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敲窗
書海渺渺。
慎淵靠着書架, 垂眼看掌心裏的東西。
六棱型的冰錐裏封着一片狹長的碎片, 雲霧翻湧, 冰錐隐隐開裂,細碎的裂紋已經從內部蔓延到外側,只差一點就撕開裂口。
他閉了閉眼睛, 冰晶像之前一樣極速向上,加固了這枚冰錐。碎片裏的雲霧湧出一些, 又被極寒凍住, 無力地萎縮。
慎淵難得覺得頭痛。
到底是流傳千年的聖物, 放在神殿裏不知道浸染了多少神息,連碎片都能再生出這樣兇暴的靈力。偏偏他手裏只有這樣一枚殘片, 無法拼合,不穩定到随時都有可能爆炸。
他還在想該怎麽處置,門卻忽然開了。
門開的瞬間慎淵指尖一動,被冰封住的碎片驟然消失, 他垂下手,看向門口時又是清清淡淡的表情。
推門進來的是慕時,她看着慎淵,微微彎腰:“師……”
“慎言。”慎淵打斷她, “我會教你, 但不代表我承認你屬我門下。”
慕時藏在袖中的手收緊,幹脆也不行禮了, 直起腰:“不追嗎?”
“追什麽?”
“她回家了。”慕時說,“再也不回來了。”
慎淵抽出一本書, 信手翻了兩頁:“與你何幹?”
慕時一噎,想說的話都梗在喉嚨裏。
林翊歸家,連慎淵這個夫君都不在意,她不過是跟在問玄門裏叫一聲師姐的人,是林翊諸多師弟師妹中的随便一個。
她确實是無關的人。
可是當年獸潮翻湧,命懸一線,林翊不要命地抱起了她。
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收起,指甲扣在掌心,痛得慕時咬牙切齒:“這樣的事情,如果她的夫君都不在意,說明親疏也不做數,那我又為什麽不能覺得與我有關?”
慎淵捧書的手微微一頓,旋即翻了另一頁,懶洋洋地問:“你求我教你的那天,是怎麽說的?”
慕時一愣,還沒開口,先聽見對方自顧自把話接了下去。
“我說,讓你離她遠一點。”慎淵還是那種清淡的語氣,放下書時眉眼間肅殺之氣卻陡然升起,眼瞳中仿佛有冰花凍結。
他注視着慕時,後半句話裏藏着暴怒的雷霆,“那是我的東西,不要想着伸手來碰!”
慎淵信手把書擲了出去,慕時睜大眼睛,只聽見呼嘯的風聲。她來不及躲,鋒利的風已經刺過臉頰邊緣。
她清晰地感覺到臉上漸漸裂開,裂口裏滲出黏膩的血,然後才感覺到刺痛。
“你以為她真的多在意你嗎?”慎淵緩緩走近,露出個冷淡至極的笑,“不過是無用的憐憫而已。”
慕時眼睜睜看着慎淵越靠越近,她幼時活得和野獸也沒多大差別,身體裏殘留着察覺危險的本能,她想轉身逃跑,視線卻黏在慎淵的眼瞳裏。
她看見的那雙眼睛漆黑如夜,是籠罩天上天下的夜幕。
夜幕裏忽然亮起一點金色,像是火炬。那點火跳動着,漸漸燒起來,從極遠的地方漫過來,鋪天蓋地地吞噬了黑夜。
慎淵的眼瞳是書室裏最明亮的東西,睫毛上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他看着慕時:“告訴我吧,你到底見過哪些人。”
在那一瞬間慕時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影像,她所見過的人像是幻影一樣不斷出現,或喜或樂,或怒或怨,無數的人臉疊在一起不斷變幻,像是深淵裏的鬼魅。
慕時頭痛欲裂,膝蓋一軟,整個人跌在了地上。
慎淵垂眼掃過慕時,輕輕地嗤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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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知道想要的東西了,不想在慕時身上浪費時間。
慕時痛得冷汗涔涔,無意識地伸手,像是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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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在最後的意識裏只看見一片刺着雲紋的衣擺,短靴的底一晃而過。走路的人步子穩而均勻,是君子所求的步伐,但她痛得瀕死,對方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
**
林翊看着湊到自己面前的倒黴兔子,眉眼不受控地皺起來,嘴角卻要保持溫婉親和的弧度,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表情有點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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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兔子死得很不安詳,穿在繩子上,腦袋歪着,一看就是死不瞑目型。兔子的脖子上一個血淋淋的傷口,皮從傷口處往下扒了一小段,露出裏面光滑的肌肉。
林翊看着都覺得疼,盡可能有禮有節地打斷獵人大哥誇這個兔子的話:“……那什麽,請先停一停。我想客觀地表達一下我的想法。”
剛剛誇到這個兔子皮的梁柱愣了愣,盯着林翊看了一會兒,黝黑的臉上居然浮出點的微微的紅:“行,妹子盡管說。”
“首先,謝謝你願意送我只兔子,以我的本事想獵到兔子是不可能的。”
吳柱撓撓頭:“這有啥?兔子而已,我還想着給妹子獵個鹿什麽的。”
林翊呼出一口氣:“那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了。謝謝好意,但我不能收。”
“怎麽?”吳柱一愣,有點急,“是不是嫌這兔子皮不完整了?妹子,你聽我說,脖子這邊本來就是往下扒皮的,一整張往下撕……”
“……不是!”林翊趕緊打斷吳柱的血腥描述,“是這樣的,我覺得大哥打個兔子也不容易,沒必要送給我。大哥拿回去自己吃吧,兔子皮給阿香做個小帽子小衣服的多好。”
吳柱算是反應過來了,頗有些憨厚地笑笑:“一只兔子,山上到處都是,不妨事。妹子說到阿香,這不就是阿香讓我來謝你的麽。”
“……是嗎?”
“可不是!”吳柱說,“我爹就幹的打獵這一行,往上數三代也沒見過仙門,還是靠妹子才知道。阿香那天要不是妹子在,估計也得讓狼吃了。”
他咳了一聲,又把兔子往前遞了遞:“我是粗人,也學學文绉绉的說法。那啥,救命之恩!”
林翊苦着臉,很想說她那就是撞運氣。她這兩天像無頭蒼蠅一樣找冥君口中的“玄雲”,讀書多年的習慣,第一反應就是看書,她把整個白羊村能找到的志怪傳奇都看了一遍,沒有哪一本提到這兩個字的。
她煩得要命,剛好林迎春帶着一群孩子硬拉她出去玩,在山溝裏倒黴地遇見了沖進來的狼。
那狼看樣子還沒成年,是個半大的樣子,但已經有了兇相,綠瑩瑩的眼睛緊緊盯着田裏的人。田裏除了林翊,就是一群不超過十歲的小孩,加在一起也打不過這個狼。
吳香才六歲,繃不住最先哭了起來,不知道刺激到了狼的哪根神經,猛地向她撲過來。
林翊怕得腿都在抖,又急得要命,胡亂地伸手去拉吳香,手腕上的法寶卻忽然亮起來,一道光正中狼的腦殼。
狼抽了幾下,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小孩的情緒換得快,剛看見狼還在怕,看狼死了又忽然興奮起來,纏着林翊讓她說怎麽殺狼的。
林翊猜是這個法寶裏有點預存的靈力,但她頂着四周一雙雙星星眼,感覺和小孩也解釋不清楚,就随口糊弄說這是魔法,她是魔仙堡來的巴啦啦小魔仙。
……然後就被吳香學給了家裏。
吳香家裏的人當然不知道小魔仙是什麽玩意,努力理解了一下,吳老爹一拍大腿:“仙術啊!肯定是仙門的仙術!”
除了吳香固執地認為林翊是小魔仙,一家人覺得這個解釋很合理,今天吳柱就拎了新打的兔子來感謝林翊。
林翊越想越愁,還是不肯接兔子:“真的不是大事……我不能收。”
“這還有什麽不能收的?”吳柱急了,“莫不是妹子看不上這兔子?那也行,趕明兒我進山看看有沒有小鹿……”
“……那就更別了!”林翊也急了,一急就開始胡說,“我真的不能拿別人的東西!我夫君不喜歡!”
吳柱一卡,再看林翊時面上的笑都淡了:“妹子,你……”
林翊點頭:“對,沒錯……雖然可能很難相信,但我有夫君了。”
她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婚書上的,而且近乎已經去世,理論上她現在應該是寡婦的角色。
“這……這我倒不知道。”吳柱說,“嘿,我這……不過是兔子,拿了也沒啥,不會氣的!”
“……他還真會生氣。”林翊回想了一下慎淵的日常操作,越發覺得自己的說法可信,“他特別小心眼,不讓我見人,也不許拿別人的東西,必須天天和他在一起,不然他就生氣。一生氣就會亂來,恨不得掐死我。”
吳柱聽得目瞪口呆:“這……這都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對啊,如果不是這樣,她也許還不至于離開。
林翊笑笑:“反正就這麽回事。我不能拿啦,謝謝你。”
吳柱看看兔子,再看看林翊,忽然一聲長嘆:“那也沒辦法,你家裏那個真不是個東西。”
他似乎有點懊喪,提着兔子走了幾步,想想又回頭:“對了,妹子,若是你家那個再打你,你盡管來找我。大哥替你出氣。”
……謝謝,不過我覺得,您很有可能打不過他。
林翊看看吳柱一米九往上的個頭和渾身腱子肉,點點頭:“好,一定。”
她等吳柱走遠,小跑着回家時已經到了飯點。
農家沒什麽特別的,剛來的那幾天林父每天都殺一只雞,吓得林翊表示再看見雞肉就絕食,到現在總算是變成了比較符合生活水準的粗茶淡飯。
林翊随便吃了幾口就回房間打算睡覺,剛扯開被子,就聽見敲窗戶的聲音。
總共三下,間隔得恰到好處,用力不輕不重,居然還能咂摸出點優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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