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慶祝焰火

結界碎裂的巨響驚醒了瓊華，仰頭看去，原本籠罩在整個流月城上方的護城結界已經寸寸碎裂，城外妖獸的嘶吼和守城人的喊殺聲瞬時清晰起來，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郁得幾近令人作嘔。墨黑色的空中，不斷有飛行妖獸落在城內，嘶吼聲和尖叫聲四下響起，流月城中亦開始陷入混亂。

數道強光從流月城各處飛起，直向城外獸群的大後方而去。結界已破，為盡快結束此戰，城中各世家勢力的大能僅留下幾人鎮守，其餘人紛紛離城，意圖深入獸群後方消滅藏匿其中指揮獸群的高階妖獸。

城中守軍開始四下捕殺入城的妖獸，後殿中戰力并不高的藥師丹師紛紛退入殿內。

瓊華站在殿門前，無視了喚她一起躲藏的叫喊，眼神漸漸清明起來，聽着耳邊的嘶喊交戈之聲，染滿血跡的雙手漸漸攥緊。

跳下高臺，在騎兵自身邊經過之時随手拉過一匹無人的騎獸，直向西門城外沖去。

奔襲中，她雙手一沉，握住了一對九天寒鐵的劍柄。

流月城西門。

城牆上的淩烨揮劍斬下一只爬将上來的妖獸的頭顱，聽聞身後有動靜，即刻轉身提劍擋住妖獸撕咬過來的動作，左手結印正要打過去，卻聽得一聲騎獸的嘶鳴，一個熟悉的人影飛身而下将一柄長劍自妖獸頭頂穿刺而下，而後迅速拔劍跳開，劍尖帶出的獸血在空中飛濺開。

“阿黎！”看清來人後淩烨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怎麽來了！快回去！”

瓊華盯着他的眼睛搖頭：“不，我要留在這兒。”

淩烨提起劍刺向瓊華身後，揮力甩開劍上的妖獸屍體，對着瓊華低聲吼道：“別胡鬧！”

瓊華掙開他的手，右手揮動長劍将從兩人右側撲過來的一只妖獸命門切開，左手持着短劍直直刺入，妖獸瞪圓了雙眼不再動彈。将雙劍抽出，于空中舞出一個劍花，劍尖指向淩烨：“我雖沒了修為，用不得法術，但是，我還有武技。”瓊華推開淩烨，取出一把各種丹藥，拿過地上的一只火把，縱身跳下城牆落入獸群中，将手中的幾枚丹藥盡數點燃。

淩烨緊跟着她跳下來，将她的舉動看得清楚。雖然她将手中的丹藥很快全部點燃，卻其實極有章法，以極快的速度按特定的順序點燃，手指的靈動間甚至将某顆丹藥捏成幾份穿插在其中，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在旁人看來似乎只是一次将這一把丹藥一同點燃，帶着淡淡青草香氣的味道便迅速蔓延開來。瓊華沒有對淩烨多說什麽，燃盡丹藥後邊舞動起手中的子母劍與身邊如潮的妖獸厮殺起來。

起初，淩烨亦以為這些妖獸受了藥效後僅僅行動遲緩些，但漸漸地，在再次結印滅了幾只妖獸之後他終于察覺到異樣：兩人身側的妖獸的攻擊只剩下撲咬，再沒使用過任何法術，妖獸本身的防禦也弱了不止一兩層。他擡眼瞧了瞧明顯愈戰愈勇的瓊華，見她竟有幾分陷入癫狂之态，不禁皺了皺眉，扔下手邊對戰的妖獸飛身到她身邊，擋住她下意識的回身一擊：

“阿黎！”

瓊華看到是他，眼神閃了閃，恢複些許的清明。

Advertisement

如今的情勢由不得兩人多說，淩烨轉身背靠她，催起法術，金色的劍影在兩人身周狂嘯盤旋而過，将圍着兩人的妖獸盡數絞殺。瓊華略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與淩烨背靠背站定，雙劍劍尖指着法術停歇後再次圍上來的妖獸群，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影。

日落，日升。

流月城內多少次起陣，城外獸群深處多少次火光，多少人來來去去，多少次爆炸震動……她全不關心。

當陽光突破黑雲落下的那一刻，獸潮終于退散。

瓊華站在城牆外的屍山之上，淺色的衣裳幾乎被血染透，披散的長發被血污粘結在一起。淩烨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看着朝陽的光灑在她身上，狼狽至此的她身上卻透着極為一陣陣可以稱之為亢奮的情緒，只是這股亢奮之中，卻有透出一些些極深沉的悲哀。

“阿黎。”他輕輕喚她，見她轉過身來，逆着光，笑得極燦爛：

“淩烨，你知道麽？我已經許久許久，許久許久，沒有像這樣，與人背靠背戰鬥了……這感覺，真好……”

淩烨靜靜地看着她笑，嘆口氣走上前，将這個笑得眼角閃着流光的女子輕輕拉在懷裏，一手将她的頭按在胸口。

瓊華僵了一下，将臉深深埋起來，嗅着他身上滿是血腥的味道，仍在低低地笑着，只是淩烨卻能感覺到胸口漸漸的濕意。

流月城的人們在陽光下慶祝又一次的劫後餘生之時，淩烨瓊華，連同葉紅绫，成圓和白豈幾人聚在流月城城主的客院。

幾人都多多少少受了些傷，卻算不上嚴重，瓊華雖沒了修為不能以靈力輔助，丹藥的效用卻着實不錯。

成圓攤在椅子上嘆道：“聽聞獸潮襲城這事兒，百年才得一次，在四大主城之間輪回，咱們好不容易進來竟趕上了一趟，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

葉紅绫白了成圓一眼，對着其他幾人解釋開來：“那位前輩，也就是靈越長老，曾經提到過這種獸潮。此間，據說栖息着世間最後一支獸族，栖息之地恰在此間地下，與此間生活的人之間有強大的結界相隔，高階的妖獸通過不了結界。這結界說來十分神奇，自成循環，自會吸收力量鞏固自身，多少年下來依舊穩固如初，只是四個鎮石所在的四大主城，每百年結界會失效三日。常年生存在地下的懼光的獸族，會趁着這三日的功夫穿過結界薄弱之處，大舉攻城。”

“獸族？”一邊坐着擦着飛劍的白豈停下動作：“沒聽過唉……”

“而且，”成圓接過白豈的話頭：“這裏的人……不太一樣，師姐你可知他們是……”

葉紅绫搖搖頭：“那位前輩的事情有許多，但是……卻不是樁樁件件都願意告訴我們。而且……”她回想了一下，撲哧一聲笑出來：“前輩的性子……十分有趣，你們見了便知道了。”

成圓瞧見葉紅绫笑得有些詭異，便覺得脊背有些許發涼。

“這位前輩，可曾告知過什麽？”

葉紅绫見淩烨發問，略略思索一下答道：“大多的事情，前輩回答得都很是随意，她說，有些事，想等我們人齊了再講，說是……人多起來，她說故事也有意思一些。”

成圓與白豈對視一眼，對這位稱為靈越長老的前輩的脾性，多了幾分無奈的理解。

“不過……”葉紅绫接着道：“她知道我們是從外面進來的，而且，對我們幾個能進來這裏，似乎是十分不解。好像是說……有什麽事情分明應當在許多年前便解決了的……”

淩烨擰眉：“何意？”

葉紅绫搖頭：“她沒有多言，只是說，想見見我們。有些事，想等我們人齊了，再問，再談。”

默了半晌，坐在一旁的瓊華淡淡地問道：“何時啓程？”

葉紅绫愣了一愣接道：“明日清晨，城主會借幾只仙鶴于我們代步。”

瓊華點點頭，不再說話。

成圓笑道：“多待一晚也好，聽說今晚城中會有慶賀的大典，必定熱鬧得很，留下瞧瞧想來也不錯。”

流月城再次入夜，卻全然沒有了前兩日的緊迫和慘烈，城中四處彌散着劫後餘生的喜悅氣氛。

燈火通明。

城門外，仍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的護城河上，漂滿了晶瑩的荷花燈。半透明的荷花燈上流動着煙霞一般的霧氣，藍色的燭火在花心閃動。每一朵荷花燈，便是一次為亡者的祈福。那些在獸潮中失掉性命的人，被幸存者用這樣的方式祭奠着。

河邊的一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瓊華在最靠近水邊的位置，靜靜地看着花燈的燭火映亮護城河的水面，緩緩漂去。

白豈目送着無數盞荷花燈從眼前漂過，擡起雙手，合十閉目。

靜默片刻，正當葉紅绫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流月城中突然沖天而起數道彩光。

耀目地光芒升到半空中炸開，化作彩色的巨大花朵。城中各處先後放起焰火，一時間，整座流月城的上空，都是絢爛的焰火！

彩色的火光映亮略顯昏暗的護城河，生者的慶典，與死者的祭奠，便在同一時刻以這樣的方式交彙起來。

河邊的衆人仰起頭，焰火的光芒柔和地萦繞在四周。

“好美……”葉紅绫輕輕感嘆。

淩烨回過神，看向河邊瓊華的背影，竟覺得她的人似乎又變得缥缈了幾分，不由得心頭一緊，上前伸手扶上她的肩，輕聲喚道：“阿黎。”

瓊華沒有回頭，依舊仰着頭，目光卻有些迷離，像是透過了眼前的一切：

“我也曾，與我的摯交好友一起，看過漫天，不滅的焰火……”

她眼中流動的晶瑩，終于還是順着眼角，從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