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毒

一時的痛苦會使人亵渎和诽謗上蒼，重大的痛苦既不诽謗也不亵渎上蒼，它們只使你聽天由命。

卻也有人不願意聽天由命。

極北之地的小鎮子，民居稀少。一戶人家正圍爐準備晚餐，突然聽見有人敲門。魁梧的丈夫開了門，看見一個眉目冷清的東方姑娘安靜地站着。冷飕飕的寒風之下，她穿着清涼的夏裝，四肢修長白皙，卻是一身的傷口。

“我餓了。”小姑娘用英語平和說道，沒有懇求也沒有理所當然。男人趕緊讓她進來，正擺放餐具的妻子看見了，慌忙找了一件柔軟的毯子給她披上，卻摸到她溫暖的肌膚，像是剛從春天裏走出來一般。

她慢騰騰坐在餐桌前，拿起刀叉切火腿，對平凡的夫妻說道：“我叫段理。”

夫妻兩人俱是一愣，有些驚訝。段理喝了一杯家釀烈酒，淡然道：“很抱歉吃了你們的晚餐，不過你們可以去舉報我，報酬大概夠你們花一輩子的。”

世界政府派出高岚和十幾架戰鬥機逮捕段理，卻被段理逃掉，還損兵折将，他們一定會全球通緝段理。而通緝令發布範圍之廣，足以囊括地球上任何一個有人煙的地方。

丈夫和妻子相視一眼，妻子說道：“你吃完就走吧，我們就當沒見過你。”他們倒不是真的心善，而是拿捏不準段理的意思，害怕被段理殺了滅口。

“算了。”段理放下刀叉，用毯子裹住身體，說道：“我自己去。”

夫妻兩人目送走段理後關緊門窗，半夜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陣地震。他們起床，看見極寒的夜裏有巨大的爆炸騰空而起，照亮半邊天。次日清晨，全球媒體都在報道這件事情，夫妻倆從電視上看見當地世界政府的分部變成了廢墟。

分部監控措施非常完善，安裝了類似于飛機黑匣子的記錄設備，一段保護完好的監控視頻被公開，內容正是段理獨身闖分部的孤勇場面。畫面的最後幾秒是段理站在攝像頭之下，輕慢看一眼，扔了手裏的槍轉身離開。

然後就是爆炸。

阮懷音避開世界政府監控接回段理時，小丫頭身上的傷已經惡化，她開口說話，聲音沙啞而期待，“教授回來了，對吧？”

“回來了，我給你處理好傷口就帶你去見他。”阮懷音點頭道，卻并不高興，“你這一身傷，他看了該多難受。”

段理便乖巧坐下，讓阮懷音幫她治療。阮懷音身懷治愈異能，段理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段理垂眸看着，忽然說道：“有大姐你這樣的能力，教授他肯定沒事了。”

阮懷音默然不語，站起身後嘆道：“而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我有能力救人，卻又對某些人無能為力。”

開了門，純白色的安靜房間裏，柔和的燈光透過那虛幻的人影落在床單上。段理偏頭，竟然愣怔住，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身體被炸毀了，屍骨無存。意識是你們出事兩天後才回來的。”阮懷音解釋着，話鋒一轉，說道：“暖寶，它死了，對吧。”

段理握拳抿唇，喉嚨梗塞，沒有說出話來。阮懷音接着說：“他是異人族的領袖，是神的等級，可他能力并未完全覺醒，不能幻化異獸。你遇險時，他身體虛弱不能動，胡鬧似的幻化出暖寶，并将自己的意識賦予它，去救你。”

所以當她被陳君捉住時，他送她進入異時空，化成暖寶護她救她，讓她坐在肩頭或伏在它肚子上。所以在殺陳君時，暖寶才會那樣沒有理由地全力以赴。所以，在戰鬥機爆炸時，暖寶突然出現帶走她，不眠不休地游過蒼茫海面，救她脫離死神。所以，在她要從它背上下來時，它不允許，還非要用雙手做墊，為她擋寒。所以，才會在山洞裏燃燒生命溫暖她，在力竭而亡之時，渡給她越過寒地的溫暖。

傻子，傻子，原來這兩個傻子都是同一個。

“傻子。”段理罵道，趴在床邊，一張嘴，卻是眼珠子先落下，“傻子。”

“你記得一切過往，卻唯獨遺忘了他，若不是還有個暖寶，若不是還有個暖寶……”阮懷音沒說下去，覺得心口發悶，快步走出去透氣了。

段理伸手去摸阮懷息的臉，手卻從他虛幻的形體裏穿過去。這就像那個時候段理出現的幻覺一樣，她摸他，卻發現他消失了。

她想和他說說話，想要用力抱住他。卻恍然驚覺，已沒了機會。

“教授，教授……”她軟軟地叫他，有些哀求有些可憐，“你醒過來好不好，你給我講我們的過去好不好，你講一講，萬一我就想起來了呢？”

“我真笨，我怎麽會讓阿加塔奪走我的感情呢？我太笨了。”

“你這個傻子，傻子。”

“你笨是真的，但我可不是傻子。”微弱的聲音悄然響起，在安靜的房間裏劃出美妙的漣漪。段理驚訝擡頭，看見阮懷息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段理激動，眼睛裏還閃着亮晶晶的液體，甚至是睫毛上還挂着細小的水珠子。冷不丁看見阮懷息醒了，還笑話她，她竟然有些懵。

阮懷息情不自已地去捏她的鼻子，卻是落了空，這才想起來，他的身體已經毀了。段理用手掌抹掉眼角的濕意，可憐巴巴道：“教授，你的身體還能長回來嗎？”

“會，不過在此之前，我不能走出這道門，否則一陣風都能讓我消散。”阮懷息道，眼睛直勾勾看着段理的臉，嘆道：“難得見你哭。”

段理不好意思地問道：“很醜嗎？”

“不是，”阮懷息虛虛環住她，親吻從她的鬓邊穿過去，“挺心疼的。”

做了這麽多，最後卻還是不能兩全，惹得她塵埃滿身。

“段理，幫我殺一個人好不好？”

段理點頭，“好。”

阮懷息笑，“你都不問問是誰？”

“喬遠啊，除了他你還能想殺誰。”段理回答道：“大姐說要不是他，我也不會被阿加塔抽走和你有關的感情與記憶。剛好我也想殺了他身邊的那個複制體，這次咱倆想到一塊去了。”

喬遠奪走段理，又複制一個段理，叫人如何不恨他。

“大姐會幫你，記住替我多捅他幾刀。”阮懷息叮囑道，在因不能手刃喬遠而生氣。

段理忍不住笑了，很自然的笑容，有些撒嬌道：“這麽記仇啊。”阮懷息指指段理又指指自己，語氣驀然輕快，“你覺得呢？”

高岚也說是上帝之手把段理的事情抖給世界政府的，其間肯定少不了喬遠的策劃。上帝之手的手伸得也真是夠長，竟然連世界政府都沒能防住，照這樣下去，過兩三百年或者更短時間，上帝之手恐怕真的是要只手遮天了。

“教授，問你一件事啊？”段理突然說話，阮懷息說道：“問吧。”

段理滿心期待地問道：“暖寶它，還能回來嗎？”

“我在，它就在。”阮懷息回答道：“如果我能力覺醒，它就會有獨立的意識，當然，它會記得一切事情。”

阮懷音又進來，穿了飛行裝，“我去接林簡他們了。”

“什麽？接誰？”段理立馬站起來，問道：“林簡他們？”

“對呀，接他們過來揍你一頓。”阮懷音調笑道：“我可是聽說某人自嘲說自己浮萍無根，沒有擁有過什麽。”

段理捂住臉說：“那會兒不是矯情了嗎？”

阮懷息哄道：“別聽大姐瞎說，你出了這麽多的事情，他們當然坐不住要來看看你。”

正巧阮懷音需要回洛神總部一趟，就順便去接他們過來。段理也要跟着去，卻被阮懷息拉住，透明的教授孩子氣地說道：“別走，陪着我。”

一語柔軟，化成捆縛段理的堅韌繩索。段理再沒法邁開腿，便說道：“好吧好吧，反正等林簡和小哥哥來了，我就不要你了。”話雖如此，可那語氣分明是調侃。

阮懷音到了總部時聯系段理，問她需要什麽能力的幫手。段理還沒說完，就聽見阮懷音驚呼道：“哪裏來的霧氣，大家快散開！”

那邊傳來緊急的雜音，“散不開，基地全部都是這種霧氣！”“這氣體有毒！”“不對，不是毒！”“你怎麽了，大姐，有人發瘋了，在攻擊自己人！”

聲音嘈雜地傳到段理這邊，段理皺眉，嚴肅問道怎麽回事。阮懷音急匆匆行走間說道：“不清楚，這霧氣來的邪門，不知道防毒面具有沒有作用，我查清楚了再說！”

阮懷息說道：“打開視頻。”

阮懷音照做，她耳朵上的微型通訊器紅點一亮，阮懷息這邊就接收到了畫面。阮懷息看看迅速蔓延開來的霧氣，凝重道：“看不出來是什麽。”

突然一個異人攻向阮懷音，被她旁邊的人制住。阮懷音蹲下來，發現這人的眼睛完全變成了灰色。三人同時心驚，“這是生化人！”

異人在霧氣侵蝕下變成了生化人！這簡直太可怕了。阮懷音立即發布命令：“通知所有成員立即撤退，別吸入霧氣！”

霧氣太濃，視頻模糊到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能聽見阮懷音的聲音，她在跑，卻中途停下來，“段理？不對，是喬遠身邊的複制體！”

“喬遠！”阮懷音咬牙切齒道，聲音又驟然消失，阮懷息這邊徹底失去了大姐的聯系。

段理起身道：“我去救大姐！”

“來不及了！”阮懷息沉聲道：“來不及了。”他重複一遍後對段理說：“趕緊通知林簡離開，大姐飛機上有他們的坐标。”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第一段話出自缪塞，特此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