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衡量

鴻星傳媒大廈是S市的地标之一, 它坐落在S市中心商業區最佳的地點之一，一面對着穿過S市的江水, 一面對着海灣, 是一座八角棱柱型的建築，大廈上方有一顆紅色星星的标志。

林佳融和姬雲來到前臺, 做了臨時出入卡，很快有秘書把她們帶到十五樓項明琳的辦公室。

項明琳是個三十出頭的幹練女性，塗紅唇，長發梳成一個利落的髻，穿黑色西服套裝，不過，她長褲下面穿的不是高跟鞋而是一雙和口紅顏色響應的紅色的高幫回力鞋。

可以看出, 她是個很有個性的人。

寒暄完畢，她笑着讓秘書把林佳融先領出去, “融融在外面等一會兒吧！”

姬雲打量着燕明琳辦公室一面牆上放的各種獎杯、獎座, 燕明琳也仔細打量姬雲。

這個少女比視頻中更出色，也更年輕。她的五官挑不出任何瑕疵, 身材高挑纖細，猿背蜂腰, 她臉上微微有一點好奇, 但更多是平靜。

這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

項明琳這麽想。

單看她的衣着就知道她和同齡人不同。

她穿着水灰色的高領羊絨衫，卡其褲和深棕色喬西短靴，一頭黑發束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深灰色毛呢大衣脫下來挂在臂彎上, 在行走時不見一絲晃動，可見，她受過嚴格的儀态訓練。

她全身沒有任何一件這個年齡的少女喜歡的飾物。

可她也不需要什麽亮晶晶的裝飾品——她本身就像在散發光輝。

這少女顏色鮮妍，皮膚瑩潤如玉，臉頰像暈染了一層剛剛化開的粉色水彩，眉如墨畫，唇如丹塗。

她的五官中最奪目的是眉眼，雙眉濃黑且極長，眉尖微微上挑，這樣的眉形如果放在男孩子臉上會非常英氣，放在女孩子臉上則有些淩厲，但她又長了一雙形狀極美的桃花眼，這雙眼睛顧盼起來，就是曹公筆下“即嗔視亦有情”。

不過，她此刻的表情有些嚴肅，所以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冷泉，像寒星，稍嫌冷漠。

項明琳請姬雲坐下，她們隔着一張小茶幾分坐在兩張單人小沙發上。

“我的辦公室和你爸爸的辦公室不太一樣吧？”項明琳笑問。

姬雲微笑。

姬正揚為人低調，不管是育才的同學還是十中的同學，姬雲從未向他們吐露過自己的父親是誰。大家只能從姬雲的穿戴和來接她的私人司機上看出她家世應該很好。

姬正揚事務繁忙，寒假前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給姬雲開家長會，他也沒告訴老師們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姬正揚。

不過，項明琳話中顯然已經知道了她父親是誰。

也許，安排這個約會之前，項明琳已經仔細查了姬雲的身世背景。

“融融一定和你說了我為什麽想要和你見面，我認為你外形條件很不錯，想要簽你。”項明琳開門見山，“我們公司是國內最有實力的影視娛樂公司，不僅是經紀人公司，還有自己的制作部門，今年最熱的兩部電視劇都是我們的制作。”她說到這裏，驕傲地笑了笑。

其實，姬雲根本不知道今年最熱的兩部電視劇是什麽，她身邊的朋友們除了鐘研之外很少有人喜歡看電視劇，她只有在小白和田霞追《仙緣》的時候跟着看過幾眼，只覺得劇中人物造型槽點可圈可點，劇情狗血淋頭，不僅侮辱她的審美，還侮辱她的智商。

“《仙緣》……不會也是你們制作的吧？”姬雲匆匆看鴻星傳媒介紹時倒沒注意到這一點。

項明琳一看姬雲的表情就失笑了，“不，不是。你放心，我們公司是以制作精良為賣點的，最近十年的白蘭獎最佳服裝、最佳造型，有八年是我們拿獎，我想今年也不會例外。另外，我們有專門的劇本部門，從篩選原著到劇本編寫都是非常專業的。”項明琳看出一點端倪了，她問姬雲，“你是不是不常看電視？”

“嗯。”姬雲點點頭，“我很少看電視，明星……也不認識幾個。”她現在能想起的明星名字，除了來之前搜索鴻星傳媒時順便看到的那幾個，就是小白喜歡的那幾個，而對于那幾個女明星，姬雲也僅僅是知道她們的名字，看過她們的街拍照片。

項明琳聽林佳融說姬雲是準備要考少年班的，也猜到過這個少女可能和同齡人過的生活非常不同，現在這種猜測得到證實，她也不太意外。

“既然這樣我就再介紹一下我們公司吧，簡單來說，我們公司每年會推出至少幾十部電視劇和網絡劇，參與十五部以上電影的制作，每一年的主要影視娛樂獎項中，我們公司會囊括一大部分技術類獎項，得獎的藝人也是我們公司的，最近五年公司開設了專門的音樂制作部門，進軍歌壇，從去年開始成為藍莓音樂節的最大主辦方，今年的青少年選擇獎、金碟獎也都是我們的藝人獲得的。”

“我們和韓國的衆星娛樂，日本的健家事務所都有合作，去年開始着手和歐美娛樂圈建立合作關系，今年幾部美漫的漫改電影中就有我們的藝人參與……”

項明琳越說越有自信，“和國內其他傳媒、影視娛樂公司相比，我們還有一個最大的優勢，我們注重培養新人，不僅是藝人訓練營，我們還有針對制作人、編劇這些技術人才的培養計劃，我們所請的老師，全都是業內成名多年的高水平專業老師，這些老師，有一些是國內幾所電影學院戲劇學院也請不到的。”

姬雲說，“關于練習生這部分，我倒是知道一些，我在來見你之前搜索過。”

項明琳笑了，姬雲這句話向她透露了她最關心的問題的答案——這個少女究竟對進入娛樂圈有沒有興趣！

這問題項明琳在見到姬雲之前已經想過了。

姬雲的家世就不用說了，她又是個神童（在一般人眼中，有實力考少年班的就是神童），她的家人對她的人生規劃很可能不包括進入娛樂圈這一項，或者說，進入娛樂圈，根本不是他們考慮中的選項之一。

所以，她才想要先見一見姬雲，如果姬雲本人也對這個選項表示毫無興趣，那麽她就不必去見她的家長了。

姬正揚可并不是一個很容易見到的人。

雖然和姬雲的相處時間還很短，但項明琳已經能看出她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也就是說，她的人生規劃很可能是她自己在主動掌握。

現在，她已經流露出對鴻星傳媒的興趣了。既然這樣，這件事就有極大的成功希望。

項明琳身體前傾，和姬雲對視着，進一步确認，“就是說，你對我們也有一些興趣？”

姬雲神色依舊平靜，“是的。知道《仙緣》不是你們制作的之後。”

項明琳爽朗大笑，“好吧，既然我們達成了第一步的共識，現在說說你想要的，你要達成的目标是什麽樣的吧。”

她說完，熱切地注視着姬雲。來吧小姑娘，讓我看看你的心智究竟成熟到什麽地步，你是一個什麽樣的選手。

“融融說你是在微博上看到那段太鼓視頻才想要見我的……”姬雲直視項明琳的雙眼，“我想要更多人看到我，喜歡我，越多越好，而且，我要他們長久地關注和喜愛，越久越好。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久到當我不再在娛樂圈，他們仍然一直會想起我，喜愛我。你能幫我麽？”

項明琳心頭猛地咚咚直跳，她從姬雲的雙眼裏看到了直白的野心和決心。

這個女孩子确實和普通十四五歲少女不一樣。

她所說的“目标”，也和其他備選的新人不一樣，她的目标，既十分确實，可又很虛。

她明确告訴她，她要的廣泛而長久的關注度和喜愛，而非金錢，獎項，夢想，但是，她對于如何達成這個目标卻毫無計劃，這才是她來見她的原因——她需要她的幫助，而這合作是互惠互利的。

姬雲的态度讓項明琳對稍微有些吃驚，這個比她小十幾歲的小少女完全是把自己和她放在對等的位置上進行着一次談判。

她有一瞬間覺得，也許姬雲是一個非常缺愛的人，所以她想要得到的是衆人的“喜愛”，而非關注，或是豔羨，可這想法立刻又被她自己否定掉了，姬雲表現出的人格是強大而自信的，不是缺愛型的。

曾經也有過這麽一個女孩子，她當時只比現在的姬雲大三四歲，她對項明琳咬牙切齒聲淚俱下地說着她的目标——“我要所有曾經嘲笑過我看不起我的人都感到後悔，我要所有人見到我都感到嫉妒！”

一瞬的恍惚後，項明琳對姬雲點點頭，“好的。我明白了，你要長紅，而不是一閃而逝。這和我對你的初步定位和策劃完全相符。我們的目标一致。現在讓我更了解一點你，你有什麽特長麽？”

姬雲皺眉，“會做奧數題算麽？”這問題她在來之前已經想過了。她會煉丹，擅煉器，曾殺敵無數。可這些都顯然不是這個世界看重的特長。

“哈哈哈！你還挺有幽默感的。”項明琳以為姬雲在開玩笑，“我是說，你喜歡唱歌麽？跳舞呢？我看了視頻，你的樂感和節奏感都不錯……”

姬雲搖搖頭，“唱歌和跳舞我都不會。”

“哦……”項明琳又啓發她，“那你有什麽其他的才藝嗎？”她仍然覺得以姬雲的家庭背景，至少她應該上過鋼琴課書法課之類的。

姬雲沉思一下，認真問，“我能空手劈磚，胸口碎大石，這些行麽？”

“哈哈哈哈！”項明琳又是一陣大笑，她面前這美少女認真地說自己能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樣子真是反差萌！

她又笑了幾聲，看到姬雲一本正經看着自己，終于意識到，“啊……你不是在開玩笑啊。”

姬雲靜靜看着她，不說話。

項明琳這一刻終于get到了，這确實是她外甥女所說的高冷人設。

她調整坐姿坐好，重新審視和她對坐的少女。

不得不說，姬雲的氣質很獨特。

從她走進來，到現在，她臉上最多的表情，就是平靜。

不是那種無助、無知、無措、無奈之下為了保持尊嚴而表現出的平靜，更不是那種因為不懂、不理解，無奈之下只能裝乖的平靜，而是不管發生什麽，她都不會慌張也不會驚訝的平靜。

她就像一座冰山，浮出海面的部分在陽光下晶瑩璀璨，而隐沒在海面之下的部分巨大，冰冷，幽暗，似乎還隐含殺機。

簽下她，究竟是否一個正确的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