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重光鏡

這裏，幾人口中的秘境，原是兩百三十餘萬年前，突兀出現于仙界之中的，一處入口，一處出口的通道，每五年開放一次，一次，三個月。自那以後的幾萬年間，這裏被仙界諸人發現，仙人們入內，都會或多或少地被壓制修為，修為越高，壓制越厲害。此間不論人，獸，草，石，均無法離開，亦無法被帶出。正是因為這一層仙界諸多勢力想盡辦法卻始終無解的限制，讓這片無利可圖的空間，慢慢變成了仙界各方，鍛煉弟子門人的歷練秘境。

那時候無人知曉，這片秘境，帶着它與生俱來的使命。

秘境中，有一群人，擁有崇高的地位和悠長的生命，他們，是這裏的守鏡人。守鏡人，千百萬年來看守的，正是重光鏡的鏡引，卻也只是鏡引。

重光鏡，在秘境之外，被仙界衆人稱作仙界至寶，認主卻沒有那麽簡單。

仙界中隐秘地藏着許多密地，有潛質的仙人進入密地，得到承認烙下魂記，才有了得到重光鏡的資格。被烙下魂記的候選人，進入秘境，能夠令守鏡人守着的鏡引認主，嵌入魂體之中的，算作通過第二層篩選的候選人。而後，需再經歷幾番歷練，當天道定下最後也是唯一的候選人，他才能進入重光鏡沉睡的空間，完成認主儀式，取得重光鏡。

靈越，便是那時候的守鏡人之一。

兩百餘萬年前，她守護的，這片秘境中的最後一個鏡引被取走。那以後，又平靜無波地過了許多年，直到某一天，秘境中天地震顫，四海哀鳴不已，整整三日。自那以後，秘境中再沒進過外人。

兩百萬年，過去與她一樣的守鏡人，一個個羽化而去，她也漸漸盲了眼睛，壞了身體，便尋了一處算是山清水秀的山谷，做起禁制幻陣隐居起來，靜靜地等着羽化的日子。直到，數日前，在隐居的山谷後山有人誤闖幻陣，她又一次見到，身負與此間人完全不同的仙力的廷逸和葉紅绫。

靈越眯着眼睛在搖椅上緩緩道來，神色之間，帶了幾分久遠的懷念。她輕輕拍了拍葉紅绫的手，笑道：“葉丫頭，你知道麽？兩百多萬年前，有個性子跟你一樣有趣的小丫頭也來過，她呀，古靈精怪的，很是招人喜歡。說來，也是巧合吧，那丫頭跟你一樣，名字裏，也有個‘紅’字。”

除了葉紅绫，其他幾人都靜靜地沒有插話。

這時沒有人注意到，坐在最角落的瓊華，緩緩捏緊了長袖中的手。

葉紅绫仰着頭看着靈越，問道：“前輩說的這個人，就是從您這兒取走鏡引的那個麽？”

靈越搖搖頭：“不，她不是。她是跟着穆丫頭一起來的。”

“穆？”

“……你們幾個，當真不知那個幽冥藥尊叫什麽名字？”

幾人互相看看，還是葉紅绫在靈越身邊接着回答：“當真不知……前輩可是覺得，幽冥藥尊，正是從您這裏取走鏡引的那個？”

Advertisement

靈越長嘆一口氣：“我倒希望，不是她。”

幾人想到幽冥藥尊最後身死魂滅的結局，也都沉默下來。

“今日便到這兒吧。”靈越閉上眼仰躺在搖椅上：“你們有修為在身，去後面院子裏搭個屋子還是去山腳下掏個洞都不是難事，随你們喜歡。在老婆子這兒暫且歇着，過兩日，老婆子帶你們去出口。”

衆人聽了便不好再多待，連同葉紅绫在內都出了草屋。

幾人自後山上取了些木料，合力在後園濱水處搭了幾間木屋。木屋搭好，天色也暗了下來，連日趕路，幾人多少有些疲憊，便早早歇下。

入夜，瓊華倚在木屋前水邊的一棵梧桐樹上，直直望着靈越長老的草屋發呆。

淩烨輕輕走到她身後，沒有出聲。

過了半晌，瓊華低聲問道：“淩烨，你說，這個世間，仙界，還能太平得了多久呢？”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手輕輕扶住她的肩。她回過頭，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輕笑一聲。

夜涼如水。

第二日清晨，瓊華起身出屋時，淩烨和白豈正在遠處的草地上練劍，廷逸和成圓坐在一邊看着，葉紅绫并不見蹤影。瓊華想了想，朝廷逸兩人所在的樹下走去。才走到一半，便見葉紅绫舉着托盤，身後跟着昨日見過的兩個小童過來，原是為幾人準備的早點，一些清粥小菜。

等地上鋪好了桌案，葉紅绫帶着兩個小童把幾碗清粥并一些腌菜擺好：

“來嘗嘗？這兩個小子，也就白粥煮的還算可以。這菜還是我走之前腌的。”

兩個童子紅了臉，草草行了禮便跑走了。

紛紛落座之後，淩烨瞧了一眼草屋，廷逸見了，明白他的意思，遂開口道：“莫急，前輩身子不好，經常睡至午後，我們過了午時再去拜見。”

淩烨點點頭，不再說話，反倒是成圓端着粥開了口：“前輩的身子，大師兄沒有辦法麽？”

“我怕是無能為力……”廷逸搖頭，看向沉默的瓊華：“瓊華真君呢？”

“……她體質不同，靈丹仙藥都沒有作用。”

白豈夾了一筷子腌菜：“昨日前輩的話，我想了想，若前輩所說是真的，那之前栖霞谷的事兒，占了九華山的那些人，也許也是知道了些什麽，沖着重光鏡去的。可是……”白豈皺起眉萬分不解的樣子：“重光鏡當年不是随着幽冥藥尊一起灰飛煙滅不複存在了麽？四界衆生沒有不曉得的，可若不是重光鏡，這兩個地方好似也沒什麽旁的值得大費周折的……”

成圓拿筷子給白豈又添了一筷子菜，想了想，道：“有沒有可能……重光鏡沒有随着藥尊灰飛，它還在？”

瓊華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覺的緊了一下。

廷逸想了想：“四師弟所說不無道理。按照前輩所說，栖霞谷是烙魂印之地，九華山是秘境入口，雪域是重光鏡封印沉睡之地……我甚至覺得，我們在雪域遇到的那群鬼面青犽獸，也與這夥人有關。”再次轉向瓊華：“記得真君曾提過，雪域的那種鬼面青犽獸，生于鬼界？”

見瓊華點了頭，淩烨問道：“大師兄是懷疑，此事與鬼界有關？”

廷逸道：“我只是懷疑，至少是個方向。”

葉紅绫攪了攪自己碗裏的白粥嘆氣道：“事已至此，回去之後，還是先禀報仙帝吧。不管是鬼界還是重光鏡，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白豈此時已經喝完白粥，想了想，問道：“如果重光鏡真的沒有毀，那如今在哪兒？”

“……迷妄之海。”淩烨道。

廷逸接口：“不錯，迷妄之海是當年幽冥藥尊用重光鏡魂祭之地，重光鏡的确最可能還在那片海中。”

“只是……”葉紅绫道：“誰都知道迷妄之海是藥尊魂祭的地方，那群人的目的若真是重光鏡，怎的不直接去迷妄之海想辦法，反倒去栖霞谷，九華山折騰？”

“前輩昨日說過，重光鏡認主可不是容易的事。不能認主，拿到了重光鏡也沒有意義。我猜，他們或許是想從這些地方，尋些能令重光鏡認主的方法。”廷逸答道：“再者，迷妄之海可是大兇之地，沒那麽好進。”

“這群人盤踞九華山多久了？會不會他們也已經破了禁制進來過？也遇上過守鏡人……不然，他們如何知道重光鏡如何認主？”白豈疑惑道。

白豈話音才落，一個小童跑過來對着幾人行了一禮道：“諸位，長老有請。”

“咦？”葉紅绫和廷逸都有些詫異：“前輩已經起身了？”

小童道：“是，長老讓我叫幾位過去。”

幾人忙應下，跟着小童進了草屋。

靈越仍坐在昨日見到的搖椅上，手上沒有握着茶壺，面色蒼白，比昨日見到時憔悴了許多，昨日瞧見時整齊而精致的發髻也散了一些。

“前輩！”葉紅绫驚了一下，趕忙湊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這是怎麽了？”

靈越拍拍葉紅绫的手搖搖頭，對着幾人道：“老婆子就幾句話。”

即便靈越瞧不見，廷逸還是彎腰行禮：“前輩請講。”

靈越道：“老婆子昨晚，聯系了其餘的幾個守鏡人……他們都沒再見過外人，只有老婆子我，這一回，遇見你們了。”靈越搖搖頭：“除了你們，應該再沒旁人從守鏡人這裏知道重光鏡認主的過程了。”

幾人互相看看。如此，白豈方才的假設便不成立了。

葉紅绫輕輕握着靈越的手：“前輩……”如此看來，靈越此刻的虛弱，便是因為昨晚費力與其餘守鏡人聯絡。

靈越無所謂地笑笑，對着葉紅绫道：“葉丫頭……幫老婆子理理頭發可好？”

葉紅绫點點頭，起身站到靈越身後，伸手梳理了幾下才發現，這發髻不只看起來精致，梳起來也極繁瑣，她完全摸不到頭緒，梳了幾下不得章法，反倒又弄亂了些。葉紅绫趕忙停下手，正欲道歉，便聽得靈越一聲輕笑：“呵呵……你這丫頭，果然還是不如紅錦丫頭手巧。”

葉紅绫見靈越并不在意，便也放了手重新在她身側坐下：“是前輩昨日提到的那個人？”

“嗯……紅錦丫頭啊，人有趣，手也巧，尤其是折騰頭發上面。她盤出來的發髻，既新奇又好看，就是不容易學……當年她給老婆子盤過好多個樣子的，老婆子卻只能記住這一個最簡單的，還得用上法術才弄得起來……”

靈越與葉紅绫輕聲聊着，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