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滿城棠紅
時入五月, 滿京棠花芬芳綻,城中嬌娥夏衣涼。
提着一捆這個月要處理的案子, 陸栖鸾站在枭衛府門前看着街上路過的那些身着夏衣、戴着紗花,打扮得清純可人的少女們,恍然想起……娘的她今年也才十七歲,憑什麽穿着悶熱的官服在辦公?
禦史臺今年樹典型刷業績一時爽,等到吏部升完官, 禦史臺點清單時發現……卧槽, 怎麽把一個女官封了司階?
司階是武官,前朝時作為安排衛士執行任務時次序的官,本朝設立枭衛, 其司階則實際上是掌管一衛中辦案時的人員配置, 也就是安排公務的人,便是在正式的男官裏, 權力也不算小。
枭衛獨立于天街十六衙門之上,本來沒有司階,這一塊的事務向來由作為副府主的折沖都尉高赤崖攝任。升職的诏令頒去枭衛時, 府主本來是不太同意,可高赤崖本人想落得清閑,越過府主準了,這事便定了下來。
事後陸栖鸾方知,朝中官職最高的女官是鴻胪寺正四品的樓少卿,而且人家先是國公遺孀,一品诰命夫人, 這樣的身份還是個文官。武官裏還從沒有女官爬到她這個位置。
朝中左相的人終于注意到這個把陳望送進牢裏的元兇,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明裏暗裏刺她,一開始陸栖鸾還有點怕,後來宮裏發生了一件事,彈劾她牝雞司晨有害社稷的折子被小公主抱去烤紅薯,皇帝還一笑置之後,那些人總算是消停了。
這件事的影響就是今年考女官的姑娘越來越多……
陸栖鸾剛進了中庭,便看見高赤崖門前有個姑娘正在跟門衛争執。
“我就晚了一個時辰,怎麽就不能報了?你們這兒不是三個月一招的嗎?”
“抱歉姑娘,三個月一招是因為以往招不夠,今年人已滿了,你如果想做女官,隔壁冰人府還有的是名額。”
“那是以往,別的地方本小姐信不過,至少枭衛這兒不是能混的地方,我也能靠實力做官!”
那姑娘想來出身高門,眼界也高,不願意去與女官多的地方紮堆,趕到枭衛來卻發現今年的人已招滿了。
陸栖鸾在後面聽了片刻,知道枭衛的武試跟其他衙門不同,對女官是絕對不會放水的,掂量了一下這姑娘的身板,便知道她就報上名也過不了武試。
那姑娘還在争辯道:“你們這兒的陸司階不就是連破了兩件大案才讓那些迂腐之輩都同意當武官的嗎?憑什麽我不行?”
門口的守衛無奈,道:“再胡攪蠻纏莫怪我們動……陸司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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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一聽這名字,連忙回頭,先是看見身後人枭衛标志性的攝蛟服,還以為是府裏來人趕她走了,擡頭卻看見是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女,正幽幽對她道——
“我是靠男人升官的,不要學我。”
姑娘:“……”
人道毀滅了美少女報國之夢的陸栖鸾看着那姑娘一臉委屈地跑出去,頓時覺得自己年紀輕輕的仿佛心已随着這官場的黑暗蒼老了一般,不禁唏噓不已。
門裏的高赤崖扒着門看那姑娘跑了,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道:“不愧是我最得力的下屬,做得好。”
陸栖鸾異道:“高大人認識這姑娘?”
高赤崖道:“我未來的小姨子,非要來府裏做女官,不太好得罪。”
唉……高大人這樣的都嫁出去了。
陸栖鸾的表情更加憂郁。
高赤崖也是廣大心疼陸栖鸾情路坎坷的圍觀群衆之一,見她目光灰暗,叫她進屋喝茶,安撫道:“你也別難過了,遇人不淑也不完全是你的錯。你還年輕,想要什麽樣的男人都有的是。”
“話是這麽說……”
枭衛事忙,茶還沒涼到适口的程度,門外便匆匆趕來一個小将。
“大人,臬陽公府的敵國刺客出現了!”
“走,陸栖鸾你也一起。”
“是!”
事情還要追溯到上個月陸栖鸾在賀州辦的那件案子,雖說鬼夷人在楚境殺了人,但究其根本,還是百濟劫殺鬼夷公主在先。這就牽扯到當時經辦和親的臬陽公次子,鴻胪寺左丞聶元。
臬陽公膝下有一嫡子,嫡子自幼體弱,藥石罔醫,都說活不過十五歲。當時佛道盛行于京,有一僧人說讓臬陽公收一孤兒義子延續國公府香火,臬陽公便照辦,收養了一孤兒當做次子撫養,改名聶元,這樣長子一旦有所不測,次子便能代長子襲爵。
十數年後,長子病逝,但其房中的通房丫鬟卻在葬禮上說她已懷了長子的孩子。臬陽公悲喜交加,待十個月後,丫鬟生了個兒子,臬陽公便将本要給次子的世子名號給了這個遺腹子。
據枭衛調查,臬陽公為補償聶元,讓鴻胪寺為他蒙蔭了個左丞的官職,但這聶元自此之後雖然表面上對臬陽公恭敬,實則恨之入骨。
本來也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但百濟當年和親時,給了聶元大量錢財打點,劫殺鬼夷和親隊的事他也是主謀之一。此次鬼夷國師被捕,聶元知道事敗,他必然會被朝廷推出去作為靶子,便聯系了敵國之人,意圖遠逃敵國。
恰逢臬陽公年事已高,這兩日卧病在床,高赤崖推斷以聶元的狠絕性子,勢必要在走之前殺了臬陽公以洩多年之怨,是以枭衛便也盯着這兩日準備動手。
正午時分,枭衛的人如同一片幽暗夜色,穿過京城大街口,包圍了整個臬陽公府。
陸栖鸾将高赤崖的調令分發出去後,便站在臬陽公府外的角落裏看枭衛行事。
進府的先是些飛檐走壁的輕身高手,待他們潛入府中後,便直接撞開大門,放出十六條訓練有素的猛犬竄入府中。
這些猛犬比人身形靈活,一進府便直奔後院,見到目标後并不上前撲咬,而是極其聰明地躲在目标抓不到它們的地方大聲吠叫,很快裏面便傳出兵刃交擊之聲。
陸栖鸾等裏面動靜稍歇,才跟着後面的枭衛一起進去。
剛一進門,陸栖鸾就不禁感慨這臬陽公府有錢。一進府就聞到一股香味,環視左右沒看見香爐,好一會兒才發現兩邊的楠木柱子上塗的是香料熬的漆,地上鋪的石磚烏青色的,細一看通透非常,約是某種她不識得的玉石。
前庭影壁上的鶴眼鑲着珍珠,便是左右池中的假山石,也似是南嶺運來的,更莫提上面因猛犬入門驚起的珍禽了。
“這……臬陽公府算逾制了嗎?”陸栖鸾小聲問道。
其他的枭衛答道:“臬陽公曾随先帝征戰立下汗馬功勞,些許逾制,先帝是默許的。”
陸栖鸾聽了便閉上嘴,慢慢跟着其餘枭衛入了後院。
這次圍捕似是十分成功,遠遠便聽見聶元的叫罵聲,其他地上一共有七個來自敵國的刺客被按在地上,枭衛正一個個檢查他們口中有沒有自殺用的毒物。
“有什麽話去枭衛府地牢裏說吧。”
說完這一句,高赤崖招手讓陸栖鸾過來,道:“老國公受了驚吓,我們走後這府裏無人主事,你去把世子找回來。”
“我去?”
“對,你去,他這府裏的世子浪蕩,仆人怕叫不回來。”
陸栖鸾一頭霧水,朝裏面望了一眼,聽見一個老人的咳嗽聲,只得轉身去找國公府的奴仆。
“你這府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世子怎麽不在呢?”
“世子他……”那奴仆本來一臉恐懼,看陸栖鸾是個女官,才稍稍緩了緩,為難道,“世子說今日春光好,現在應該正在西樂坊看棠花。”
……這世子也真夠閑的啊。
陸栖鸾心想今天怕是又不能準時回家遛醬醬了,只得讓那仆人快些去領路,騎上馬便去了西樂坊。
貴族的府邸在京城以東,相反西邊住的以平民與商戶居多。其中西樂坊番邦人是最多的,裏面胡姬的胡旋舞也極其出名,本是陸栖鸾想去卻沒空去的地方,可現在并沒有這個心思。
臬陽公府的仆人想來也是經常來這片地方找人,熟門熟路地便陸栖鸾去了一處胡姬的酒肆,朝裏面的掌櫃問道——
“麗三娘,我家世子在嗎?”
裏面出來一位神态嬌豔的西域美人,也好似認得仆人,咯咯笑了一聲,指着街道另一邊,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漢話道:“聶公子剛走,但好像遇上麻煩了,就在前面。”
陸栖鸾下了馬,目光穿過人群,只見街邊一處繁茂的棠花樹下,一輛極其華貴的馬車正橫在路中央,一個年約五旬的老婦倒在馬車前,錘着地哭號——
“……我家裏還有小孫子,撞壞了我以後我的孫子怎麽活喲!!”
陸栖鸾跟周圍的百姓一樣,一聽這老婦還有精神喊,就知道這車主人多半是被碰瓷了,又看自己一身枭衛服,怕引起騷動,回去找酒肆的麗三娘借了件外衫,随意披上後,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這位大娘,咱們先起來說吧,旁邊就是醫館,先看看傷在哪兒了可以嗎?”
那老婦看陸栖鸾朝她伸手,連忙抱住馬車的車輪:“我不去,去了他跑了怎麽辦?!”
陸栖鸾按着脾氣道:“有我看着,他不會跑的。”
“我不信,你跟他是一夥的!我一走他就跑了!報官我也不走,當官的和有錢的都是勾搭在一起的,都是狗官!”
陸栖鸾抿了抿唇,臉色冷下來道:“真不走?”
老婦堅持道:“不走。”
“行,不願意去醫館,那你跟我到巡城司牢裏談吧。”
老婦瞪眼道:“你算什麽東西?!”
陸栖鸾面無表情道:“我不算什麽,不才正是你剛才說的狗官。”
聽了這話,馬車裏忽而傳出一聲清朗的笑——
“算了吧,別讓女官爺為這點小事為難,聶城,賠就賠吧。”
車夫無奈地看了一眼車內,對那老婦道:“你說賠多少?”
那老婦尖聲道:“賠五十兩!”
“拿根金條來。”
聽了車裏人的話,車夫翻了個白眼,下車走到車後,從後面拿出一根的金條,在百姓的驚訝聲中,交到車簾裏伸出的一只修長的手中。
老婦眼睛一亮,豈料下一刻車主人的手掂了掂金條,直接丢到外面路過的泔水桶裏。
圍觀的百姓頓時一靜,只聽那車裏的人慢悠悠說道——
“爺有錢,扔了也不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本單元真·毒舌·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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