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安慰·一
“得了吧你,閉嘴吃吧。”孟淮頭一筷子擱在胖子碗裏,嘿嘿一笑,大快朵頤起來。
誰都在小時候被問過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的問題,胖子這樣子不純粹給人下不來臺嗎?
說哪一邊兒好都是不對的。
林嗣音抿着嘴角,跟大家笑笑:“吃飯吧吃飯吧。”
大家都把五個鍋子嘗了個遍,沒發現有什麽不一樣,唯一的感覺就是味道香。
胖子又來耍嘴炮:“孟哥騙人吧,讓人家林妹妹一個人做的吧,不都一個味兒?”
“那說明我學得好,”他偏頭又沖林嗣音笑,“嗣音教得也好。”
什麽時候都這樣親熱了?雖然屋裏很暖和,林嗣音還是忍不住打了寒戰。孟淮這個人,表面上還挺體貼,耍起嘴皮子來也不輸人。
她涮了兩片豆皮,吃了塊肉,實在不敢多吃,這時候手機震了震。桌上人聲鼎沸,沒有人注意她的小動作。
林嗣音放下筷子給屏幕解鎖,微信上多了個數字“2”。
她從椅子站起來:“我吃好了,你們慢用啊。”
“哎哎哎,我們林妹妹做飯勞苦功高,咋就不吃了。”胖子也只是說說,林嗣音不敢多吃,大家也都知道,一陣取笑之後,也就放林嗣音走了。
林嗣音心裏暖暖的,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邊有很多人。不是粉絲圍繞的那種疏離,而是真真切切的陪伴。
林嗣音笑笑欠身道歉,然後起身離開。
盧輝看着身旁悶頭吃飯的宋佳琪,忍不住用胳膊肘抵了抵她:“琪琪,快去。”
宋佳琪:“卧槽,這麽快,我還沒準備好呢!”
她吞咽一口青菜,趕緊擦擦嘴,整理衣着,站了起來:“那個,我也出去一下。”
出人意料,林嗣音沒有回房間,在走廊上站着玩手機,不知道屏幕裏是什麽東西,她的眼睛,她的嘴巴,都快要把欣喜全部溢出來。
這樣的神情,宋佳琪從來沒有在她的電影裏見過。宋佳琪腦海裏過了一遍,發現林嗣音還真沒有拍過什麽男女感情的戲。
所以,現在她是在跟什麽男性朋友聊天嗎?宋佳琪內心閃過一絲竊喜,然後慢慢地靠近,試探地問:“林姐?”
林嗣音陡然一驚,把手機收了起來。她轉過身來正對來人,又不那麽驚訝了。
宋佳琪也就是個小姑娘,就算前兩天和盧輝鬧小脾氣可能對林嗣音略有微詞,可今天她大方接受她的衣物,也就說明她的态度了。
林嗣音走了過去:“有什麽事嗎?”
宋佳琪臉有些紅紅的,也可能是有些熱:“那個,林姐,今天謝謝你了。”
“不用。”林嗣音溫柔地搖搖頭。
此時林嗣音的電話卻不怎麽合時宜地響起來。
宋佳琪不得不收起來八卦心理,語速很快:“那林姐再見!我回去吃飯了,你手藝真的很好!林姐再見!”
話音剛落,她一溜煙又回去了。
走廊上沒了人,那邊房間門也被宋佳琪緊緊碰上。是給她一個私人煲電話粥的空間麽?
走廊幽幽暗暗,影子疏斜,林嗣音清了下嗓子,接通電話。
“喂,是我。”
林嗣音一手接電話,另一手指尖順着牆上的瓷磚滑動,步子慢慢移動。
“你離開北京好幾天才跟你打電話,罪過了。”
林嗣音忍着笑,緊貼耳邊的手機光熄了,她眼睛卻亮了:“有事嗎?”
“剛剛沒回我微信,看你是不是忙着。”
“忙完了,剛才在吃飯。”她指尖觸碰到了門把手,緩緩握住,按下,推開門,又說,“在這裏算什麽忙,比在片場好多了。”
“格爾木降溫了。”是啊,降溫了。但聽筒裏的聲音是暖的,熱烘烘到人心上,“注意,別感冒了。”
“知道。”啪嗒,她打開開關,視野亮堂了,“又不是小孩兒。”
“一個人就要照顧好自己。”他總是這樣,似乎有講不完的叮囑。
林嗣音嗯嗯兩句。
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不想講話,只想聽,聽闊別已久的溫柔,圓潤悅耳,溫柔動聽。
“快結束了吧?”
“還有兩天呢,估計很快就回去工作了。”
“偷着樂吧,回來就不得閑了。”
林嗣音又嗯嗯兩聲,話題沒了下文。
“你剛剛……”聽筒中的男聲中斷片刻,最終還是問出,“剛剛,還沒來得及看我微信吧。”
“沒呢,我開後臺看一下。”
他打住她:“算了算了,我說吧。”
“嗯,你說。”
“這個月月底有時間嗎,出來聚,見個人。”他沉吟,“我女朋友。”
林嗣音眉角彎到僵硬,已經收不回來。
心口好像鑿開了一個小洞,不,應該是像蜜蜂叮開的,癢,後知後覺的疼,血液再一點一點往外滲漏。
男人的聲音輕松了許多:“意外嗎?”
“意外什麽?你也到了這個時候了,祝福你啦。”
林嗣音張了一下嘴巴,動了動下颚,面部肌肉僵硬告訴她剛剛她應該是什麽樣子。
應該是很開心吧。
如果不是表情的變換,她自己都沒意識,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就已經足夠讓她滿心歡喜。
“本來以為很難開口,說出來之後才發現簡單。”周奕明笑笑,“知道嗎?我曾經喜歡你整整一年。”
林嗣音心頭微動。
“13年冬天吧,第一年認識的時候。王導片場,記得嗎?第一次見這麽漂亮的姑娘,拍起戲來不要命的。”
“拍戲嘛,應該的。”林嗣音頭揚起來,漆黑的馬尾辮甩在腦後,一搖一搖,最終停下來。
她心裏的秘密心事卻被撬開,噴薄而出,停不下來。
“追求太久沒有回應,只好放棄了。”
林嗣音試圖讓他能聽見自己的笑聲:“分明是你沒有毅力,無法堅持。”
“可你就算追求到現在,我也不會答應的。”
依然談笑風生,滿面春光,談吐絲毫不改,是她作為演員最值得慶幸的事,恰恰因此,保留了她最後的驕傲。
眉毛已經擰成了橫斷的山脈,眼睛的堤壩已經快攔不住潺潺的川流。
她的聲音依然是靈越的,輕快的,是真心祝福他的。
“那就好,我還怕呢……”
朦朦胧胧的視野裏,白熾燈放射着冷光,窗外的漆黑讓她不知道到底身處在哪裏的夜晚。
“怕什麽?”她罵道。
格爾木啊,是美麗的格爾木。在天最明媚,山最潔白,水最清澈的格爾木,她依然想離開。
渴望回到欲望都市,他在的地方。
周奕明:“怕你動心了。”
“想得美,還想來個美麗的錯過。”
電話那頭,周奕明發笑,幹淨的,爽朗的。
“行了,月底見是吧,沒別的事了,我挂了。”林嗣音連忙挂了電話。
她站在原地怔怔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真的,很少人能遇見這樣至情至性的他。可偏偏她就遇見了,她喜歡了,他走了。
一旦窗戶紙捅破,事情都變得如此清晰明朗。
她的拒絕,她的遲鈍,她的毫不在意都一幀幀地閃現。
林嗣音好像回想起來,周奕明曾經那樣的上心。
晝夜片場探班,全組有份的飲品夜宵,他只是親手遞給她,她用長胖推脫掉。
偶爾約見談劇本,談電影,分享摯愛的演員和橋段,恣意笑鬧。
她還籍籍無名時候,他遠洋看秀,總記得帶上禮物回國,她因為貴重推辭。
唯一的接受恐怕是上個月他已經習以為常的紀念品,他以祝賀金像提名送給她的項鏈,此刻正挂在她的脖頸上。
原來她對待他為朋友時,他已經把事情看得不簡單,而她堅固的心髒融化之後,他又只當她是朋友。
林嗣音摸了摸胸口那枚景致的星星,還在那兒熠熠生輝呢,可心一下子全空了。
她想起來有一首歌這樣唱道:茶沒有喝光早變酸,從來未熱戀已經失戀。
“真是,這叫什麽事兒。”
“真是,叫什麽事兒?”又重複一邊。
林嗣音的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正好能當做鏡子,她舉起來正對着自己依然年輕漂亮的臉龐。
剛剛有些氤氲的眼眶水霧蒸發得幹幹淨淨,襯得眼眶亮亮的,她把碎發撥整齊,別到耳後。
頭發理得整整齊齊,心口堵得水洩不通。林嗣音吐了口氣,哈出來的也只是氣。
不知不覺又轉到了院子裏。
餐廳的橙光通明刺眼,夜寂靜如水。
被一種無力感包圍住,還是許多年前才有的感覺呢。
孤獨,寂寞。
“在外邊乘涼呢?”那個人走路無聲無息的,什麽時候就走到了身邊。
孟淮覺得她神色有異。
出去的時候眉彎如月,唇若帶花的,這會兒面色沉沉,不說多麽難過,但沒了那樣明媚的表情。
“是,乘涼。”
北風蕭蕭不正好乘涼,吹清楚心肺嗎。
孟淮不說話,宛如勁松伫立,陪她乘涼。
大約是風涼,林嗣音開口的時候聲音喑啞:“有煙嗎?”
她見孟淮平日沒少抽煙。
“以前抽過嗎?”孟淮問她。
“沒。”
“好的不學。”雖然是不滿的罵,他還是伸手把煙遞給她。
孟淮知道,關于人與人之間千絲萬縷斬不斷的聯系很奇妙。他可以站在某人身旁去陪伴,但不能問出一個字來。
如果某人索要一根煙,順便借個火,那接下來他的使命就由那根煙接替完成。
作者有話要說:
單機。
另外,那首歌是王菲的《暧昧》,歌詞寫得很好,很符合今天這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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