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痞子

孟淮紮好最後一袋，把它靠着牆角整齊碼放，吩咐他人等會放到來運走的貨車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走過來：“等會兒，先去洗個手。”

林嗣音也跟在後面，思索如何措辭。沒過兩分鐘，孟淮洗完手出來，兩個人站在走廊上尴尬地四目對視。

孟淮率先發聲：“算了，有事兒進屋裏說。”

他擰開了房間門把手，林嗣音後腳也跟進去。孟淮也是與別人同住，房間和她的沒什麽兩樣，白牆，木床，竹凳，陳設十分簡單。

“昨天的事兒，我就随口那麽一說。”

“沒事，我沒放心上。”

沒想到他還挂念這個，林嗣音一愣，想了回才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麽事情，她都沒怎麽在意，他讓平措一家誤會他們兩個人的特殊關系，好歹幫她攔下來了好多高熱量的肉類，她反而應該感謝的。

不過，想起來他當時坦然談笑，一本正經的模樣，仿佛真的如此，退出娛樂圈這麽久，演技沒退步。

林嗣音正色：“反而謝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應對那麽熱情的平措一家。”

“噢，那就行。”他擡眸看看她，皮膚透亮白皙，妝容很淡，一張小臉哪有什麽多餘的肉。他有點恍神，又把視線轉移，體諒地說，“你們女藝人，還要多注意一下這方面的東西。”

“那當然，但現在不是在格爾木嘛。”

這樣純潔幹淨的地方，還沒有被沾污。

“還有什麽事兒？”孟淮眼睛微眨。

孤男寡女兩個人獨處一室久了，對誰都不好。

孟淮在圈裏早已聲名狼藉，也不怕在多添一筆黑料。

林嗣音就不同了，初初走紅，背景一片空白幹淨，要是真在繁華都市裏被狗仔拍到他們倆在一起，那她的冷美人人設可就崩塌了。

“其實，我找你是有別的事情。你應該也看得出來……”話入正題，林嗣音反而更加拘謹了。

“看得出來什麽？”孟淮饒有意味問她。

本以為事情只有道謝那麽簡單，誰知她這樣難為情，恐怕還另有隐情，勾起來他的意趣。

他言笑晏晏，眼神帶光，瞧着她。

“吳悠悠和宋佳琪挺喜歡你的。”

“腦殘粉嗎？”還以為什麽呢。

他語氣似乎與己無關。

連他這種渾身都是槽點，都是黑料的人，時隔近十年都還被無條件的喜歡，那不是腦殘粉是什麽？

林嗣音蹙眉，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知道是自嘲還是什麽。

這是她第一次隐隐感覺到孟淮此人并不像看到的那樣儒雅紳士，體貼溫柔，芝蘭玉樹的外表之下，深藏着鮮少展露的野性，甚至是攻擊性。

“是，是你的粉絲。”

“可我現在已經不演戲了，很久了。”他的尾音有些飄，思緒也飄到的很遠。

林嗣音說得有些急，怕耽誤時間，就直接單刀直入了：“所以啊，小姑娘們臉皮薄，怕你這樣拒絕她們，讓我來幫她們要一下簽名。”

“噢……”他這一個單字說得意味深長。

所以你臉皮就厚嗎？

林嗣音反應過來了自己話有歧義：“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咱們倆勉勉強強算是同行關系，好說話一些嗎？”

“是。”她點點頭。

“那就更不行了。”孟淮正色，“同行之內，還說什麽簽名，太見外了。”

而且，他從來都不想做一個被粉絲追着跑的明星。當年媒體給他的太多，把他的位置擡得太高，物極必反，所以他摔得最狠，從大紅大紫到聲名狼藉。

林嗣音怔怔地站着也不說話。

自己誇下海口要幫盧輝的忙，不能就這樣被簡單地打發了。而且，林嗣音真的在很努力改變了，嘗試交流，嘗試融入大家，嘗試做一個沒有沉重包袱的普通人。

林嗣音心裏有點急，急得眼眶發癢。

“哦，那我先走了。”

最終，她還是放棄了。

她演戲這麽多年，可以在角色裏恣意人生，回到現實之中卻怯懦面對自己的人生。

“回來。”眼見她就要奪門而出，孟淮反應過來自己玩笑過分了，趕緊喊住她，“要從前的粉絲找我要簽名，我還是會欣然接受的。”

“那我去找吳悠悠過來。”

“難道你曾經不是我的粉絲嗎？”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孟淮發笑，聲音宛如清泉流淌：“看來你不是了。”

他也并不是自己所認知的那樣當年風靡全國啊，至少林嗣音對他還夠理性夠冷淡的。

林嗣音展眉，孟淮講話饒了半天彎子，恐怕是在拿她尋開心吧。

她自己也覺得好笑，多大點兒事兒有什麽好拒絕的，對方八成是看着自己一本正經嚴肅認真的樣子取樂。

她踱步走到他跟前去：“甭說了，別逗我了孟哥，簽吧。”

孟淮含笑看着這個眉頭微緊的女人，小生氣的樣子還是少女啊，竟然讓他覺得她一點也不像快30的人。

尤其，她第一次喊他“孟哥”，怎麽味道和別人喊的不一樣？

林嗣音說完就扭開了錢夾的金屬扣，先拿出馬克筆塞到孟淮手裏，根本不容拒絕。

她接着翻翻錢夾裏面的照片。

急着趕緊完事趁着沒人她好出孟淮的房間，她手腳有些亂。

啪嗒一聲，錢夾掉在了地上。

三張照片都掉了出來。

“別動。”孟淮喊住她，然後彎腰撿起來看看，“這劇照挑的不錯呀。”

“照片拍的也不錯。”他抽出那一張不同的照片。

孟淮挑眉：“誰拍的？”

林嗣音怏怏的：“……我。”

孟淮擴大笑意，笑得眼睛眯成狹長的縫：“不是說不是我的粉絲嗎？”

雖然過程有點曲折，林嗣音還是拿到了孟淮的簽名照。孟淮非要在三張照片上都簽上大名，最終林嗣音還是攔住，反複解釋自己覺得那張拍得不錯所以才洗出來的，跟粉不粉絲沒有關系。

孟淮也知道玩笑不能開得太過，最終還是把照片還給林嗣音，只是在兩張《金玉公子》劇照上簽好了名。

不久盧輝開喊孟淮吃飯，結果發現林嗣音也在，林嗣音給盧輝以目視意表示搞定了，盧輝知情也沒有多想他們兩個人能有什麽事。

吃過午飯，林嗣音按照預先約定好的先行離席，她回到盧輝房間把照片放好，又回到自己房間把給吳悠悠的照片壓在她的枕頭下面。

下午繼續出去做任務，林嗣音也沒跟孟淮怎樣說話，相安無事了一下午，最終熬到了晚上，洗完澡林嗣音躺在了床上。

吳悠悠對着簽名照發了半天的花癡，直誇林嗣音，當然還是主要沉迷于美色。

“嗯，真是帥啊……”

林嗣音漫不經心，插了句嘴:“對了，悠悠，孟淮為什麽沒拍戲了……”

想知道這些，她可以上互聯網去看看，只是這兩天相處以後，孟淮偶爾玩笑，大多時候溫柔識禮，進退有度。她便下意識更願意去聽被美化過的版本。

“啊，林姐，你不知道啊？”吳悠悠停下來，神色變得沉重起來。

林嗣音如實回答：“不清楚。”

“啊，那時候我孟是先拍戲途中出了車禍，緊接着曝出醜聞……說什麽公司公關不給力，其實根本沒有公關，再加上衆口铄金嘛……我相信我孟才不是那樣的人……”

“哎呀，林姐別問我了……我會一直相信我孟的。”

一語成箴，果然像孟淮說的，是腦殘粉啊……林嗣音笑，他還挺犀利，即使對自己也絲毫不客氣。

那麽孟淮說出這三個字有是什麽意思呢？他是默認了曾經的醜聞，還是自嘲這樣的際遇，他又是怎樣的心境？

林嗣音仰卧在床上，笑過以後是沉思，她兩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發呆。

院子裏

繁星點點，宛如天鵝絨的藍色毛毯鑲嵌着銀色的花朵，夜中濕氣深重，星月如水也沉沉壓下來。

孟淮從煙盒裏夾出兩支煙來，遞給盧輝。

盧輝擺擺手拒絕:“琪琪不讓我抽，戒了。”

孟淮颔首:“有人管了，戒了好。”

“孟哥，其實今天林姐找你的事情我知道。”盧輝選擇坦白了:“是我請她幫忙的。”

孟淮偏頭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口煙，白色的煙霧從口中吐出:“哦，這樣啊。”

“孟哥，我打算向琪琪求婚了。”

盧輝緩了緩，接着說:“我從大三開始，每年都參與這項公益活動，現在大學畢業都兩年了，最近在上海找到了新的offer，要真的開始步入社會做個社會人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回來。”

“格爾木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比故鄉要低。在這兒我收獲了太多，不管是友情還是隊員之間的那種關愛、友善，真的，格爾木對我有別樣的意義，所以我想在最後一年，帶我最珍貴的女孩來到格爾木，向她求婚，并且得到大家的祝福。”

“挺好的。”孟淮點點頭，他又吐出一口煙來，慢慢地擴散開來，“那咱們估計也是最後一次在格爾木見面了。”

孟淮聲音低低的，沙啞而幹燥。

“能見證你的求婚，大家都會樂意的，都會送上最好的祝福的。”孟淮話說的很簡單。

這種簡單而純潔的愛，他最近怎麽總是遇見。

這樣一顆滿是創傷、冷漠的心髒都開始蠢蠢欲動。

他把未燃盡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

盧輝想起來了幾年前第一次遇見孟淮時候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遇見明星，雖然是過氣的，但是那種舉止風度，那種神态眼色，就好像很有故事。

他想想本來就是這樣，孟淮曾經是個演員，現在在首都電影學校做老師，暑假偶爾出來做一做公益，本來就夠傳奇夠有味道了。

“孟哥，所以最後一天的散夥飯，我要向她求婚了，拜托大家那時候能幫幫忙了，可能要布置場地啥的。”

孟淮爽朗地笑了:“自然，也是一定。”

他伸出右手，盧輝也用力點頭，回拍在他的手掌上，像個初成長的英雄，目光炯炯，意氣風發。

“對了，孟哥，”盧輝想起來了什麽，“這兩天太麻煩你帶着林姐和悠悠了，我現在和琪琪和好了，我想她也不用我老是哄着了，我看着吧，林姐她們明天，我想我可以……”

“不用了，就這樣吧，我也不嫌麻煩，你陪你女朋友就是了。”孟淮背着手看夜空，上一次也是這樣。

他有點不想放走有些人。

夜色動人，月光蕩漾。

作者有話要說：

單機。PS 因為把每一章的內容摘要都改了，所以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