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庸者之生（3）

跟着體力充沛的越前龍馬散了太久的步，龍崎櫻乃有些疲憊，下午回到租房複習了功課後，草草吃了晚飯，她正準備洗漱完後早點睡覺。

正是晚上八點，一個電話打來，看到手機屏幕顯示的是安達翔太時，龍崎櫻乃一瞬間想把手機扔進抽屜裏假裝聽不見。

可惜手機鈴聲锲而不舍，她嘆了口氣，接通電話：“您好。”

“龍崎同學，”安達翔太的語氣再度回歸那種刻意的紳士腔調，“你最好看一下學校的論壇喲？”

龍崎櫻乃皺眉，心裏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什麽事？”

“你和越前君散步的照片挂在首頁，”那邊人的語氣滿是幸災樂禍，“發布者是富江大人的忠實粉絲。”

龍崎櫻乃立刻打開電腦，進入冰帝學校的論壇，果不其然，論壇已經被刷屏了。

“富江暈倒，摯友越前龍馬竟為了旁人置之不理？”

“越前龍馬一生黑，富江大人為他暈倒了，他還在和女生約會！”

“818越前龍馬的黑料。”

“早就知道越前龍馬是個渣男了，一直都是富江君主動，他享受卻從不回報！”

……

抿着唇，她點入最多回複的那個帖子，從第一樓到第五十樓，都是富江粉在表示憤怒，偶爾有其他觀點，也迅速被淹沒或者鎮壓。

最後到第二頁的時候，有人開始提議“讓越前龍馬知道一下厲害”，不少富江粉以恐怖的熱情迅速進行留言，直到看到有激進的富江粉絲要去越前龍馬家潑油漆的時候，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安達翔太在手機那頭喋喋不休道：“雖然跡部會長已經緊急控場了，但是你明白的啊，富江大人的魔力有多可怕。”

龍崎櫻乃握緊手機，對，她的确比誰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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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普通偶像的粉絲就算有偏激粉也是少數的話，那麽川上富江的擁護者裏只有瘋子，他們沒有理智，狂熱得如同邪教教徒，将富江的一切作為信仰，只要富江稍微流露一點對某人的不滿，那些人的報複完全是毫無理智、不能以正常人度量的。

“櫻乃醬好歹感謝一下我啊~”

“你想要什麽？”

“唉，櫻乃醬，別這麽心理陰暗啊，就沒想過我心怡于你，無私奉獻嗎？”

“……我不知道你想得到什麽，但是，隔岸觀火，也說不定會燒到自己身上去。”她挂掉電話，上了出租車。

電話那頭的安達翔太露出古怪的笑容，對着屋中另一個存在嘆了口氣，“沒辦法，她不上當呢。”

說實話，一開始在大學遇到龍崎櫻乃的時候，他是有想過追求這個女孩的，畢竟這種類型的女人很适合作為妻子嘛。

但是，不久前，他就改變主意了。

“果然，您才是最棒的。”

少年的雙眼赤紅，表情狂熱地以詠嘆調贊美道。

天色已暗，但往日安靜的寺廟前卻聚集着一群人，龍崎櫻乃看見了警車停在一旁，心頭一緊。

有圍觀的人竊竊私語：“出什麽事了？”

“好像是有群年輕人往越前家的門口潑油漆，還扔了燃.燒.瓶。”

“天啊，沒傷到人吧。”

“沒有，不過他們家惹到什麽人了嗎？”

“不是有個越前龍馬的網球運動員是他家兒子嘛，難不成是比賽糾葛。”

“不是吧，運動員還會惹上這種事？”

“啧啧啧，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運動圈也不清白啦，什麽賭球啊之類的，都髒得很。”

“也對，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其實龍崎同學很假啦，我以前也是被她騙了才和她做朋友的。”

——“龍崎同學，為什麽全班那麽多同學，只有你一個人說自己被欺負了，沒有一個人給你作證，你自己好好想想。”

——“龍崎啊，有點自以為是吧，好端端的學生誰會惹上這些事啊，說到底，一個巴掌拍不響。”

“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那裏肆意猜測的人才更龌龊吧。”

少女的聲線本是溫柔至極，此刻卻冷得如寒冰一般，說完之後，她懶得去看那些八卦者的神色，頭也不回往前走。

聊八卦的人大多一臉讪讪，但也不乏其中某些人繼續嘀咕：“可要是沒問題，這麽多運動員，幹嘛就扔他家呢。”

因為遇上了瘋狗啊，龍崎櫻乃握緊手中的手機，酒紅色的雙眸如同冰封一樣，冰下是燃燒的火焰。

原本挂着“越前”二字的名牌被潑上了血色油漆，染紅了她的眼眶，燃.燒.瓶把木門燒黑了三分之二。

巨大的“去死”橫在門中央，刺眼得龍崎櫻乃忍不住咬住下唇。

——和當年寫在她更衣櫃上的那兩個字一模一樣。

她站在門口，看着越前南次郎摟着越前倫子的肩膀在說什麽，往日總是不着調的表情是難得的肅穆，卻又極溫柔地抹去女人眼底的淚水。

越前倫子似乎平複了情緒，拿出手機打電話，隐約有“上訴”“對，監控錄像”等字眼傳來。

龍崎櫻乃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該進去，她有些焦急，因為越前龍馬不在的樣子，手機震了震，她煩躁地打開，卻在看見來信後近乎窒息。

“哎呀，怎麽辦，要是我不阻止的話，越前君說不定也會像你一樣賽前負傷，永遠上不了賽場了喲？by富江。”

短信上附了一張照片，抱着卡魯賓的高大少年正匆匆往回趕，沒注意到身後有一輛黑色轎車。

如墜冰窟，龍崎櫻乃腦子一片轟鳴，顫抖着回複道：“你想我做什麽，別動龍馬君。”

那邊回複極快：“嘛，櫻乃醬，我一開始就說了喲，人要有自知之明——”

“——既然是垃圾，就要乖乖待在垃圾堆裏喲。”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幹澀，迅速回複道：“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接近龍馬君了。”

“Bingo，還有不要恨我噢，要恨……就去恨你親愛的石心學姐吧~”

龍崎櫻乃心下一窒，往外走去，匆忙打字：“請不要找石心學姐的麻煩，我和她并不是關系親密的朋友。”

“噗，別自以為是啦，櫻乃醬，你才是被卷入游戲的可憐蟲哦。”

那些輕蔑的字眼完全引不起她的情緒變動，原本想再次确認富江是否會對石心學姐出手的時候，短信又來了。

“現在，離開那裏，我可是沒多少耐心的哦？”

“欸，是櫻乃小姑娘嗎？”

女人溫柔的音調在背後響起，龍崎櫻乃渾身一僵，想也沒想，悶着頭朝越前夫婦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後拔腿就跑。

越前倫子不由驚訝：“小姑娘怎麽了？”

越前南次郎抓了抓頭發，“估計是來看龍馬那臭小子的，他還沒回來？”

越前倫子微微蹙眉：“我打個電話給他吧，大晚上了，我們這邊又偏，小姑娘一個人太危險了。”

“喵~”懶洋洋的貓叫聲響起。

“我回來了，”越前龍馬一眼看見了門口的慘況，和跡部傳給他的圖片一樣，“啧。”

“龍馬，”越前倫子這才松了口氣，“小姑娘剛剛來了，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跑走了。”

越前龍馬頓時皺起眉來：“她往哪個方向走了？”把卡魯賓甩給老頭子，他頭也不回地母親指的那個方向追去，一邊跑，一邊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他繼續打電話，心底難得有些慌張，猴子山大王剛剛告誡他，要小心富江那些神經病粉絲對龍崎櫻乃出手。

“媽的。”

越前龍馬難得爆了聲粗，想起論壇上那些瘋子的污言穢語，他咬了咬牙，繼續向前跑。

不知名的馬路上車輛只有兩三輛，龍崎櫻乃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打電話給石心，聲音有哭腔：“信世大人，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不是她的話，龍馬君和信世大人怎麽會牽扯進來。

“沒關系，”那溫柔的聲音不是從手機，而是從背後傳來，“我在這裏。”

龍崎櫻乃轉過身，看見正從一個巷子裏出來的石心，比起疑惑，更多的是安心，淚水瞬間奪眶：“如果……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反悔，接受您的提議嗎？”

那段被污蔑被嘲諷的日子再度攫住她的心神，不也是這樣嗎，從一個莫名其妙的謠言開始，所有的惡念以恐怖的速度發酵。

她不希望他也這樣。

光芒落入泥潭。

——一定是她的錯。

挂斷的手機再度響起，她木然地接通，聽到越前龍馬焦急的聲音：“喂，龍崎，你現在在哪裏？”

她抹掉淚水，将哽咽變成平靜，回複道：“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石心學姐了。”

那邊仿佛松了口氣，“那就好，你和學姐一起走吧……論壇上的事情，你別管，我會解決的。”

“對不起，”她抑制很久，才把泣聲收住，“對不起。”

“喂，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這些事情，要道歉也該是那些瘋子和川上來道歉，”越前龍馬難得溫柔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什麽都別想。”

“好的。”龍崎櫻乃挂掉了電話，擡眼看着朝她走來的石心，恍惚的視線沒有注意到對方白襯衫上的污漬和血跡。

一直靠系統隐身跟在她後面的石心瞥了眼巷子，裏面有一堆剛剛清理好一直尾随小姑娘的【垃圾】，以小姑娘現在的精神狀況，原本打好腹稿的理由完全不需要。

不得不說，富江這一招很厲害，沒有什麽把曾對受害者用過的手段再一次用在她在意的人身上更具備毀滅性。

厲害得，她想将箭射進他的腦子裏。

龍崎櫻乃雙眸沒有神采，像在溺于無盡夢魇的苦者一樣，不停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曾以為被遺忘的情景不停地包圍她，光是想想那些事情會出現在龍馬君身上，她就如同被淩遲般痛苦。

石心嘆了口氣：“你沒辦法，沒辦法不去想，‘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就不會被殃及’。”

——典型的受到欺淩之後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PTSD）。

很多人不懂也不明白欺淩對一個人的毀滅性，仗着所謂的善意喋喋不休“如果你當時堅強一點反擊回去，就不會受到這樣的欺負啦”。

但這不是善，只是進一步的惡罷了，掐住被欺淩者的喉嚨，讓他們堅強。

所以，他們只會更痛苦，更自責。

更何況，龍崎櫻乃遇上的是無解的瘋子。

石心閉了閉眼，努力抑制住對富江的殺意，對龍崎櫻乃伸出手：“別怕，我在這裏。”

龍崎櫻乃仰起頭，女子冷淡的容顏沒有絲毫度量他人的欲望，無悲無喜。

看着她，就像凡人看着佛祖為了救世垂下的蛛絲。

于是，她終于抓住那手，似乎只要這樣做之後，前方就是不再有痛苦的未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