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司禮監人多,食間也格外大些,不過大歸大,裏面吃飯的人卻極有規矩,一點都不忙亂,成安把她領到地方之後還不知道從哪裏摸出碗糖蒸酥酪來:“你小子運道好,這是督主賞的。”

四寶聞了聞,不但沒有奶腥味,還有一股子桂花香氣,但她的面色依舊很愁苦:“安叔,這東西是好東西,就是我喝不得奶子,我有病啊!”

這身子有乳糖不耐症啊!

成安沒好氣地戳了她一指頭:“我看你确實有病,不管你是什麽毛病,只要喝了不會死,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喝了!”

四寶嘆口氣:“死倒是不會,就是會放屁。”

成安:“…”

他下意識地捂住鼻子,頓了會兒才把小瓷碗往她手裏一塞:“行了行了,你也別跟我這兒貧了,你要是不喝,就拿去送人,還能做個人情。”

四寶喜滋滋地應了,她左右尋了尋,見中間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就在一處偏僻的有空位的桌邊坐下,她還沒來得及挪凳子,就聽旁邊一道清冷的聲音:“勞駕讓讓。”

她下意識地往一邊挪了挪,又忙忙地擡起頭,謝喬川就在她身邊落座了,坐的挺拔端正,側臉白皙俊俏,一眼看去那風儀就跟旁邊縮肩含腰的小太監。

四寶聽說他原本好像還是什麽世家公子,因為落了罪才被送進宮裏,看來如今雖落魄了,那儀态終究是沒丢下。

她略帶緊張地看了眼謝喬川,這才發現他嘴角有一塊烏青,她心裏‘咯噔’一聲,想到剛才兩人撞的那一下,別是她撞的吧?

謝喬川這回終于用正眼看見她了,不過臉上仍是波瀾不興的:“是你啊?幹弟弟。”

四寶便知道他這是認出來了,讪笑幾聲,他已經低垂了長睫:“馮青松還好嗎?”

四寶幹笑道:“幹爹挺好的,能吃能睡。”

她頓了下又問道:“你臉上的傷…我弄的?”

謝喬川看了她一眼,似乎覺着她問的是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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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寶想要道歉,可轉眼這張六人桌被坐滿,食間端了飯菜上來,四葷二素和當中一碗魚湯,都還騰騰冒着熱氣,米飯也選用的是上好的齊眉稻米,噴香撲鼻。

就沖着這夥食也有大把的人削尖了腦袋要往司禮監鑽吶!

四寶給自己盛了碗米飯悶頭吃了起來,她吃着吃着就覺出不對來了,倒不是有人跟她刁難,而是坐在她旁邊的謝喬川,夾個菜吧不是被人撞掉筷子就是被人打翻了碗,一頓飯下來就只動了幾筷子。

她不是個遲鈍的人,定睛看了眼,才認出惡意打翻他碗的,正是今天送公文的時候給他使絆子的那個。

謝喬川險些都忍不住要發作了,但又硬是忍了下來,目光冷冷地從刁難他那人面上掠過,清美的面容幾分戾氣,最後幹脆直接離開了桌子。

兩人當幹兄弟的時候處的還湊合,四寶沒想到他在司禮監混的好像挺慘,又想到原來的幹兒子事件,以及他嘴角的烏青,心裏的愧疚隐隐升騰起來,再加上想到她以後沒準跟司禮監還有不少往來,提前把關系搞好也沒壞處,于是用桌上的花卷夾了點肉菜,一手托着糖蒸酥酪就往外走。

正好謝喬川正在外面掃地,她走過去咳了聲:“額…臉上的傷好點沒?”

她此時仔細看了才發現他的衣裳袖口都起了毛邊,顯得很是陳舊,人被舊棉衣一裹顯得格外清瘦,似乎瘦的只剩下風骨了。

謝喬川一怔,似乎很詫異,略打量她幾眼,似乎在揣度她想幹什麽,頓了會兒才不鹹不淡地道:“還成。”

四寶把歉意帶到:“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道:“我知道,你沒那個故意的膽子。”

四寶:“…”

兩人尬聊完了就沒啥說的了,四寶幹脆把油紙包的花卷和酥酪往他眼前一遞:“方才…我看你中午好像沒吃多少,要不要再來點?”

謝喬川目光從花卷上掠過,帶着顯而易見的嫌棄,落在酥酪上倒是停頓了一下:“這是哪裏來的?”

四寶沒好意思說她自己吃不了才給他的,老實道:“督主賞的。”

她開了腔就活泛起來了,嘴上跑馬:“雖然咱們沒緣分真當兄弟,但是我有什麽好事兒還是想着你的,你看督主賞下的一碗糖蒸酥酪我自己都沒舍得吃,特特留下來給你,夠意思了吧!”

這話擱在往日實在不可信,不過瞧他如今這落魄模樣也沒什麽可圖的。他想了想,眼底多了幾分不易覺察的暖意,伸手卻先接過那還有餘溫的花卷:“那你叫聲哥來聽聽?”

四寶:“…”

她看着謝喬川把花卷吃完,本想直接回內官監的,沒想到半路又被叫過去伺候筆墨了。

陸缜這時正在低頭批紅,四寶邊磨墨邊賤兮兮地糾結,和督主下棋她每次都給虐的死去活來的,但是督主要是不找她下棋吧,她又有種失業的危機感。

他堪堪落下最後一筆,伸手輕輕敲了敲桌面,四寶這才反應過來,懸着手腕專注地磨墨,他用狼毫筆飽蘸了,寫出來的字濃淡适宜:“不錯。”

四寶立刻道:“主要是您的字好!”

陸缜眼睛有些乏了,冷不丁瞧她一眼,覺得甚是養眼,他似笑非笑:“中午你也在司禮監逛過了,覺着如何?”

四寶不知道他突然問這個是做什麽,怔了下才斟酌着道:“回督主的話,司禮監是十二監之首,我們內官監如何能比的?別的不說,就這吃食上都差了不少。”

‘我們’兩個字就讓陸缜心裏泛起淡淡不悅,想了想又覺着自己無聊,十二監不管怎麽說都是歸他管,司禮監和內官監分工不同,更沒什麽好比的,他都說不上來這較的是哪門子的勁。

他一哂:“你倒是會說話。”

她就在一邊安安靜靜地伺候筆墨了,目光冷不丁落到一處攤開的賬目上,一眼就發現了兩三處錯漏,她張了張嘴,想到這是在司禮監,又果斷閉上了。

陸缜顯然覺察到了,測眼問道:“怎麽?”

四寶心裏掙紮了一下,老實道:“方才不留神看了眼賬本,有幾處算錯的。”

他哦了聲:“哪裏?”

心算可是小學課程,四寶頗有自信地把幾處算錯的地方指出來,他低頭看了眼,果不其然,他又伸手翻了翻,是司設監的賬本。

其實這也不能怪司設監的人,能進宮做太監的,大半都是窮苦人家,這樣的人家,也不可能教的起孩子認字算術,大多數人還是在宮裏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學的,要求人家一點不錯太勉強。

他起了些興味:“你會算術?”

四寶本來想挺胸,又不大敢在他面前嘚瑟,胸脯癟了下去,謙虛道:“會一點,有時候幫我幹爹對對賬,時候久了也就越練越熟了。”

他道:“難怪內官監的賬本甚少出錯。”他把賬本遞給她:“這本你也對一對吧。”

四寶接過賬本兒,頓時有種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

她在宮裏待的久了,知道讨好賣乖也就能得上頭一時的喜歡,能不能長久抱大腿,一看本事二看人品,不敢懈怠,低頭認認真真地算了起來,還格外問他要了張計算用的稿紙。

陸缜自己批紅批完了,饒有興致地看着她算賬,還把自己的地方騰出來一塊給她。

成安這時候端了盤玫瑰團糕走進來,見她就坐在督主旁邊,正想出言提醒,被陸缜一擺手止了,示意他把點心放到一邊。

他好聲氣兒地問道:“要用點心嗎?”

四寶已經這時候已經忘我了,最近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多謝,伸手要去撈一塊,沒想到胳膊太短,撈了半天沒撈着,他瞧着有趣,看了會兒才撚起一塊團糕遞過來。

她眼睛沒離開賬本半寸,想也不想就一低頭張嘴吃了,陸缜指尖不留神被她舌尖掃到,酥酥麻麻,像是通了電,他手指不由一頓。

成安在心裏默默豎了根中指,尼瑪,他認識督主這麽久了連筷子督主親手夾的菜都沒吃過,老寶寶心裏也苦啊QAQ!!!

這小子不會是督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四寶猛地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從椅子上栽下來:“督主,我錯了!!”

她還沒留神自己不小心舔了他的手,要是知道估摸着能吓出心髒病來。

陸缜以為她是在就舔了她手指道歉,斜睨她一眼,絹子擦了擦手,像是想把那詭異感覺一并擦掉,頓了會兒才道:“起來吧,繼續。”

太監堆兒确實容易出不正常的,可他看了看她神情,覺着也不像故意的。

他眯了眯眼人在冬日淺薄的日光下越發顯得眉目如畫,挑起唇角笑的極好看:“要是你對完帳,沒有一處錯兒,這事兒就算過去,倘若有錯…”他輕笑一聲,再沒往下說。

四寶捂着小心髒算的越發投入,等一本對完,陸缜請專人核對過,還真的沒有一處疏漏,這才放她走人。

這小子總能給他驚喜啊。

四寶想着前門離遠,走後門還能抄小路,腳步一拐就去了後門,沒成想後門竟圍了一堆人在看熱鬧,有個小太監從臺階上滾了下去,臉上不住地往外冒血,手腕也青了一大塊。

她認出這是上午屢屢跟謝喬川為難的小太監,不由得在心裏感嘆一句蒼天饒過誰,搖了搖頭往內官監走了。

沒注意到謝喬川立在門裏,颀長的身子倚着門扉,看着臺階下的一片混亂,笑的慵懶漠然。

……

臨近年底,內官監也格外忙碌起來,四寶好幾天沒抽出空去跟金大腿鞏固一下感情,今兒個本來想着尋個由頭去東廠露露臉,馮青松又派下了活計給她:“你把這些送到賢妃娘娘那邊。”

四寶知道正事兒耽擱不得,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呢,就帶着東西直奔了祥和宮,不料才踏入後宮的地界,就聽身後一道輕佻的聲音傳了過來:“哎呦,這不是我的小四寶嗎,一個多月不見更俊俏了~~~”

她一聽這個浪的很銷魂的聲音臀部就條件反射地抽疼起來,一扭身一看,果然是上回害她挨板子的罪魁禍首——十三皇子。

小劇場——假如四寶的冊子混入公文裏了。

當陸缜翻開混在公文裏的冊子,扔在四寶面前:“原來你有這種愛好,竟敢把我當成你的意淫對象,你好大的膽子!”

四寶:“嗷!我不是故意的,我冤枉啊!”

陸缜:“看了冊子之後我發覺我好像不怎麽生氣,恩…難道我對你也…”

四寶:“…QAQ大佬你不要吓我。”

陸缜微微一笑:“既然你我對彼此都有意,所以咱們不妨試試?”

四寶:“…”TAT搞啥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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