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私生女
“改名字了。”陸川盯着楚楚,故意拖長了調子:“喬~~楚。”
“我就叫…楚楚…楚!”
她的臉憋得通紅,呼吸急促,激動極了。
“好好。”陸川看着她這不經逗的模樣,挺不忍心,只好順着她說:“就叫你楚楚楚,行了啊,別激動。”
楚楚深深地呼吸着,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起來,是楚雲袖打來的,楚楚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幾次,都沒辦法接聽,還是陸川拿過她的手機,給她劃開了屏幕。
她接起電話,楚雲袖的聲音傳來:“楚楚,我到你的學校門口了,幫你收拾寝室,你在哪裏呢?”
“馬上就…來。”
楚楚挂了電話,對陸川艱難地解釋說:“我要…回學校了,我媽媽幫我把行李拿拿拿…拿過來。”
陸川打斷她:“行了,說話困難就少說點,再見,小可憐。”
“楚楚!”她固執地糾正。
陸川笑了聲,轉身就走。
“陸…等一下。”楚楚從書包裏摸出了瓶裝的奶茶:“請…你喝。”
陸川詫異地接過:“請我?”
她答應了,要請他喝奶茶。
“好喝哦!”楚楚抿嘴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虎牙:“謝謝你。”
她說完,紅着臉轉身,加快步伐匆匆跑開。
陸川看着她的高高瘦瘦的背影,心突然緊了緊,低頭看向了手裏的那瓶沉甸甸的奶茶,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柔色的包裝瓶上。
他随手扔掉了早已經冷卻的煙頭,摸到了自己的臉頰,竟微微有些發燙。
陸川展眉,嘴角不自覺揚了揚,微笑着喃了聲:“操。”
學校門口,停着一輛黑色奔馳車。
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
女的一身水色旗袍,男的穿着西服,遠遠望去恰是一對無比般配的璧人。
女的是楚楚的母親楚雲袖,男的,是喬琛的父親,喬言商。
喬言商五十多歲了,但是看上去還精神,舉手投足,很氣派有風度。他從車上将兩個大的行李箱提下來,遞給楚楚。
“謝謝喬…叔叔。”楚楚小聲說。
“謝什麽,都是自家人。”喬言商聲音很有磁性。
喬言商是楚楚的親爸,但是因為從小缺失的陪伴,楚楚就是不肯叫他爸爸,甚至一度時間排斥他,抗拒他,稍微大點了,病情有好轉,才肯叫他一聲喬叔叔。
“楚楚,喬叔叔特意過來,一塊兒給你收拾寝室。”楚雲袖看了看喬言商,又看了看楚楚:“他很關心你。”
“謝謝喬叔叔。”楚楚沒什麽表情。
“都說了,一家人不用謝。”
喬言商提着行李,跟楚雲袖和楚楚一塊兒進了學校大門,路過操場,遠遠地看到了正在打籃球的喬琛。
喬言商叫了喬琛一聲:“兒子,過來!”
喬琛抱着籃球,望了望幾個人,心裏暗罵一聲,發洩似的将籃球重重地砸在地上,朝着他們沒精打采地走過來。
“妹妹今天搬寝室,一起來幫忙。”喬言商對喬琛說。
喬琛冷冷地看了楚楚一眼,楚楚不禁往後退了退,不敢和他對視。
“你的智障私生女,也配當我妹妹?”
此言一出,楚雲袖立刻變了臉色。
喬言商更是暴怒地喝了聲:“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說!”喬琛大吼了一聲:“你的智障私生女,不配當我妹妹!”
這一吼,中氣十足。
喬言商暴怒地上前,揚起巴掌朝喬琛揮過來。
“啪!”的一聲脆響,半個操場都聽見了。
然而,巴掌沒有落到喬琛臉上,楚楚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過來,給喬琛擋了這一巴掌。
半邊臉頃刻就麻了,耳朵,嗡嗡作響,整個腦子都已經曠掉。
頭頂好像還有小星星在轉。
喬言商沒想到楚楚會突然跑過來,他的手抖了抖。
當然喬琛更沒有想到,他微微張了張嘴,愣住了。
不遠處籃球場邊,宋景拿着手機,将剛剛這一幕錄了下來,搖着頭,啧啧地感嘆:“修羅場啊!”
程宇澤抱着籃球走過來:“拍什麽呢?”
“目睹一場豪門撕逼。”宋景将視頻保存,然後點開了陸川的通訊錄:“川哥不是好奇喬琛和楚楚的關系麽,發給他看看。”
喬琛氣悶地咕哝了了幾句髒話,跟着幾個同學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門。
“你站住!你給我站住!”喬言商沒打算放過他,還是楚雲袖拉住了他。
喬言商連忙過來關切地問楚楚:“你沒事吧?”
楚楚捂着緋紅的臉頰,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搖了搖頭:“沒…沒事。”
“你突然跑過來幹什麽,讓我打死他得了!”喬言商愧疚地看着她:“還連累你。”
楚楚閉着眼睛,消化着臉上的疼痛。
楚雲袖拉了拉喬言商:“打一下,沒事的,我們楚楚皮糙命賤,你別放在心上。”
“她是我喬家的小姐,什麽皮糙肉賤,不準再說這樣的話。”
喬言商帶着楚楚朝寝室走去,而楚雲袖跟在身後,臉上卻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兩個小時後,寝室收拾妥當了,晚上喬言商公司還有一個會要開,就提前離開了,楚雲袖又帶着楚楚去吃了晚飯,送她回了學校門口。
她摸着楚楚的臉,心疼地說道:“打疼了嗎?”
楚楚誠實地點頭。
“不過…”楚雲袖手落到楚楚的肩膀上:“剛剛幹得挺漂亮。”
楚楚不解地望着楚雲袖。
“你幫那叛逆的大少爺擋巴掌,這招,用得漂亮。”楚雲袖眼裏冒着光:“讓你爸對你刮目相待,也會更心疼你!對他那個兒子,就會更加厭惡,這是好事。”
楚楚腳步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些微厭惡的神色,她低沉着調子,說道:“我沒有…”
“嗯?”
楚楚咬着牙:“我沒有表演。”
她是真的不希望喬琛挨打,所以什麽都沒想就跑過去了。
楚雲袖沒所謂地聳聳肩:“不管真心假意,至少結果是好的,讓你爸對你産生好感,拉近你們父女的距離,媽媽本來還怕你傻傻的,在喬家吃虧,不讨你爸喜歡,現在看來是我擔心多餘了。”
楚楚卻猛然擡頭,與楚雲袖對視,咬着下唇,一字一頓地說:“我…對不起喬琛。”
楚雲袖身形一僵,臉色白了白,沉聲:“你說什麽?”
“不是因為我這個…私生女,喬的媽媽不會…自殺。”楚楚撫着自己的胸口,咬着下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眼淚卻順着眼眶湧出來,止都止不住。
她的心一片灰暗,捂着嘴,身形微微抽動,隐忍壓抑:“我害…喬沒有了媽媽,我對不起他…”
楚雲袖全身顫抖,她嘶着調子說:“楚楚,你這是在誅我的心啊!”
楚楚低着頭不再說話,楚雲袖陰沉着臉,在街邊攔了租車氣沖沖地離開。
楚楚在校門口站了一會兒,将臉上的淚痕擦幹淨,努力地呼吸着,平複了心緒。
一轉身,便看到了街口身長玉立的陸川。
他倚在路燈下,手裏拎着一根煙,餘煙袅袅。
就這麽寂寥的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楚楚看着她,他也凝望着楚楚,兩個人對視了約莫十幾秒。
陸川扔掉了煙頭,用腳碾了碾,然後邁着懶懶散散的步子,離開。
而楚楚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轉身回了學校。
雖然以沉默與背影相對,但是楚楚的心卻莫名地…好過了很多。
寝室的幾個女同學,對楚楚的到來都表示了歡迎,生活上也關照着她,即使她大多數時候習慣了沉默不做聲,她們也沒有見怪。
晚上熄燈之後的夜談,楚楚一般不會參與,但是她會傾聽,聽室友們八卦了許多關于一中的事情,比如陸川跟喬琛由來已久的恩怨。
兩人從高一認識開始,就不大對頭,一軍一商兩個家庭養出來的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一個輕狂粗痞,一個暴走炸毛,倆人呆在一個班,總是不對頭。
陸川走哪都是當慣了老大哥,喬琛一進學校就到處拉幫結派,揚言要統治一中,撼動陸川“老大哥”的位置。
不過…顯然并不成功。
這麽多年過去了,喬琛混成了流氓痞子。而陸川,依舊是鹿州一中的“大哥”陸川。
他仿佛天生就有領袖氣質。
楚楚還記得,陸川從小就是孩子王,那時候他住大院兒,她住他對面的小巷子,成天見他領着一幫小屁孩東街西巷到處亂竄,惹事生非,霸道嚣張,跟個混世魔王似的。
而她卻從來不敢靠近他們的孩子幫,每次見他們過來,都要遠遠地避開,實在避不了,就背過身,低着頭等他們離開。
其實有時候,她心裏頭挺羨慕他們,她想跟他們玩,可她不敢。
楚楚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一個人蹲在家門口的樹下看螞蟻,專心致志,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悄悄靠近。
他拿着小樹幹,突然往地上的螞蟻窩裏一戳,一提,松軟的泥土瞬間飛濺,楚楚“啊”地尖叫了一聲,摔倒在地,泥土渣濺到了她的眼睛裏,她緊緊閉着眼睛,驚慌失措地尖叫,用力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年幼又頑皮的陸川本來只想使壞吓她的,看着她通紅的眼眶,倒是把他吓了一跳,慌忙跑過來扶住楚楚,失措地對她說:“你別揉,千萬別揉!我給你吹吹!”
他也不管她的反抗,按着她小小的腦袋,硬掰開她的眼皮,鼓起腮幫子就往她眼睛裏胡亂吹氣。
那是楚楚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陸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他左眼睑的那一顆淺淡淚痣,盈盈動人,好看至極。
在很長一段杳無音訊的晦暗時光裏,那顆淺淡淚痣成了烙印在楚楚心頭的朱砂。
“怎麽樣,還痛不痛?”他的聲音很脆朗很好聽。
楚楚試着眨了眨眼睛,又用袖子擦了擦被刺激出來的眼淚,連着退後了好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對不起啊!”陸川有些無措地跟她道歉:“我不是欺負你,我就想跟你玩。”
他經常看到她被附近的小男生欺負,感覺挺可憐的,所以想認識她,保護她。
陸川朝她走近了幾步:“我叫陸川,你叫什麽!”
楚楚卻又防備地往後退了退,花着一張小臉,轉身就跑,邊跑還邊回頭,看他有沒有追上來。
那是他們的初次邂逅,楚楚含羞帶臊地跑掉了,但在陸川這裏,這就算認識了,之後好幾次,陸川義正言辭地為她出頭,打跑那些欺負她的小男生,說這是我朋友,以後歸我陸川罩,你們誰敢找她麻煩,就是跟我陸川為過不去!
那時候,楚楚的個子比他還要稍稍高點,卻被他護在身後,看着那威風凜凜的背影,她心卻宛如久旱的枯地迎來豐沛的雨季,一棵柔弱的嫩芽偷偷地破土而出。
一夜無夢。
楚楚在學校食堂吃了早飯,背着她的牛仔小書包,慢吞吞地走到教室,早自習還沒開始,教室裏散發着一股菜包子餡兒味道,同學們有的睡覺,有的看書,懶懶散散,精神不濟。
同桌梁芊瞥見楚楚,驚呼了一聲:“這連秋天都還沒到,你都戴圍巾啦?”
果不其然,楚楚的脖子上圍着一個白圍脖,高高地拉着,遮住了臉頰和嘴。
她拉下圍脖給梁芊露了一下臉,梁芊赫然發現她左邊臉頰紅腫,異常明顯。
“被…打了?”梁芊壓低了聲音連聲問道:“誰幹的!喬琛?”
楚楚連連搖頭,小聲道:“叔叔。”
那個明明是爸爸,卻被她固執地叫成叔叔的人。
梁芊關切地檢查她臉上的紅腫,心疼地說道:“怎麽能随便打人呢,還打成這樣。”
“不…疼了。”楚楚坐下來,将書包放回到課桌箱裏,結果摸到箱子裏面有一個小藥盒,取出來一看,是一瓶消腫藥!
她心下詫異,左顧右盼地看了看,班上同學一貫如常,沒有異色。
楚楚低頭打量拿盒藥,還是全新的,都沒有開封過。
誰送的?
楚楚握緊了小瓶子,苦思冥想想了很久,沒有結果。
她在班上沒有朋友,誰會送她藥?
恰是這時候,突兀的一聲響,教室前門被人踢開,陸川一身黑色衛衣九分褲,風流倜傥地走進了教室,徑直朝楚楚走來,從包裏摸出一盒藥瓶抛給她。
楚楚反應差了點,沒接住,猝不及防被藥瓶砸了臉,藥瓶滾落。
陸川一臉無語地看着她。
楚楚低着頭捂着鼻梁直叫痛。
周圍同學笑了起來:“川哥,不帶你這樣欺負女生的!”
陸川撿起地上的藥瓶,端端正正放在楚楚的課桌上,回頭罵了聲:“少廢話。”
他伸手按了按楚楚的腦袋,一雙大掌,抓她的腦袋跟抓籃球似的。
“痛啊?”他問。
這不是擺明的事嗎?
楚楚将他的大掌推開,咬着牙不理他。
陸川将手從她腦袋上移開,又将藥瓶推到她面前:“拿去擦臉。”
“不!”楚楚氣鼓鼓地擡頭瞪他。
“喲,還瞪我。”陸川也不生氣,手一撐,直接往她課桌上一坐,側着頭看她。
“你曉不曉得,剛剛那一眼,換男的,夠死十回了。”
他作出威脅的表情:“怕不怕?”
陸川從來霸道,楚楚卻不甘示弱:“陸…你是大哥…還還…是流氓?”
她說長句子,總是磕磕巴巴。
陸川聞言,嘴角勾起了笑,他格外喜歡她只喚他的姓氏,陸。
那一個字裏,有她的與衆不同。
陸川意味深長的問:“想我當你大哥,還是當個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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