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回歸

着色10

熱鬧之後，天色已晚。宋佳琪靠在盧輝的臂圈裏小鳥依人，在衆人的擁促之下往屋裏回。大家前前後後，有說有笑，一派和氣。

林嗣音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忙拍拍身上的灰塵，轉過頭，走回去。

“林姐，走那麽快幹嘛？”吳悠悠跑過來抱住她胳膊，“留個影，留個影吧，差你啦！”

林嗣音扯了扯嘴唇，竟然忘記了明天就要啓程回去，大家一起合影是理所應當的。

大家熱衷于排列隊伍占個好位置，但都一致把最中央的位置留給了盧輝和宋佳琪，今夜他們倆是主角。

胖子把他的專業照相機裏在遠處，大廳燈光正好，他肥胖的身子步履蹒跚擠了回來。

***

時間條在LED屏上滾動，紅色的數字提示林嗣音她确實在格爾木度過了充實又不可思議的一周。今天她和吳悠悠及早地離開，不擅長告別，索性就不告別，更何況紅塵人海茫茫，有些人的緣分就終止在昨天，保留在花朵綻放的最美時刻。

昨日歡愉，悉如塵往。

今天下午要會北京的總部公司，然後聽王倩安排下半年的大概工作計劃行程才是真的。

等待飛機起飛的時間，她還沒關掉手機。

屏幕中是胖子傳給她的照片，她站在最左邊，笑得有點僵，應該是還沒反應過來，定時照相就倒數到零。沒p過，當然沒有出席活動時那樣光鮮亮麗，至少貴在真實。

林嗣音掃視一張張笑靥如花的面龐，再一個一個對上他們的名字，這樣應該會晚一點忘記。求到最右邊，她一頓，孟淮。

她想，他們還是有可能再見面的。

***

6月10日，下午，北京。

躲過機場記者的圍追堵截，林嗣音順利上了前來接她的保姆車。她手指劃過了這一條娛樂資訊提醒，然後把手機按熄。

無非又是一些娛樂推送，什麽林嗣音回機場，穿什麽衣服什麽鞋子，一頓評頭論足。

經紀人王倩坐在副駕駛，頭微微偏到後排，北京太陽毒辣，她帶着墨鏡，嘴角上揚已經表明了她心情不錯。

“嗣音啊，這次回來得好好工作了吧。”

林嗣音透過茶色的車玻璃看着，如加速播放的動畫幀頁一樣，行道樹連成了連續的翠屏，呼啦啦地從她的眼前劃過。她有點出神。

“有什麽事情去公司再說吧。”林嗣音反應過來，柔聲回道。

許久沒有穿過高跟鞋，林嗣音踩着八厘米的裸色高跟鞋頗覺得難受，吧嗒吧嗒鞋跟和地板相擊聲音清脆，一路就上了公司旋梯二樓。

娛樂公司裝潢很夢幻，旋梯是透明的，把手是純白色，定期要做漆皮護理，所以一切都還是白淨淨、亮閃閃，跟她上次離開公司時候無差。上了二樓，落地磨砂單面玻璃把辦公室分隔開，一切都沒變，熟悉得很，根本不用王倩領着她。

進了辦公室，吳悠悠輕車熟路給兩個人倒水，王倩翹着二郎腿坐在老板椅上，林嗣音捧住水道了聲謝，又說道：“你先出去吧。”

“客套話也不多說了，回來就要工作咯。”王倩笑眯眯的，眉毛被拉得纖長，“吶，下半年呢，拍攝任務不多，兩個電影劇本《逆轉》，老樣子，打戲咯，最擅長的，有不一樣的是女主戲，女一號；還有一個呢，可以試試，公司希望你接地氣一點，造人設啦，嘗試下有言情戲份的電影《金玉公子Ⅱ》，也是女主角，戲份少一點。”

王倩是廣東人，說話總是改不了帶一些嗯啊啦。交代工作的語調也跟撒嬌似的，只是長相兇了點，鳳眼，皮膚有點暗沉，一看就是個強勢經紀人。

林嗣音端坐在沙發上，輕輕咬吸管，液柱升起來，一股沁涼入喉。一路奔波過來，口幹舌燥，喝過水之後頓時覺得舒服多了。聽見王倩交代，她點了點頭。

王倩接着說：“不過啦，兩個片檔期撞了點時間，挑一個，想一下。”

林嗣音垂眸，看了下清澈的純淨水，耳朵頗覺得熟悉，攪了攪吸管，杯水蕩起褶皺，水裏隐約出白衣公子世無雙的畫面。《金玉公子》是個十幾年前的老電影了，她沒看過，但是也知道一二。當年影帝劉晉憑借這部影片拿到金馬影帝，完成三料影帝的成就，而周奕明也因此提名最佳新人獎。不過她真的沒想到，吳悠悠告訴她孟淮在其中出演配角出道。

“第二個吧。”她思忖之後提議，如果有一點點的私心，那就是希望用相遇的方式來告別。四年前兩個人因為拍戲而認識，他是男主演，她是配角。現在她林嗣音終于可以演到女一號，周奕明卻半隐退做起生意。

如果有機會，真的，她還是希望男主角是她期待的人。

“公司不講，我也應該知道轉型了，打不了一輩子的。很多戲都沒有嘗試過，實在太遺憾了，以前是沒有能力拿到資源，現在有機會了，那就挑戰一下。”

王倩從她定定的眼神裏考不出半點只是“試試水”的輕松，相反，是嚴陣以待。

“你确定你沒問題？”王倩還是有點懷疑。

“應該吧。”今天總是有一點飄，說這句話的時候林嗣音腦子也覺得有一點燒。

“續集嗎？”林嗣音面色淡然，若無其事地吸了口水。有句話這樣說，女人問的問題，往往她知道答案。

王倩點頭，她雙手疊在胸前還是有些擔心，站起來看着林嗣音烏黑的頭頂，順便提道：“回去看看第一部，還是王權導演執導，去學習學習，找一下感覺，這個戲劇本保密中，但應該接後面的故事。”

接着王倩又開始交代一些商業活動和代言的事情，她喊吳悠悠進來拿手機記好，在吳悠悠領命之後，王倩嘴巴張張合合，吳悠悠的手也吧嗒吧嗒地快速按手機鍵盤。

林嗣音坐在那裏，拿起透明的玻璃杯，把吸管取出來，将剩餘的水不那麽優雅地一飲而盡。

晚上回到公寓不晚，房子前兩天找人打掃過，生的灰塵都被拭去，但是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一點點的煙火氣，冷冰冰的。林嗣音在玄關處脫下高跟鞋，腳踝扭動，然後踩上拖鞋進來。

開冰箱，空無一物。嘭地一聲，她又使了點小勁兒把冰箱門給帶上。

她知道作為女演員的第一修養是減肥節食，可是她也聽說過，失戀的時候，最好的發洩方法就是吃東西，吃到昏天黑地。

真的，第一次，原來失戀是這樣。

空虛的肉/體，失望的靈魂，還有想要的發洩喊叫但是也沒人聽見看見的無能為力。

當人獨處的時候，她就找到了她自己。林嗣音走到浴室褪去衣物，扳動淋雨頭的扳手，锃亮的象牙白瓷磚上水汽靜靜地覆蓋了一層，人影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人世間最可恨是錯過與後悔，偏偏林嗣音的未言表的暗戀遭遇滑鐵盧讓她同時體驗這兩種可恨。

真的，就像歌曲裏唱的一樣，茶不趁着熱喝，等到涼了過夜了，只能過期倒掉。小時候最喜歡蛋糕上的水果，想把奶油巧克力吃光再去找水果的時候，最喜歡的已經被別的小朋友取走了。

第一次問自己，要不要不那麽要強，要不要試試有一個人傾訴依靠，她想她遇見了那個人，猶豫再三，就快要問出口：我可以住進你心裏嗎？結果那個人先一步邀請她去坐坐客，介紹給她已經住進去的女主人。

關水，林嗣音手一抹，順着被水沖刷得像綢緞一樣頭發。臉上涕淌着水，從鼻子，從眼睛。

開數字電視，林嗣音披着浴巾，頭發絞到不怎麽滴水了，電影也正好開始。鏡頭從蒼蒼翠翠的林間開始，溪水潺流，巉石激越，低低高高視野升起，白鶴西飛，長翅振空，屏幕上顯現出筆力遒勁的墨筆：金玉公子。

她聽了王倩的話，今天晚上看電影。同時她也不能不承認，想看看那個沒有見過的他。

這是常見的電影開頭模式，接着随着白鶴俯瞰視野越過壯闊雄混的大漠，冰封萬裏的山脈冰川，蒼莽草原，炊煙暧暧的村落，驿馬奔馳的古道，車輪轱辘滾過錯落有致的石板街道，叫賣聲談笑聲漸起。

金陵

旁白開始介紹故事的開始。隐居終南山八載世稱舉世無雙金玉公子的謝棹（劉晉飾）受從弟謝鞅（周奕明飾）來到京城參加謝鞅弱冠之禮，遂以回宗族祭祖之名暫留京城。

謝鞅好客待堂兄數日，結交京城皇族貴胄，滿城公子，久之，謝鞅目的暴露，欲請謝棹與自己同依太子，保全謝家門閥世世代代榮華無雙，謝棹佯裝答應，實則早已歸複秦王。之後逼宮篡權，宮廷巨變，朝廷更替，背叛交易，兄弟反目，各自東西。從風華正茂到耋耋老矣，幾十年步步為營，明争暗鬥，鮮血鋪街。

謝鞅終于不堪十幾年來的設計，落得流放邊境，屍骨難尋的下場。謝棹春風得意不久，新人入朝，至尊寶座未曾坐穩，幾年之後，也落得一抔黃土落青山。

從此世間再無金玉公子，經歷了多年朝廷更替，眼睜睜看着謝氏二兄弟明争暗鬥的史官嘆息，曾經鮮衣怒馬争獵鷹，赤誠熱血都化為亡命書，世道人心。他将歷史委婉寫下，金玉公子而立之年歸隐終南染疾而殁，留給後人最好的光影流年。

看見屏幕裏，那時年齡不過二十六七的周奕明有那樣強大的爆發力，在老影帝劉晉面前絲毫沒有遜色。

頭發糟亂，從前白玉冠，如今稻草翻，長須髯髯，脊梁依舊高挺，面如枯槁，面色臘黃，手上腳上都是鐐铐，拖着一殘身廢體，他回望自己曾經與京城子弟游街打花的地方，自己引以為豪的榮光隕落了，但他悲憫一笑，似乎是知道了，流放他鄉成為孤魂野鬼，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下場。

林嗣音開始哭，看到謝鞅悲慘的下場就開始哭。那是二十七歲的周奕明，她還沒有遇見他最好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全都是感情全都是充沛的，成熟的，又恰到好處的。帶着對他的偏愛，她眼睛裏早就看不見了演技被稱為教科書一般的國際影帝劉晉，還有時不時出來打醬油顏值爆表的那個孟淮扮演的史官。

林嗣音一頭悶進抱枕，有些聲音，只有她自己傾聽，也只能她自己傾聽。

***

一天前，深夜。

孟淮玩了幾盤手機上的游戲，依然心神煩躁，沒有睡意。怕吵醒室友，他窸窸窣窣起來穿好衣服，帶着手機進了廁所。

天窗透過月光，電話也接通了。

“嘛呢？睡沒？回去之後複出，我想好了，劇本接了。”

周奕明的聲音聽起來也睡眼惺忪：“擾人清夢啊！等會兒，剛說啥？”

“劇本兒，接了，給你推薦個女主演，林嗣音，就她，我看她戲了，武打太多，沒看出啥明路，但人夠真。”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又開起不大不小的玩笑：“老孟，呵，出山啊，她可不好追。”

孟淮心弦微動。他自己真的該回去拍戲了，他不能因為一些妄言斷送自己本來擁有的一切，他熱愛的，他懷念的，他擁有的。

他冷笑，理直氣壯地譏諷他：“呵，你這說的，你追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志願搞定以後回複日更，斷更一個星期真的很不好意思果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