作之外，剩下的時間他幾乎全在家中度過。這是一個商人該活的樣子。

後來他的第二秘書罹患癌症，不得不退下來，組織安排做事極細致的我頂替了第二秘書的位置。然後我的工作從在單位跑腿徹底改變為深入他的生活。

進祝文山公司的這段時間我沒少和我父親争執，雖然我早已不和他生活在一個家中，但還是幾乎每日通過電話他要與我争吵一番，他多次威脅過我，說如果我繼續待在那兒，就要用權力斷了我的前途，我冷漠地回答他說，現在我是祝文山辦公室裏的人了，我的人事調動歸祝文山管。

他暗中給祝文山施壓了很多次，這我知道，甚至有幾次他手底下的人光明正大地來公司要人，最後祝文山被我父親激怒，也放下狠話來說：我的秘書我說了算，你的兒子你說了算，你有本事就說動你兒子，別沒事來煩我秘書！

我被他這一席話感動，更堅定了留在他身邊的決心，我知道，我跟着他，必定前途無量。

後來我便與我父親徹底決裂，偶爾有工作上的來往，他也不願意與我同席，大概是對我徹底失望。

後來圈子裏就流傳着這樣的笑話：撈金手彭震英把兒子輸給了苦工祝文山。

我卻以此為榮。

祝文山見我有骨氣，便開始重用我，他開始把一些重要事宜交給我處理，也把我引薦給一些有威望的引領經濟命脈的人物。我也與祝家開始親近，他夫人會在我送他回家時把我留下吃飯，他的女兒祝語蘭會拉着我陪她玩兒或者寫作業。

我被這溫暖的家吸引了，徹底地。

我的母親是個唱京劇的，卻不是什麽科班出身。她生于農村，常常跟着戲班子四處跑巡演，時間久了，便有了名氣。我父親是個京劇迷，他在第一次見到我母親，便向她求了婚。我母親渴望穩定的生活，見一個端正的男人向她求婚，還是個小生意人，沒多久就同意了。兩人沒有經過父母便打了結婚報告，直到我母親懷了我，我父親才帶她回家。

我父親出生在書香世家，那樣的家庭怎麽會接受我母親那樣的戲子，即使生下了我這個兒子，她也沒少受長輩瞧不起。

我小學畢業，她堅決與我父親離了婚，當時離婚的人還沒有現在這麽多，離婚的惡名一度讓我父親失去很多客戶。

我母親是個沒有好運的人，她與我父親離婚後，我祖父祖母便相繼過世，其實她只要再等等，就能過上好日子。

未成年的我主動要求與我母親一起過，這是一部分原因；我母親在跑江湖的時候攢下不少錢可以為我以後的生活提供物質條件，這也是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當時我父親還沒有多大能耐，這才使我的撫養權落到了我母親頭上，如果是今天，我父親是不會放過我的。

即使是他們離婚前，我也沒感受到多少幸福感，他們幾乎以吵架為樂，完全不顧我是否在他們面前。

更別說離婚後，我母親重操舊業四處奔波沒有時間照看我，雖然離婚時她得到了我父親給的一小套房，她還是早早讓我上寄讀學校；而我父親，他只是偶爾在我的學業上插一腳。

我從沒從他們那兒獲得幸福感。

而我在祝家得到了。我能感受到祝文山對我毫無偏見的信任，也能感受到他夫人對我的欣賞，更能感受到他可愛的女兒對我的依賴，雖然她當時更依賴的是同小區的賀任。

我在祝文山身邊跟了三四年之後，他有一天問我，我會不會再回我父親身邊。

我毫無動搖地說不會。于是他在貼身秘書退休之後，把我提拔了上去。他辦公室裏的人員調動，是他說了算的。

我很感激，發誓一定不會背叛他。

在那幾年，我也聽說我父親又做了不少遭人恨的無良事，只是沒人敢揭露他。他早晚有一天要食惡果的。

我勸過他唯一一次，他回答我說：你既然已經是祝文山的人，就不要對我指手畫腳。

我就再也沒有對他指手畫腳過了。我作為兒子對他留有最後一絲的情義就是：我不會親手去扳倒他。我向他這麽承諾道，他并不給我任何回答。

留在祝文山身邊，我有了很多親近祝語蘭的機會。

她是個極可愛的姑娘，她哪裏都好，就是太喜歡賀任了。

她會每天想出新點子去讨好賀任，賀任開心的話，她會回來樂一整天，有時還會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的；要是賀任不開心了，她也會恹恹地回來抱團坐在床上，自言自語說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我沒有跟哪個女孩子這樣朝夕相處過，我理所應當地喜歡上了她，她當時才十六歲，而我已經二十五了。

可這個青春期的姑娘喜歡賀任太久了，在我來到祝家之前，她就深深地喜歡上了賀任。所以在我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姑娘之後，我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能喜歡她，她是有意中人的，我不能造成她，或者祝家的任何混亂。

她對我态度的轉變打擊了我喜歡她的心。大概是因為青春期，她開始遠離我，限制我出去她的房間，常常與我吵架，罵我臭臉。然而她對賀任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展示她溫暖的笑容。

我在輔佐祝文山的期間，他問過我好幾次，需不需要他幫忙牽線，他認識好幾個與我相配的姑娘，我都拒絕了，理由是事業為主。

作為祝文山的貼身秘書，我一幹就是六七年，不，已經快超過七年了。就像蘭蘭說的，我做了她爸七年的保镖兼管家。

随着祝文山升任成為公司總部一把手，中間我也是有幾次升任和調任的機會的，但我拒絕了，我想跟着祝文山，我想繼續關注着祝語蘭和賀任的動向。

我也愈發地喜歡蘭蘭，随着她慢慢長大，成年，變成一個出奇漂亮的，有女人味的大姑娘。這一切變化都是神奇的。讓我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