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持劍
林翊猛地翻身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夢裏的事情讓人臉紅耳熱,但她背後全是冷汗。
和慎淵有這種不太和諧的關系,相比旖旎的情思,林翊更覺得恐慌。
她揉了揉臉,深呼吸幾次定定心神,緩緩下榻。
挂在榻邊的是一套銀白色的交領女裝,問玄門弟子最普通的打扮。林翊取下交領,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純白的裏衣,昨夜大袖深衣上的折枝繁花仿佛是一場迷夢。
交領制服穿起來容易,林翊三兩下紮好腰帶,懷着一種微妙的緊張,推門出去。
慎淵的屋子僻靜,四面青山綠樹,小院裏偶爾傳來幾聲鳥鳴,除此之外只有碳火燃燒的聲音。
林翊草草洗漱完,轉身看見一只紅泥小火爐,爐上燒着瓦罐。瓦罐邊上擺了張胡床,慎淵閉着眼,正在胡床上打坐。
林翊一起床就餓,然而不敢自己跑去飯堂,又不敢把慎淵叫起來,只好悄咪咪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挪到慎淵邊上,林翊立即聞到一股米香,樸素原始,濃郁得她本能地吞咽幾下。她再吸了幾口氣,發現米香是從瓦罐裏傳出來的,看樣子是在炖粥。
林翊餓得要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慎淵身上,蹲在他邊上,托着下颌欣賞美貌。
慎淵閉着眼時濃長的睫毛相當醒目,神色平和,呼吸均勻,眉心的紅印洗去七分妖異,看起來還真有那麽點清風朗月玉樹瓊枝的味道。
林翊看着看着,忽然理解了“秀色可餐”是怎麽個意思。
慎淵卻忽然睜開眼睛,他的眼型略顯狹長,睜眼的剎那眉眼間升起一種凜冽的妖氣:“看夠了沒?”
林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神君……”
慎淵起身提起瓦罐,爐內的碳火立即熄滅。
林翊跳起來,跟着慎淵到木桌邊上坐下,看着慎淵從瓦罐裏盛出黏稠的米粥,然後期待又乖巧地把視線放在慎淵臉上。
慎淵像是沒察覺,新炖的粥滾燙,他抽了木勺緩緩攪着,攪出一陣米香。
林翊憋屈地吸吸鼻子:“神君。”
“嗯?”
“那什麽……”林翊向米粥屈服,“有我的份嗎?”
慎淵笑了一下,林翊以為他要冷酷無情地拒絕并且嘲諷一番,聽見的卻是清清淡淡的一句:“自己盛。”
幸福來得太突然,林翊還有點懵:“……啥?”
慎淵眼神一凜:“還要我盛給你?”
“不敢不敢!我自己來,自己來……”林翊連忙給自己盛了一碗粥。
粥還燙着,林翊攪着粥降溫,慎淵也不說話。
氣氛一度有些尴尬,林翊只好沒話找話:“神君……也吃飯啊?”
慎淵攪粥的勺子一頓:“按你的意思,我是不該吃飯?”
“……不是這個意思!”林翊想了想,“就是吧,神君不是修仙有大成者,不是都修辟谷之類的嗎?”
“我沒學過。”慎淵舀了一勺粥,輕輕吹了吹,低頭喝粥時濃密的睫毛垂落。
……行吧,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喝白粥也是美人圖。
林翊感慨一句,自己也舀了一勺粥塞進嘴裏。
勺子裏的就是普通白粥,只不過炖得黏稠,然而林翊嘗到那股正常的米香,簡直要落下淚來。
穿書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嘗到正常人類應該吃的東西。
問玄門普遍講究辟谷,弟子之間還隐隐互相攀比辟谷時間長短。
飯堂裏的人永遠稀稀拉拉,除了阿采那種年紀必須吃飯長身體的,別的人吃飯時都是一臉羞愧,仿佛吃了飯就是對自己修仙業務水平的一種否定。
飯堂提供的飯也很難吃,說是靈米靈菜,但一律都是白水煮的,連鹽都沒有。
林翊覺得再吃下去,她的生活水平會比以前學校食堂用剩飯剩菜喂的豬更低。
喝完粥,林翊身體裏那種吃人類食物的渴望平息了一點,腦子一抽就開始得寸進尺:“神君,再問您一個小小的問題。”
“問。”
“……您吃肉嗎?”
慎淵看了對面的林翊一眼:“當然吃。”
林翊一拍大腿,覺得自己的三觀只有在此刻才和慎淵達成了暫時的共識:“總算找到一個也吃肉的人了。我先前在飯堂遇見的那幾個姐妹,我就自己念了一句為什麽永遠沒肉,她們好像見鬼了一樣看我。”
林翊說話時留了三分,實際上她不只是被當鬼看,那幾個姐妹還明裏暗裏諷刺她殺生而無慈悲心,為仙道所不容。
當時林翊頓覺自己十分沒有問玄門大師姐的威嚴,但這是人家的傳統,她又不好罵,只能自己憋着。如今從慎淵口中聽到他也吃飯吃肉,簡直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微妙感覺。
“口腹之欲既為天生,那就合天道,無需刻意摒除。倘若自己不喜歡,或者為了方便,摒棄也無所謂。”慎淵頓了頓,語氣裏又有點嘲諷的感覺,“若是因自己辟谷或者食素,以此看不起不這麽做的人,那還真是腦子不清楚。”
“我也覺得。”林翊跟着吐槽,“吃肉是殺生,吃素也是啊,欺負植物被拔起來的時候不會叫。”
慎淵吃完最後一勺:“洗碗。”
“我最……”林翊剛想說“讨厭”,正好迎上慎淵笑吟吟的臉,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快,伸手就拿了碗,“……喜歡洗碗了。”
然後林翊花了五分鐘時間洗碗,回來後還沒擦幹手上的水,一把劍就丢了過來,正是慎淵強行作弊讓她拔出的寒霜。
林翊一把撲住寒霜,颠了幾步才找到平衡:“神君這是……?”
“練劍。”慎淵懶洋洋地,“你該不會忘了下月初一的仙門大會吧?”
“我也得敢忘啊……”林翊苦着臉,“可我覺得我不行啊。”
“是嗎?”慎淵走近幾步,向着林翊一笑。
林翊直覺不對,但懷裏的劍顯然更燙手,只好硬着頭皮點點頭。
“那也行。”慎淵的笑意更明顯,“我現在就殺了你。我讨厭我的東西毀在別人手上。”
“……我忽然又行了!特別行!”林翊求生欲十分強烈,“感覺充滿抛瓦!”
慎淵已經習慣了林翊嘴裏蹦出幾句他聽不懂的話,但大致能理解意思,也不糾結:“那開始吧。”
林翊傻了:“這……怎麽開始?”
“自己想。”
林翊心說這玩意我就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回憶着以前看過的小說電影電視劇,把劍放在桌上,努力擺了個殘疾版馬步的姿勢。
“……這是什麽?”
“練劍……不是習武的一種嗎?”林翊茫然地眨眨眼睛,“好像,得這麽開始吧,練練基本功?”
慎淵忍住打死林翊的沖動,拿起寒霜塞進她手裏:“用不着。把劍拔出來,我教你。”
“哦、哦……”
聽慎淵這麽一說,林翊也覺得自己紮馬步的這個行為很傻,尴尬地握住寒霜的劍柄。
劍柄入手的瞬間,林翊就感覺到寒霜的回應。古樸的仙劍仍在鞘中,卻有隐隐的劍鳴,微微震動,等待着這一代的主人拔出。
林翊呼出一口氣,緊握住劍柄,猛然發力……
……沒拔出來。
林翊尴尬地看看慎淵:“那啥,我覺得……這是意外。”
慎淵閉了閉眼睛:“繼續。”
林翊應了一聲,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小臂再次發力……
……還是沒拔出來。
“神君,聽我解釋!”趕在慎淵發怒之前,林翊開始高速神言,“是這樣的,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但是可能這個劍不太适合我,你看,在劍閣裏我就是作弊才拿到……”
慎淵不聽,繞到林翊背後,一手握住她的手:“看好。”
他的手覆在林翊手上,隔着女孩的手握住劍柄,緩緩地從鞘中抽出一段清亮的刃光,刃文仿佛霜花。
林翊拼了老命沒拔出來的寒霜,在慎淵手裏輕松得仿佛抽一支筷子。
林翊感覺到背後滲過來的體溫、均勻的呼吸,還有手背上貼合的感覺,肩背不自覺地繃緊,聲音都有些黏:“然、然後呢?”
“按照調息的方法,從三宮之內調動可用的靈力,順着脈絡先至指尖,再灌入劍中。找好你的目标,劍由心動。”
慎淵說了一串,林翊一聽“三宮”“靈力”就覺得要命,剛才身體貼合的那種微弱的暧昧感一掃而空,仗着慎淵看不見自己的臉,表情十分扭曲。
然後她聽見一聲嗤笑,分明是輕蔑的意思,卻因為壓在耳邊,莫名地有點撩動人心的味道,仿佛這輕飄飄的一聲就吹在她心尖。
慎淵握緊林翊的手:“我猜你找不到。這次無妨,我借你一點。”
他心念一動,三宮內猶如瀚海的靈力分出一道極細的支流,沿着脈絡直入指尖,再由指尖灌注進劍中。
寒霜得了靈力,兩側刃上的霜花陡然浮出,仿佛正處深秋,刃口漸次冰封。
慎淵帶着林翊的手提起,執着寒霜平平一劃。
劍氣呼嘯而出,遠處碗口粗的一片樹在一瞬間一起倒地,然後直入山林,樹上栖息的鳥成群地被驚起,一時間全是羽翼撲動的聲音。
林翊:“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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