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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靂大概指的就是此刻了,四寶腦子懵了一下,反手拉住她問道:“怎麽回事兒?我前幾日見她還好好的呢,怎麽這就不行了,別是弄錯了吧!”

她急忙拉住四寶往外扯了幾步:“來不及說了,你先跟我來,鶴鳴現在就在太醫館呢,她最後就想見見你!”

四寶慌的手腳都有點軟了,馮青松催她趕緊動身,兩人邊跑她邊道:“今天鶴鳴出去幫賢妃娘娘給德嫔娘娘送東西,路上不知就遇見了和嫔娘娘,她見着鶴鳴就發作起來,非說她不守規矩對她不恭敬,當即就把她拖下去杖責,她挨了二十幾板子便暈了過去,然後就,就…”

四寶白着臉道:“和嫔不是在禁足嗎?”

她吸了吸鼻子道:“前日她才得了皇上喜歡,剛解的禁足,誰知就跟放出一條瘋狗一樣。”

她抹着淚說不下去了,四寶心慌意亂地拿着腰牌跟她去了太醫館,沒想到才走到門口,幾個小火者就擡着個蓋了白布的木板子走了出來,賢妃宮裏的宮女顫巍巍掀開白布,然後尖叫一聲,就哀哀哭了起來。

白布被寒風吹開小半,鶴鳴的半個身子露了出來,眉目俏麗一如往昔,就是眼睛緊緊閉着,再不見生時的靈動,胸口再無起伏,身子也冰涼涼的,四寶伸手去摸她的臉,只覺得寒涼一片,凍的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她簡直不可置信,鶴鳴怎麽就這麽死了呢?這麽堅強的姑娘,前幾天見到她還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麽會就這麽死了呢!

幾個和鶴鳴關系素來好的宮女和擡屍的火者說了幾句,又流着淚塞了些銀子過去,小火者這才擡着鶴鳴的屍首往賢妃宮裏那邊走了。

四寶下意識地跟了過去,站在宮門前想到一幕場景,每回都是鶴鳴吐着舌頭笑意融融地來迎她,她看了眼只挂着兩個宮燈的大門,燭光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滲人。

她怔怔看了半晌,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一扭身跑回了司禮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她不敢見她,甚至不能接受鶴鳴就這麽死了的事實。

陸缜是頭一個發現她不對的,雖然她灑掃拾掇還是利落的一如往常,但眼神明顯是空洞的,人是在這兒,魂兒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他眉頭微微一擰,伸手按住她正要扣燈罩的手:“你怎麽了?”

四寶一個激靈,似乎這才回過神來,聲音輕飄飄的沒有根:“督主…”

開始的時候是不可置信,伴随着陣陣沉悶的疼痛,這麽一回過神來,心裏的酸澀簡直像是決堤,但是在難受也不能在主子面前哭,她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把哽咽壓了回去。

陸缜眼睜睜地看着她把眼淚硬憋了回去,猝不及防地生出一種想要把人攬到懷裏細語安慰的沖動,不過幸好他自制力了得,生生把怪異的感覺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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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在四寶手背上的手卻沒有收回來,看着她問道:“你怎麽了?”

四寶迷離着一雙眼看他半晌,才低聲道:“回督主的話,奴才的一個好姐妹她…”她聲音顫了許久才道:“她死了。”

陸缜今兒個雖然不在宮裏,但是宮裏有事兒卻瞞不過他,他立即問道:“是賢妃宮裏的宮女?”

四寶悶聲點了點頭,這個動作一做就等于真正承認鶴鳴死了,激憤悲痛湧上來,忽的頭腦又是一熱,真生出一股抄起剪子去和和嫔拼命的沖動。

陸缜仍按在她手上,察覺到她手指瞬間緊繃,便安撫似的拍了拍,又稍稍加重了些力道,壓住她的手,他看見她鼻翼翕動,嘴唇緊緊抿着,低聲問道:“你想幹什麽?”

聽到他溫緩清冽的嗓音,四寶一怔,原本有些發熱的頭腦也冷了下來,她這樣的身份別說是和和嫔拼命了,只怕還沒進到和嫔宮裏就被拖下去打死了。

陸缜見她神情悲恸,心裏陡然對那死去的宮女生出一股陰暗的妒意來,不光是嫉妒,更有些微不可察的羨慕,自己都不知道這又妒又羨從何而來,他壓了壓心緒才問道:“這個宮女對你很重要?”

四寶頭又深深地低下去,漂亮的脖頸彎折下來,聲音少有的沉悶:“奴才,奴才一直把她當親姐姐看。”

陸缜不知該怎麽寬慰她,他想起多年以前,遇到這種事兒也不過是自己硬扛着,頓了半晌才道:“節哀,既然是親近之人,她在地下看見你如此,心裏也不會好受。”

他溫聲道:“你可以歇一日去拜祭她。”

四寶嘴唇顫了顫,心裏一熱:“謝督主。”

他見她神色還是極萎靡,想了想,又加一句:“這事兒鬧的不小,不會輕了,不出明日,杖責她的和嫔也會受到懲處,你也犯不着為她滿腔恨意。”

四寶不由得擡起頭,對上他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她眼裏亮起一簇火苗,大眼閃了閃,低低應了個是。

陸缜見天色不早了,便讓她回去歇着。

四寶一整夜都輾轉反側,閉上眼就能想到鶴鳴的音容笑貌,這麽好的姑娘,怎麽就能死了呢!

她熬着兩眼通紅起了個大早,第一件事兒就是去探聽消息,陸缜說的果然半點不差,皇上聽說這事兒之後勃然大怒,他本就對和嫔過了新鮮勁兒,聽她才解了禁足就如此跋扈狠毒,視人命如草芥,賢妃宮裏的宮女她說打死就打死,可見更是目無尊上,真個是蛇蠍婦人!

元德帝雖然念着舊情沒有直接要了她性命,但也奪了她的封號和位份,奪了十三皇子的養育之權,賞以刺面之刑,貶入浣衣局一生為奴,連夜就給送了出去。

對于一個宮妃,尤其是一個曾經花容月貌風光無限的宮妃來說,這懲罰真是比直接賜了白绫匕首還要可怕,不但毀了容貌,一輩子還要到浣衣局受人作踐,沒了那副好相貌,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了。

四寶木着一張臉聽完,按說鶴鳴大仇得報,她應該是很高興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還是堵得慌,總覺着沒有纾解的地方。

陸缜特許了她幾天假,她請示了之後先到了賢妃的長清宮。她先去給賢妃請了安,賢妃見到她便是一嘆:“知道你和鶴鳴的情分最好,別說是你了,她跟我這幾年,再沒有不盡心的,就是我這心裏也堵得厲害。好在和嫔已經得了懲治,你也莫要太傷心了,她雖死的冤屈,心善又手巧,現在沒準投胎到哪戶好人家享福去了。”

她說完見四寶一臉失魂落魄,也有些難過:“我讓他們幫鶴鳴在偏間搭了個靈堂,你過去再看她一眼吧。”

一般主子都會覺着死了人不吉利,再說一個下人死了就死了,再換一個就是了,基本不會有主子特意擺靈上香火。

賢妃娘娘卻是個顧念情分的人,鶴鳴跟她也有些年頭了,對她的吩咐從來只有盡心兩個字,主仆二人頗有些情分,她便撥出三十兩銀子來,特地許那些往日跟鶴鳴關系好的幫她搭建個靈堂,停靈一天再擡出宮去埋了,也稍稍寄托些哀思。

四寶認真叩頭:“娘娘仁善,日後必會長命百歲,洪福齊天的。”

她說完又低聲道:“奴才想去鶴鳴生時住的屋裏看看有什麽能幫她收拾的。”

賢妃娘娘略帶傷懷地笑了笑,點頭允準,擡手讓她出去了。

鶴鳴性子活潑,又是個善體人意的,知道底下人艱難,所以向來對下頭人體恤,她一進靈堂就聽到一片哀哀的哭聲,她本來眼裏堵的慌,像是塞了沙子似的,怎麽也流不出來,聽見這起伏不絕的哭聲,眼淚終于下來了。

她隔着一層婆娑的水霧去看鶴鳴的棺木,低聲道:“我記着我原來的衣裳鞋墊都是你幫着縫補的,你說你怎麽那麽傻,我不就是順手救過你一回,你老等着我幹什麽,瞧上你的太醫侍衛也不少,哪個不比我強…”

她再說不下去,拿着一捧紙錢擋住哽咽。

她立在原地漫無目的地想了會兒,這才轉身出了靈堂,直奔後排宮女們住的地方,鶴鳴是二等宮女,吃穿用度自也不差,住的也是冬暖夏涼的兩人間。

她進去之後見裏面收拾的整齊,入殓穿的衣裳,還有陪葬的首飾都準備齊全了,可見色色都有人打點好了,她似乎也插不上什麽手。

她立在門口呆了會兒,又有些不甘心地在屋裏轉了一圈,卻沒找着什麽,正有些頹然地準備出去,忽然見鶴鳴的床腳處隐隐有些閃光,她忙彎下腰去看,又摸索了半天,終于在一處極不顯眼的地方摸出一朵素銀珠花來。

她有些不解,這珠花是她有一回從宮外幫鶴鳴帶來的,一共有一對兒,鶴鳴很是喜歡,幾乎每天出門之後必要戴着,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是小心包起來的,怎麽會落下一只在床腳?

冥冥之中靈光閃現,她又重新爬進床底,到珠花掉落的地方去看,就着勉強打進來的陽光,她看清了床板下的幾道不甚清晰的抓撓痕跡,還有半片掉在青磚縫裏的指甲,她費力地把指甲撥拉出來,就見上面染着淡淡的鳳仙色。

——那是鶴鳴最喜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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