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最終，宣傳曲的發布會還是沒有推遲。

游戲本身的發布會未能通過審核，因此這首宣傳曲的噱頭不得不準備充足。當天要面對鏡頭，池招被拉去做了造型。

宋怡穿過走廊，分發完宣傳冊進門時，他被好好打理過一番，穿着藍灰色的西裝在翻看稿件。

發覺她進門，池招擡頭微笑起來。

他的笑容刺進她的眼睛，宋怡生生被擊穿，頓了頓才進門：“都安排妥當了。”

“辛苦你了。”池招輕聲回複，繼續低下頭去讀那些流程。

即便到場資格經過了篩選，但與會人員還是難免魚龍混雜。來來往往，宋怡沒少看見有意無意在這一帶徘徊的模特。

池招偶然出來上個洗手間，她們便争先恐後跟過去，可惜寫着聯系方式的紙條還沒掏出來，池招就逃之夭夭了。

夏凡解釋給宋怡聽：“她們這一行難出頭，又吃的青春飯，大多都要找個人傍着。池先生這種年輕又多金的，可以說是理想目标。”

宋怡若有所思點點頭，沒有鄙夷，也不覺得同情。時間差不多了，她提醒池招出去，結果到外面時在前排座位上看到單景一。

他也在看她。宋怡裝作沒看到，一心一意給池招連接電腦。

一切都很順利。發言的記者也都事先溝通過，沒問什麽刁鑽的事。

然而等發布會結束，在地下車庫時，他們卻遭遇了幾個蹲守的記者。其中一個果然還是問了那件事——

“池先生，請問發布會和您兄長的葬禮那麽接近，你覺得合适嗎？”

池招原本在看手機，這時候擡起頭來。宋怡正猶豫要不要攔過去，卻聽他不慌不忙地開口：“在我投身游戲行業時，我身邊的前輩與家人都持反對意見，除了我的長兄池崇先生。”

女記者大概沒料到他真的會回複，本想抓拍幾個崇名游戲總裁狼狽逃走的鏡頭，誰知池招不僅沒躲，甚至主動走了上來。

他身上外星人般難以預測的氣勢有些駭人，領頭的女記者甚至不禁退了幾步。然而，下一秒，她抓錄音筆的手卻被池招緊緊握住。

只見池招專注地盯着攝像頭，兩眼微微泛着光，他一字一句篤定地說：“《acdf》不僅是我個人的心血，也是我們崇名游戲上下所有人的努力成果。同時，它還是兄長對我的期許。我不能辜負池崇對我的支持。

“另外，裏面有一位魔法師的角色，正是我按照池崇所設計的，希望以此來懷念長兄。也十分歡迎大家前去體驗這款積聚了我們真情實意的游戲作品。”

充滿感情地說完這番話，池招轉身，擺手，潇灑上車，留下一幹記者久久伫立在原地。

攝像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這丫鏡頭感好過頭了吧？”

被握過手的女記者失魂落魄按住小鹿亂撞的胸口：“太帥了……”

在車上的池招喝了一口可樂：“呼，吓死我了，差點咬到舌頭。”

宋怡心情複雜地看向池招。

她知道池招在專業上水準很高，但沒想到，他連應急處理這種事也很擅長。

夏凡從副駕駛座上轉過身來，要給池招彙報去崇名總部的日程。池招回頭，恰好對上宋怡微妙的目光。

沒人說話，車內氣氛僵滞了幾秒。

然後池招率先開口：“對、對不起？”

“什麽？”宋怡反而陷入迷惑。

池招忽然握住她的手，就這樣保持了幾秒，松開後說：“好了，抵消了。”

宋怡：“？”

她又愣了幾秒，想要辯解自己沒有介意他抓住女記者手的事，然而他們已經開始讨論其他工作，因此只能作罷。

這一趟去崇名，宋怡沒能跟随同去。

按池招的說法：“詹叔太可怕了，這個副本完全就是耗裝備，沒意義。下次再叫你。”

可是，将和總部上級談判比喻成玩游戲的池招并沒有他自稱的那麽弱。回來以後，就連夏凡都在敲鍵盤中途突然停下來，随後感嘆：“我們老板真是天才兒童。”

宋怡看了他一眼：“非要加個兒童嗎？”

他拿一部分股權換了總部對崇游的投資，另一部分保留在手，确保自己在董事會能有一席之地。

唯一的壞處是，從此以後，池招不得已要去參加一些他讨厭的會。

與此同時，宋怡也迎來了一件她讨厭的事。

宋作為造訪公司時，預約電話打到了秘書辦公室裏。宋怡不在，是夏凡接的電話。

宋作為是頭一次來崇游這樣年輕态的公司。以前他總希望宋怡從事更穩定的工作，比如教師，或者考考公務員。

可惜大學畢業時，宋怡已經不像從前那麽聽話。她執意要找工作，并且找到了，薪水似乎還不低。

然而，當親自坐在女兒頂頭上司辦公室裏、被池招本人直勾勾盯着的時候，過度繁多的信息量還是讓宋作為有點頭暈。

中老年人經不起這種複雜的情況了。

在此之前，宋怡趁着父母不在回過一趟家。

她去取行李的，并留下了那張存折的密碼。

不過，宋怡已經更換結算工資的賬戶，那裏面再也收不到錢。她有意與家人減少來往，從此以後只彙一定的金額過去。

不能将他們拉出泥潭，總不能讓自己也被他們拉進沼澤。

拿到密碼的宋作為心裏五味雜陳，最終找到她的工作單位來。

他希望宋怡能回去。

但是，在池招陰恻恻的注視之下，宋作為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起身：“我還是先回去吧。”

池招今天有些不舒服，一聲不吭起身，走到宋作為跟前，給他倒了一杯水，跟他擲地有聲說了兩個字：“請喝。”

當宋怡回到辦公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場景。她爸握着池招倒的那杯涼水，猶豫不下不知該不該喝。

“你怎麽來了？”她下意識便去向上司和同事道歉，宋作為也推着她往外走。

離開池招那間魔王巢穴般的辦公室，宋作為說話都順暢了：“你怎麽一聲不響就搬出去了？快回來！”

“爸爸是想我回去，還是我的錢回去？”

此話一出，宋作為也噎住了。他吞吞吐吐呵斥起來：“我們是你爸媽，花你的錢天經地義！”

宋怡鎮定如常，冷靜地回複：“花我的錢可以，但是，不能拿我的錢去賭。”

“你還敢管你爸爸！不讓我賭，就是要我的命！”宋作為一時激動，忘了場合，“你要我的命，好啊，你就殺了我啊！

“你這個白眼狼，不孝女！賠錢東西，你就不該被生下來！”

玻璃門忽然推開，池招站在門口，身體不适使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差。

他左手撐門，擡起右臂時，手裏握的是一把槍。

宋作為當即吓得失聲，宋怡也不解地看向他。

“你好吵。”池招說着，将槍口對準宋作為的臉，“怎麽，不是要宋怡殺了你嗎？我殺你也一樣吧？”

宋作為渾身發抖着後退。

“只知道索取，卻一點責任都不負。這就是你對你小孩的态度嗎？”說着，他走出來，繼續指着宋作為說，“宋怡是想維系你們的關系，所以才給你錢。而你是想要錢，所以才要和她保持關系，是不是？”

恐懼占據頭腦，宋作為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他連連後退，而池招卻一步一步逼進。

宋怡因詫異而發不出聲音。她望着池招的背影，恍惚間萌生這樣的念頭，他是不是也曾對自己的爸爸這麽絕望呢？

在跳出窗外的時候，在想要讨回那束藍色妖姬的時候，在看着兄長屍體浮出水面的時候。

“滾吧。”池招高高在上地說，他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再來打擾宋怡，我就處理你。”

宋作為如臨大赦，往後退了幾步，确定池招放下槍去，這才逃下樓。

池招沒精打采地轉過身，這一次，槍口對準宋怡。

他微笑，輕聲說：“別聽他的。我很慶幸宋怡被生下來。”

宋怡呆呆地注視着他，手指用力刺進掌心。不知為何，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攢動着，仿佛一鍋燒開的沸水，即将要漫出胸腔。

池招扣動扳機，清水從槍口噴出來。

随着水槍發射，他猛地笑出聲來，側過頭去沖夏凡喊道：“夏凡，這東西也太逼真了吧？！太搞笑了！我可以買這家玩具廠嗎？《acdf》的周邊就跟他們合作吧！”

說着，他飛快跑回電腦邊，工作的熱情将他一股腦淹沒。

宋怡站在原地，她咬緊牙關，不斷告訴自己——我是幹冰，是機器，是沒有感情的殺……秘書。

她擡手捧住臉，強行把自己滾燙的耳朵冰凍回原樣。

但是病魔不會對工作狂網開一面。

第二天，池招沒有按時上班，電話不接，游戲也沒有上線。

夏凡剛好休假，等到下班時間，連帶着密碼鎖，夏凡向她告知了四個池招習慣留宿的地址。

“你去看看，以防他死了。”夏凡不容她拒絕地撂下命令。

宋怡運氣不錯。她在造訪的第二間房子裏找到了池招。

出人意料，池招的住處并不像辦公室那麽具有個人特色。

普通的裝潢，普通的擺設，宋怡敲了卧室的門，出于對上司安危的擔憂，确定無人回應後，她還是走了進去。

前一天穿的外套被挂在座椅靠背上，不斷收到消息的手機擱在床頭。宋怡蹑手蹑腳地靠近，小心翼翼發出聲音：“池先生？”

她看到池招的睡臉。

他睡得很沒防備，漂亮的面容間摻雜着疲倦。不用為上司收屍，宋怡松了一口氣。

她剛打算拿手機給夏凡報備，突然之間，手腕被人攥住。

宋怡尚未反應過來，就被拉着摔上了床。她聽見耳邊傳來被褥翻滾的聲音，等回過神來時，自己就被某人壓在了身下。

對上池招空洞的眼神時，宋怡估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重感冒加過度疲勞，他渾身滾燙，燒得幾乎失去意識。

池招的嗓音沙啞又低沉。他開口，滿身都是退燒藥的氣味：“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宋怡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重病的池招渾渾噩噩跟她講了四十多則《格林童話》的這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隔日。

宋怡：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池招：什麽？

宋怡擡手就是一耳光。

池招（捂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