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道破【求月票啊~~】

“這,這是哪買的?”梅姨問。

美娘甜笑搖頭,“這可沒地方買去,獨此一條,專門給您訂制的。過來之前,大姑還帶着我們,特意送到關老爺跟前,請道士念經開了光的。保佑梅姨這一年啊,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梅姨感動了。

甚至,濕了眼眶。

那些嘲笑挖苦的商人們傻眼了,他們送那些金貴之物,竟還比不上幾顆爛銀珠?

這裏頭到底有什麽古怪?

別人看不到,只有梅姨看得到。

這手串上頭,一共八顆小銀珠子,俱做成四面宮燈模樣。

珠子兩面用于穿孔,一面雕着月宮、玉兔、吳剛、桂花等八種圖案,講的是嫦娥奔月的故事。另一面則雕着暗八仙,就是八仙的八種法器。

要說這些圖案都很平常,不過一般是中秋節,用來打月餅畫宮燈,保平安圖吉祥的。

誰知,美娘竟是別出心裁,将這些圖案雕在銀珠子上,又用絡子打了一個手串。

手串上還墜着個蠶豆大,精致小巧的攢心梅花結,暗合梅姨的名字。

确實是獨一無二,專門訂制的。

且是把梅姨當小孩子來疼呢!

一片祝福之心,情真意切。

要說梅姨這輩子,見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但這樣用心的禮物,還真是頭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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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不感動?

美娘苦思兩日,也是忽地想起那天,聽梅姨感慨自己老了,才意識到與其讨好,不如設身處地,替她着想,才琢磨出這件禮物。

昨兒她們逛到那麽晚,也不全是為了買東西,主要是等銀匠打制這幾顆銀珠,着實費了些工夫。

梅姨伸手,當即示意美娘幫自己把手串戴上,摸摸她的頭,“我會好生戴着的,謝謝。”

人家送得真心實意,她回得也是真心實意。

本還想留她們吃飯,但美娘卻懂事的告辭了。

她們送這份禮物不過讨巧,博人一個念想。真正梅姨要賺大錢,還得跟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大客商周旋。

“悄悄告訴梅姨,官府選中畫像的,正是我呢!我還介紹那位畫畫的薛大人,回頭來你這裏了。”

梅姨又是一喜。

她又不是專做粉頭生意,正經人也是接待的。象這樣能寫會畫的風流才子,更是多多益善。

美娘附耳跟她低低說了幾句,梅姨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

“頑皮!”

該說的都說到了,秋大姑便起身告辭。

“你這裏忙着,就不叨擾了。只我瞧你那桌上空着,倒可擱個小屏。正好我還記得前朝黃老禪師的一首詩,倒跟你這應景。”

“大姑請講。”

“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梅姨聽得渾身一震,秋大姑淡然一笑,走人。

“等等!”

梅姨追上前去,跺着腳叫丫鬟趕緊去拿了月餅和幾匹好料子,擺出一副不收就是她面子的姿态,非要送給秋大姑。還說下回一定要請秋大姑吃飯,讓她略盡晚輩之禮。

秋大姑只好,只好笑納了。

出了門,鄭飛揚面色古怪。

說好是來送禮的,結果反倒賺了不少回去?

怎麽看美娘送那副手串,也不值這些錢哪。

大姑不過随口念了首詩,怎麽就跟灌了迷魂湯似的,把那挺精明的梅姨,一下就忽悠傻了?

難道是和尚的詩都特別神奇,還能點化人的?

美娘将他一拍,“走吧。就你這腦子,也想不明白。大姑,回頭教我啊。”

那你這腦子,不也沒想明白麽?

撇撇嘴,鄭飛揚牽着馬,馱着禮物,三人走了。

等賓客散去,梅姨關起門來,把秋大姑說的那首詩,一筆一劃寫下,竟是痛哭一場!

她這隐忍半生,萬般辛酸,竟是被秋大姑一語道破。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她這輩子,真的還能等到花香撲鼻嗎?

次日。

當美娘她們去到碼頭的時候,就不是初來的寒酸三人組了。

除了馱着大堆戰果的老馬,還有幾個肩扛手擡的小弟。

蘇棟脾氣不好,但辦事很快。

拿到銀子,跟章家迅速了結房子一事,跟玉蘭談好合作細節,置辦齊家當,還給小弟買了統一的衣裳鞋子。

再洗個澡理個發,一幫小子們精精神神,統一着裝,今天就來接順心人力行第一筆單。

送金主上路。

純字面意思。

美娘檢閱過後,還算滿意,“這衣裳背後能不能寫上順心二字?就跟官府衙役似的,胸前不都有個差字麽?或是套上統一的短褙子,回頭人家一看,就知是我們店裏的。”

蘇棟磨了磨牙,好歹同意了。

怕她又出幺蛾子,先扛着行李,帶小弟們搬東西上船。

項大羽拖着病體,也堅持來送她們了。

“我也實在拿不出什麽好東西,只知大姑來時,在船上受了腌臜氣味才生病。怕你們回去又遭罪,就按從前在館子裏學的方子,調了一味香。你們回頭點上,好歹能舒坦些。”

這就很好了。

禮物不在于貴重,在于用心。

美娘很知足,秋大姑卻習慣性挑剔。

遠遠一聞便嫌棄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用在這種船上。哎,也正好對牛彈琴!”

項大羽給臊得蔫頭耷腦,正一副鹌鹑模樣,秋大姑又叫他過去。

“我只說一遍,你記好了。”

她口述一個香方,不客氣道,“別以為自己有把子傻力氣,就能出來謀生。就你這張臉,出門就招禍。往後還是老實蹲在家裏,配些香囊先熏熏這些野猴子。他們跑街蹿巷的,遲早能賣出去。要是做得好,下回我再來教你幾個。”

項大羽,項大羽要不是身子不便,當時就要給她跪下磕頭!

香料珍貴,故此調香這種風雅之事,只有揮金如土的世家名門,才懂調配。

他從前為了學這幾個低級香方,都沒少花錢。

秋大姑這方子,一聽就比自己高明百倍。且用的香料尋常,最适合窮人來做。

“大姑,您,您人真好……”

“不許哭!”秋大姑看他這嬌滴滴,動不動就嘤嘤嘤的模樣,略頭疼。

怕他靠不住,她沖搬完下船的蘇棟嚷嚷,“那小子,你管着他些!香囊一個不許低于二錢銀子,回頭若好賣,我老人家是要來讨茶水費的。這一個兩個,瞧着就累!”

她不大高興的先上船了。

美娘在後頭掩嘴而笑,“章姐姐莫怕,大姑就這脾氣。不過往後我這人力行,可都指望你了。”

章希光感激又認真道,“你放心,從前爹教過我結繩記事,我一定會把賬記得清清楚楚的。真是,真是不知怎麽謝你們才好!”

“謝毛啊,都是債主!”蘇棟嘀咕着,不耐煩的趕美娘,“走吧走吧,磨蹭什麽?”

美娘翻翻小白眼,卻往他手上,塞了一樣東西。

“我昨兒問過大夫,用滾水泡了菊花熏眼睛,能舒服一點。那個不貴,你自個兒賺錢買吧。章姐姐,再見!”

衆人道別。

陰郁少年攤開掌心,卻是一盒香脂,女子搽臉的。

給他卻沒給章希光,甚至都沒提到,顯然是給他做人情的。

那小奸商瞧着,似乎也沒那麽讨厭了。

少年到底沒好意思昧下,主動說了實話,“小……林姑娘給的。往後等我賺了錢,也給你買,買更好的!”

章希光拿着香脂聞聞,既歡喜,又苦惱,“可我,我看不見呀。這麽好的東西,別糟蹋了。”

少年猶豫一下,耳根微紅,“往後,我給你抹……”

章希光也紅了臉,卻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并不美麗的希光姐,在少年眼中,這一刻竟奇異的動人。

所以,在章希光伸出一根手指頭,想牽着他的衣袖時,少年主動牽起她的手。

“回家。”

美娘問他,為什麽要負擔希光姐的一輩子。

少年當時沒有答。

不是不答,而是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希光姐不美,也沒什麽本事,可他就是打心眼裏覺得,她離不開自己,所以自己也不能丢下她。

至于章老爹,當初會從一群乞丐中挑中了他,只是因為他打架最狠,看起來最涼薄無情。

章老爹把女兒托付給他時,曾跟他說,要是哪天他不願管自家女兒了,給她一個體面的死法,讓她不至于無人收屍,就足夠了。

少年做乞丐時,見過人世間最醜陋,最卑鄙的一切,所以他不可能是個好心人。

如果章老爹要求別的,他就算嘴上答應,也一定做不到。但對于這句話,他是真心實意的答應了。

可就因為答應了,對這個不構成半分威脅的瞎眼姐姐,倒是生出幾分憐惜。

哪怕自己髒得不行,餓得肚子都咕咕叫了,也盡力讓希光姐幹幹淨淨,吃飽穿暖。

甚至在得了美娘的六十兩銀子,明明可以把房子過戶到自己名下時,他卻讓人填上了章希光。

也不是刻意想對她好,可就是這麽一點一滴的對她好了。

少年不知。

在章老爹對他說那番話之後,對自己的女兒,也有過一番交待。

“那個小乞丐,是個狠心絕情的。

但他到底年紀還小,尚有幾分挽回的餘地。

你永遠不要想着跟他耍心眼,要好好疼他,卻不要委屈自己去待他好。

要讓他,來待你好。

男人都是賤骨頭,你待他越好,他越不把你當回事。若他待你越好,就象賭徒,下注越多,就越發撂不開手。

将來,等你替生兒育女,給了他一個家。讓他一想起你們,心裏就暖融融,熱乎乎的。他就是死,都會護着你們的。”

所以哪怕最難的時候,章希光也從來不問每天吃的饅頭,喝的熱湯哪來的。

給她,她就吃。

不讓她出門,她就老實在屋裏呆着,任憑外頭打翻了天。

然後,這個狠心涼薄的小女婿,果然對她越來越好了。

章希光被少年略粗魯的牽着手,心中卻無比感激。

感激過世的章老爹,用一生的智慧,在臨終前替她找到蘇棟。

感激老天,在最絕望的時候,又讓他們認識了美娘。

這大概是老天奪走她的光明之後,給她的最大仁慈。

不過,老爹的話,她開始有一點點不認同。

她會接受少年對她的她,也想盡力對他好。然後他們一家人,好好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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