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讓

林方氏吓着了。

一轉身,她拍着大腿,幹嚎起來,“我,我這是做的什麽孽喲,養了這麽個任性的壞丫頭!我,我不活了……”

她還想鬧,美娘卻不理她。徑直坐下,給瓠瓜削皮。

林方氏又惱了,一巴掌把瓠瓜拍到地上,還踩了兩腳,“誰準你吃的?摔爛了也不給你吃!”

不吃就不吃。反正她手上有錢,也不會餓死。

美娘轉身回屋。

很快,又抱着舊蚊帳出來,扔到林鵬腳下問,“我的帳子呢?還來!”

林鵬本幸災樂禍看戲來着,這會子見事情敗露,也不羞愧,反理直氣壯道,“什麽你的我的?都是家裏花錢添置的東西,有你用就不錯了。再說我是你哥,孔融讓梨沒聽過麽?自然新的該歸我!”

美娘冷道,“我沒跟哥哥似的,讀了這麽多年書,自然不知道讓梨推棗。只聽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這當哥哥的搶妹妹的東西,哥哥也算是好學問,好本事呢!”

林鵬一噎,愣是被小三歲的妹妹說得啞口無言。

林方氏眼看兒子吃癟,比自己受了頂撞更加生氣,“給你哥哥道歉!”

美娘問,“那不是給我買的新帳子麽?”

林方氏蠻橫道,“那又怎樣?你哥哥還要讀書,你讓讓他不行麽?”

“不讓!”

美娘答得斬釘截鐵。

她都讓了她哥十幾年,連自己的小命都差點讓掉。還想讓她讓?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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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對面院牆上,鄰居葉氏高聲開了口。

“林家嫂子,虧平日總聽你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兒子閨女一樣疼。這怎麽總要小的着讓大的,閨女讓着兒子?莫非你們讀書人家的規矩,我們不懂?”

吵得這樣厲害,想裝聽不見都不行。葉氏頗有幾分俠義心腸,早看不慣了。

林方氏一陣羞慚,偏又賭狠道,“我們家的事,不用旁人多嘴!”

又擡手把美娘一推,“死丫頭,到後院洗衣裳去。沒洗完不許回來,晚飯也不給你吃!”

再看一眼對面牆頭的葉氏,美娘眸光微閃,轉身去後院了。

林方氏親眼見她端着髒衣裳出門,去了後頭小溪,這才覺得找回些當娘的體面,卻又不甘。

“這丫頭怎麽變成這樣?”

從前多聽話多好擺布呀!

林鵬深有同感,“這從王府回來,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

林方氏啊呀一聲,“你妹妹定是掉到水裏中邪了!不行,我得去尋個法師開解開解。你把碗筷收拾下,我這就出門。”

她匆匆拿了錢出門,留下林鵬,老大不樂意的收拾了碗筷。

對面葉氏瞧着這對母子,嘴角直撇。忽地眼珠子一轉,回屋叫來了女兒。

不多時,在溪邊洗衣裳的美娘,就得了兩塊粗糧餅子和一個小幫手。

而葉氏整整衣襟,拿着件針線,串門子去了。

日頭西垂,倦鳥歸巢。

外出幹活的漢子們大都歸家,林俊仁也從衙門回來。手上扛着王縣尊送的兩匹布,懷裏揣着小銀鎖,頗為自得。

夏日炎炎,鄰居們大都開門敞戶,通風納涼。不是等着家人做飯,就是端着飯碗在門前邊吃邊聊。

等他一入這桂花巷子,大夥兒面上卻多有異色。有些正說話的,還噤聲不說了。

林俊仁心中正納罕,女兒美娘跑了過來。

右手吃力的端着一大盆洗好擰幹的衣裳,左肩背着一捆柴禾,頭上身上還沾着不少野草枯枝,額上汗跡斑斑。

林俊仁心裏正不自在,頓時撒氣道,“你野到哪去了?這時候才回!”

美娘怯生生道,“娘叫我去洗衣裳了,怕家裏柴禾不夠用,我又去拾了捆柴禾。”

這,似乎也不太好罵了。

林俊仁黑着臉往回走,美娘小尾巴似的跟在後面,更顯嬌怯可憐。

有個鄰家大叔看不下去,轉身叫了小兒子,“去幫你美娘妹妹拎着東西。林家兄弟,你也別不高興。我家昨兒吃了你家不少好東西,回頭待攢攢,還你一籃雞蛋便是!”

林俊仁腳步一頓,“王大哥,你這是什麽話?”

王大叔耿直道,“別裝了!就因美娘昨兒請了大夥兒,你家婆娘如今飯都不給她吃。若是早說,誰稀罕這些?”

今兒下午,葉氏可是把話在巷子裏都傳遍了,鄰居們都憋着氣呢。

“就算我們當着縣尊大人的面,說了你幾句,可誰安了壞心眼來着?這樣欺負一個孩子,誠心擺臉子給我們看麽?”

“真要這麽不待見我們,你家搬走就是!”

……

當家漢子,一般不怎麽管家務事。可較起真來,卻比婦人更加難纏。

自古以來,鄰裏之間,有相互扶助的義務,也與親屬一般,擔着連坐的罪名。

是以大燕律例,要是鄰居們公認某一戶鄰居不好,只要不是祖産,就有權力聯名向官府請求,要此人搬離。

這就是所謂的遠親不如近鄰。

林俊仁原想瞪畏縮如小雞的女兒一眼,卻發現只會讓情況更糟,無奈擠出笑臉道。

“大夥兒快別寒骖我了,不過幾塊點心,有什麽呀?我回去就罵她娘。哎,你們瞧,這是縣尊大人賞的布料,正要拿回家給丫頭做新衣裳呢,還有銀鎖!”

說着話,他就把鎖片給女兒挂脖子上了。

美娘垂眸,藏住一抹冷笑。

此時鄰居葉氏,被女兒提醒,從裏屋趕了出來,“林家兄弟,你說話可算數麽?要算數,這布料擱我家,我給你女兒裁兩身衣裳,不收你工錢!”

林俊仁,很不想答應。

這布顏色太嫩,他是穿不了,可回頭能拿去換他能穿的呀。

但眼下逼到這份上,他能怎麽辦?

只好強忍着心疼,把兩匹布給了葉氏,還故作大方,“瞧嫂子說的,那就麻煩你了。也不叫你白做,回頭給你丫頭也裁一件吧。”

“那倒不必。頂多有剩的料子,給我女兒拼件坎肩得了。”

葉氏不客氣的把兩匹布抱去,跟美娘道,“回頭來家裏量量,嬸子給你連冬天的襖子都做一身。林家兄弟,那棉花你舍得買麽?”

林俊仁,他舍不得。

眼皮抖了抖,嘴上卻越發高聲道,“大水把丫頭東西都沖沒了,自然是要做新的。喏,這錠銀子嫂子你先收着,不夠再跟我說。哎,昨兒還說要給你買新蚊帳的,買了嗎?”

美娘低頭,聲音卻不大不小,讓衆人都能聽見,“買了。不過,娘拿給哥哥了……”

林俊仁頓時叫道,“這怎麽行?說好給你,就是你的!”

葉氏呵呵一笑,“那大夥兒都聽到了,若不給美娘,我們可是要來主持公道的。”

林俊仁強笑點頭,只覺心裏苦。

偏此時,林方氏回來了。

打老遠瞧見丈夫和美娘在一起,趕緊跑了過來,“孩子她爹,你快躲遠些!這丫頭在水裏沾了不幹淨的東西,我剛請了神符回來,給她喝了,滅了那奸邪!”

林俊仁一張俊臉急成豬肝色,此刻只想把林方氏拖過來狠揍一頓。

這蠢婦,總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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