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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怡一點都不好玩。
下班後回到漆黑的家門口,宋怡這麽想道。
她擡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暗自抱怨自己也被池招傳染了。她渾身疲憊,跨到充當床和沙發的舊床墊上躺平。
喘過氣來以後,她掏出手機把這個禮拜她所能了解到的池招的事發送出去。
詹和青約她周末在距離公司足有兩條街之遠的咖啡廳見面。
不得不說,宋怡感覺自己好像中大獎了。
詹和青給的這份兼職實在不錯,不用她竊取商務機密,也就只是告知他池招最近沉迷什麽游戲、對哪幾個職員的企劃比較感興趣以及池招跟財務部的來往是否頻繁。
最開始她比較生疏,難免勤奮過頭,連池招一天中的生活細節都記錄下來。于是不由自主産生一些多餘的想法。
一天喝那麽多次可樂身體沒問題嗎?每天吃垃圾食品不太好吧?他好瘦,不要緊嗎?又沒有好好吃飯,胃痛藥一次性會不會吃得太多了?午睡睡太多,晚上不睡覺,這不是好習慣……
思慮久了,她忍無可忍,終于找機會跟池招提出來。
當時池招正在往嘴裏送薯條,目瞪口呆地聽到宋怡面無表情說的這些話,他定格了幾秒鐘,随後繼續狼吞虎咽,往嘴裏塞快餐食品:“下次再說。”
有關此事,宋怡也向詹和青報告了。
見面時,詹和青束起風衣立領,又舉着報紙擋住自己的臉,頗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他打量了她很久,問:“你很生氣嗎?”
“沒有。”宋怡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只是覺得他不配合我的工作。”
池招不接受她對他生活習慣的意見,然而工作上,他卻從不吝啬向下屬提意見。
有的時候語氣也會激烈。可是,大部分時候,他總是态度很平和。
因此恐吓程度加倍。
但是他在公司裏的口碑卻不錯。
豈止是不錯,根本是到了非常好的程度。
畢竟他指點過的游戲最後收益都很好,批評總是對事不對人,公私分明不會針對任何一個員工。
上一秒,他還對着某一個人的企劃露出“你為什麽有勇氣拿給我看呢”的表情,下一秒就能興高采烈拉着那人一起看動畫片,還給人家分享他喜歡吃的軟糖。
加之他長得好看,又是單身,崇游的女員工全都恨不得建立池招粉絲後援會。
在宋怡感慨“太誇張了”的時候,夏凡悠悠地說:“池總在崇名總部實習的時候,女職員每天輪流給他買零食吃。樓下的甜品店老板因此一夜暴富,結果這事被池招他爸知道,直接把那間店買下來,換成賣麻辣燙的。池招為了這件事半年不肯跟他爸同桌吃飯。”
他爸爸這麽厲害?宋怡知道多嘴容易顯得無知,并不說出來。
那時候她才剛誤打誤撞進入公司,後來才對崇名做了不少補習。
池招的父親是崇名文化的首席執行官。
池姓還是名門望族。池招有兩個哥哥,其中,他的長兄叫做池崇。
崇名改名前叫做池氏,簡單粗暴,屬于姓池的。
改名後更加簡單粗暴,崇名。什麽意思?池崇名下的。
但是現在,提起崇名的繼承人,沒有人提起池崇,他們都只會想到池招。
其中的故事,宋怡覺得自己這種小角色是不可能、也不需要知道的。但是,在了解過程中,她還發現了另一件事。
詹和青詹副總的父親是崇名總部的首席財務官。
末了,咖啡廳裏,她又問:“詹副總呢?每天這麽注意池總是為了什麽?”
在這段時間的交流裏,她也對詹和青有了一些了解。這個副總沒什麽架子,在公司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偷偷摸摸地研究池招。
“還不是上頭……”他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多話了,于是轉移話題道,“下個月,崇名有晚宴。他肯定要帶女伴的,要是有什麽風聲,随時聯絡我。”
宋怡答應,買單的一如既往是詹和青。他付了錢,交代她說:“我先走,你過了半個小時再走。”
她點頭,就這麽看着堂堂一間上市公司的副總鬼鬼祟祟跑出去,出門時還差點摔跤,連滾帶爬上了自己的名牌跑車。
宋怡嘆了一口氣,等了一會兒才起身離席。走回公司的路上,她一步一步,越走越用力。
高跟鞋幾乎踏碎地磚,她越想越不對勁,胸腔裏有什麽東西似乎異乎尋常地困擾着。
有什麽好困擾,宋怡琢磨不清,只能回去用工作掩埋自己的疑惑。
下午大概池招又曠掉了什麽工作,以至于接二連三有電話打來找他。宋怡以冷靜的職業态度為他們登記了事務,繼續手頭的整理時,池招忽然像做夢一樣從門外跑進來。
“夏凡!”他朝着被他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辦公室喊道。
“夏助理不在!”宋怡站到門口說道。
池招看起來有點着急,他愣了一下,随後朝她一揮手說:“那你過來。”
這是宋怡第一次跟着池招外出工作,也是她少有的接觸什麽正經事的機會。與池招一起走進他的專用電梯時,宋怡不自覺擡起手捂住了胸口。
池招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的舉動。他說:“你這是幹什麽?”
心跳加快,宋怡低頭,看到自己不經意間的舉動。她立刻把手放下去,臉上仍然沒什麽表情:“感覺自己得到了老板多一點的認可,所以很高興。”
池招盯着宋怡,好像要把她的臉盯出洞來。
電梯門開,他們直接到達車庫。這也是宋怡第一次坐上池招的車。
上路以後,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上兩個人一時半會都不出聲。池招說:“我放個歌吧。”
說着,他點開了音樂播放器。
只聽一陣雄偉而有力的節奏填滿車內的空間。宋怡剛在心裏嘟囔了一句“好耳熟”,想問這是什麽歌,就聽到了這首歌的第一句。
池招在車裏放《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他愣了一下,說:“哦,不好意思。我放的我平時一個人在車上聽的歌,給你換一首吧,你平時聽什麽?”
說着,池招按下暫停鍵。音樂停止,車裏重新變得安寧起來。
“老板,不用麻煩了……”宋怡貌似是客氣,連連推辭道。
就在這時,車內突然響起另一曲激情高昂的調子。
宋怡掏出手機,接通電話,對着陷入沉寂的池招露出了抱歉的表情:“請您稍等一下。”
池招不說話,靜靜地擰動方向盤。
宋怡的手機鈴聲是《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接到那個電話的宋怡看起來心情并不怎麽好。
電話那頭和她與其說是交涉,倒不如說像是争執。
顧慮到身邊的池招,宋怡盡量放低了聲音,語氣也保持着舒緩。可是到最後,對方似乎提到了什麽令她無法忍受的事。
宋怡皺眉,對着話筒說:“不可以。聽到沒有,你們不要過來。”
可是電話已經挂斷了,她又對着那邊“喂”了幾下,最後還是把手機收起來。
車裏安靜了幾秒鐘,池招沒有再次打開車載音樂。他問:“沒事嗎?”
“嗯,”她說,“讓您分心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一時間,氣氛有點僵硬。宋怡突然想問問有關小時候的那次繪畫比賽,剛開口,車就停了。
他們到了目的地。
池招在下班時間沖進辦公室,甚至高聲大喊夏凡助理的名字。如此着急,宋怡猜測過,或許是他買的宣傳廣告上線了,又或者,最近展覽的場地出了什麽事故,再或者,他突發闌尾炎了——
當然,要是真的突發闌尾炎他就沒法開車了。
總而言之,宋怡沒有想到,池招那麽急急忙忙趕來的是電影院。
而且是全市最大的電影院。
“準備好了嗎?”池招回過頭問。
剛下車的宋怡一言不發,安靜地看着招牌。她是秘書,是職業準則控制大腦中樞神經的秘書。上司的命令就是一切。
“準備好了。”她說。
他們約定分工,池招去買電影票,宋怡去排購買限量版周邊商品的隊伍。
只有買了電影票才有資格購買周邊商品,因此池招買完電影票之後要立刻過去找宋怡。
宋怡排隊的時候一直在想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進門的時候,她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這間電影院招牌上寫的名字。
這間電影院明明就是池招自己家裏開的啊?為什麽他還要親自排隊買票?!外加牽連她也要在露天場所排隊?!
她站在原地木然等候。畢竟,她的職責就是跟着他和幫助他。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誰叫他是給她發工資的人呢。
就在這時,面前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強行插了進來。
她兀自擠到隊伍中間,進來時還踩了一腳宋怡,随後坦然自若地占據了那個位置。
宋怡吃痛地看向自己的高跟鞋。眼前突然出現龐然大物,她毫不猶豫地開口:“您好。請不要插隊,謝謝。”
聞聲對方就像被戳中死穴,激烈地反應起來:“什麽?!你說誰插隊?!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你哪個眼睛看到我插隊了?”
“每一間崇名電影院都有攝像頭,這裏在門口監控的範圍內。我們去調錄像。我看到了您插隊。”宋怡說。
插隊的女人立刻噤聲,就在這時,遠處有兩三個男孩舉着冰淇淋和電影票沖了過來。
根據稱呼來判斷,他們是這個婦女的兒子和外甥。中學生,正是不願意吃癟的年紀,天不怕地不怕,對着宋怡便吼道:“你神經病吧!亂罵什麽人,給我滾,聽到沒?!”
橫飛的唾沫星子裏,宋怡閉上眼睛。她再一次睜眼,心中毫無憤怒,臉上也波瀾不驚。
宋怡說:“是你們插隊在先,請不要得寸進尺——”
“怎麽了?”身後有風信子的香味,池招叼着一只紙杯過來,握着兩張電影票的手穿過宋怡的身後。他的手沒有碰她,卻确保她在他的臂彎裏。這使她産生被支撐的感覺。
他把紙杯摘下來,視線不鹹不淡,沒有惡意,卻帶着與生俱來的威懾感。
罵罵咧咧的女人也不由得噤聲,幾個男孩子沒想到宋怡還有同伴,吓了一跳。
“他們欺負你嗎?”池招語氣輕松,臉上也一點沒有生氣的影子。
他剛側過頭,不遠處待命的電影院店長已匆匆忙忙走了上來。他身後跟着幾名保安。
店長恭敬而有禮地問:“池先生,感謝您今日的光臨。請問有什麽能幫到您的嗎?”
“這幾個人。”池招的嘴角向兩側延伸,他幹幹脆脆地笑着,擺手示意,“不要讓他們再出現在店裏。”
“好的,一切按您的囑咐辦。”店長回頭,幾名保安與店員立刻上前催促他們離開。
中年女人和初中生明顯沒見過這種架勢,驚慌失措,卻看到池招輕車熟路地把手裏的紙杯往身後一抛。
“沒人教你們什麽叫‘教養’,那就我來吧。”他的笑容清澈明朗,一字一句卻惡劣得令人發抖。
店長熟練地接住他扔過來的紙杯,微笑着側身,親自領着池招往放映廳走。
宋怡被池招推着朝前走,她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卻又抵抗不過池招。
直到站在放映廳門口,他見她還是執着地往後看,于是問:“怎麽了?忘了什麽東西嗎?”
“那個,”宋怡皺眉,十分嚴肅地說道,“限量版周邊還沒排到我……”
池招一怔,然後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彎下腰去,撐着膝蓋,又這麽笑了好一會兒,說:“不用這麽認真的。這是我家電影院。其實不用排隊就可以買到。”
宋怡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認真地回答:“但是,您之所以親自過來,是因為真的喜歡吧?
“不僅喜歡這些東西,而且喜歡參與這種活動的過程。
“作為秘書,我希望您今天也能享受這樣的快樂。”
池招淺色的瞳孔稍作停滞,他似乎有點意外。許久過後,池招別過頭去:“沒帶你來做什麽正式的工作,不好意思啊。”
宋怡被他直直地盯着。她也不退縮,就那麽坦然地說下去:“今天您願意叫我來跟您一起做這件事,我同樣感到很榮幸。”
她的措辭十分客氣,但是卻給人一種迷幻的真摯感,使人相信她真的就是那麽覺得的。
池招擡起嘴角:“那就陪我看電影吧。”
宋怡臉上的幹冰仿佛松動,在冰冷的河流上,居然有若隐若現的笑意浮現,她說:“樂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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